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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算了。这些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我本永远不想再提的。只是你追问,我才跟你随口说几句。现在你都知道了,你会瞧不起我吧?”

  善水摇头,凝视着他,道:“少衡,我告诉你,你的这个想法确实很荒唐。因为你就是你父亲的儿子。你母亲,她也是一个好母亲,完全配得你的敬重。”

  霍世钧一怔,迟疑道:“柔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善水道:“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件事……”她把那日的前情提了下,包括遇到霍世瑜,两人避入了栎丛后,又看了下他愈发严峻的脸色,犹豫了下,撇去听到的关于霍熙玉的话,把剩下的拣着说了,最后道,“皇上见娘消瘦许多,许是出于关切,与她叙几句旧话,却被娘严词责骂。她说你是她的儿子,与皇上无丝毫干系。皇上却因了一己之私,利用你来制衡朝廷,恐日后要置你于不利之地。她之所以肯再次与皇上见面,也是要他放过你。”

  霍世钧的眉头紧锁,坐起了身,沉吟片刻,道:“柔儿,你没骗我?”

  善水道:“娘或许就如你说的,心中爱的人,未必是故去的公爹,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上一辈人的纠葛,那是他们自己结下的缘。是福是孽,是冷是暖,他们自己受着就是,与咱们无关。你只须知道,她很爱你,并未做过让你蒙羞之事,这就够了。”

  善水说完,见他沉默不语。想了下,又轻声道:“我去年在城外普修寺里遇到你时,你一定是去看望你娘。我见你当时还是一身路上装束,说不定就是刚回京,听到你娘身子不好的消息,立刻就赶来的。可见你面上不管怎么冷淡,心里对她还是在意的。既然这样,又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霍世钧微微阖目,睁开眼时,神情仿佛松快了许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为凝重,看着她迟疑地道:“柔儿,世瑜他……”

  善水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道:“你放心,他没对我怎么样。后来指了路,我与他就各自分道了。”

  霍世钧哼了一声。

  善水前头跟他说那么多,就是想要引出最后那一段能要人命的话。见他仿似还对霍世瑜跟踪自己的事耿耿于怀,正色道:“少衡,我前头跟你说的这些,其实都无关紧要。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寝食难安。除了想你,其实还有别事。”见他看向自己,终于道:“那天晚上,皇上还对娘说了最后一句话。他说让她放心,他不会让你踏上不归路。等时机合适,他会立世琰为太子,百年之后传位于他。”

  霍世钧闻言,起先似乎略有惊讶,但很快,不过只略笑了下,看着她道:“我晓得了。柔儿,谢谢跟我说这些。”

  善水见他浑不大在意的样子,略微急躁道:“世瑜当时也听到了。你要小心些才好!”

  霍世钧面上现出笑意,伸手把她揽到自己怀里,道:“可见你果真关心我。甚好,甚好。”

  善水见他还调笑,抬手打了下他一下,皱眉道:“我为了这个,愁了好几个月,你倒好,怎的这么不上心?”

  霍世钧握住她手,笑道:“柔儿,你先前不是说,你除了分享我的荣耀,还要分享我的梦想吗?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善水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到这上头,睁眼看着他。

  霍世钧执过她手,道:“柔儿,你从没听过关于我父王的事吧?我现在就跟你说下。我的父王,他虽然因了体弱,只能做个寄情山水的富贵闲人,但他既生为霍家人,骨血里便天生有着建功立业大展宏图的梦想。你知道我识字启蒙后,他第一次教我的是什么吗?他把我带到一副地图面前,指着西北的大片土地对我说,一百多年前,那里还只是游牧之民的一片游牧之地,对我大元朝岁岁进贡,但是如今,哒坦与西羌因了牛肥马壮,却胆敢觊觎我朝。一百年来,因了朝廷积弱,兵力不振,边境土地不断遭到蚕食,甚至挑起纠纷,残杀我大元子民。我的父王,他只恨自己无用,只能空怀激烈,遥想先祖功业,空自兴叹而已。”

  “柔儿,那时候,我站立起来,勉强垫脚才能看到桌上的地图,但我心中却有了这样一个念头,那就是有朝一日,我一定要代替我的父王,完成他未竟的心愿。我要领着我大元朝的铁骑,踏平凉山山阙,打到他们的都城中去。我要让他们退去千里,不许南下牧马,对我大元俯首称臣,再不敢有异心!”

  霍世钧紧紧地捏住她手,目光里微微闪着光芒。

  善水呆了。

  她一直知道,他不会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却有这样的野心。更的是,要什么样的权力,才能支撑得起他这样的野心?

  他看向她,仿佛猜到了她的心思,道:“你可以把这当做我的野心,这也确实是我的野心。你知道我现在立于朝廷,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权力。只有权力在握,我才能够施展我所有的野心。我的皇伯父,他早已经没了当年御驾亲征的胆气,这次出兵北方,稍见战局有利,立刻就接受对方的议和,下令叫我撤军,我不得不撤。世瑜,他自然也有他的抱负,他若做了皇帝,或许是个明君,但最多也就只能当个守业的皇帝,在他之下,我不但永远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他也绝对容不下我。所以我朝前而去,绝不后看,世瑜想必也一样。就看到了最后,上天会站在谁的一边了。”

  善水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上天到了最后,并没站到你的一边?”

  霍世钧看她一眼,笑道:“柔儿,如果我生在了农樵之家,现在的我便也只想农樵之事,有口饭吃,有件衣穿,我便心满意足。但我不是。我既生在了霍家,距这权力之巅只有一步之遥,我想的,自然也就是权力之事,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方才你说,我母亲责骂皇帝,说他推我上了不归路。其实我母亲说错了。只要生为霍家人,踏上的就是一条不归路,不论是我,还是世瑜。上天便是不帮,我也要争个高低!”

  善水又问:“少衡,日后世琰真的行了大位,从来功高震主,你又怎能肯定他不会鸟尽弓藏?”

  霍世钧哈哈笑道:“柔儿,就算我是个农人,也要愁烦旱涝之事,谁又能把明日算得事事精准?现在空想这些,那是杞人忧天。退一步说,真若有那样的一天,我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论到天,还有句话,叫天无绝人之路。我尽我力,与天相搏便是。”

  霍世钧说完,见善水默默不语,立刻道:“柔儿,嫁了我这样的一个男人,你怕了?”

  善水凝望他片刻,跪坐起身,抱住了他的肩,与他额头相抵,叹了口气,道:“我倒宁愿你是个农夫,我跟你过愁烦旱涝的日子。可谁叫你不是,我又偏偏已经嫁给了你呢?我不怕。我只盼你日后无论做什么事,心中都要记着,有我在家等你归来。”

  霍世钧收臂,紧紧抱住了她身子,亲吻她嘴,又含含糊糊道:“柔儿,老话说,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你会长命百岁,至于我,无论如何要比你晚一口气儿才敢死。我要比你早死,你撇下我改嫁了怎么办?”

  善水嗤一声笑了出来,狠狠咬他一口,道:“你竟骂我恶人!”

  霍世钧痛叫一声,一手捂住被她咬的嘴,一手将她扯着带平躺下,翻身便压了上去,帐中俄而传出细碎吃吃笑声,又渐渐悄息下去。

  第64章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过得算是颇为平顺。虽然宫中太后病况仍是堪忧,王妃与善水基本也是每日入宫,但在王府里,气氛却悄悄开始有了变化。

  霍世钧大约真的受了善水那晚那些话的影响,对着叶王妃,面上虽仍与从前差不多,与善水一道过去问安时,也就问一句答一句而已。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对他母亲的态度已经软和许多,少了从前刻意保持的冷淡,多了几分关切。王妃自然觉察到了这个儿子的变化,心中自然欣慰。

  确实,现在整个王府一派祥和,就连霍熙玉也很安静。

  前几个月,因为太后病重的缘故,霍熙玉没再闹腾那件事了。现在霍世钧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他的反应,就像每一个大家长该有的态度一样,断然反对。善水原先还有些担心,他的粗暴态度会激出霍熙玉的情绪,没想到她却没有闹,当时只是扁了下嘴,红着眼睛扭身就跑了,过后也没见听她闹。这倒叫人有些奇怪了。

  善水觉得霍熙玉不是那种轻易可以可以被人左右态度的人,这一点从她对自己旷日持久的敌视态度中可以看出来。虽然她早不再寻自己的事了,但对着自己,无论她怎么示好,霍熙玉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绝不会勉强自己。这就是霍熙玉。所以看到现在她这么轻易就放弃,善水总觉得这不像她——但这样,其实也最好不过了,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或许,霍熙玉对张若松的兴趣,只是发于偶然的少女怀春,这种微妙的情愫,既然来得快,那么走得快,也是正常。

  最后,善水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时令很快入了九月。这个月,朝廷里会有一件算是很重要的事情发生。哒坦的使节团,会按照先前的议和条件抵达洛京,与大元重新划定边界,签订和书。景佑帝对此颇为重视,所以月初开始,朝廷礼部官员就忙碌起来。不止礼部,霍世钧不过得闲了几日,白日里便又看不到人影了。

  这日一早,善水如常随了王妃入宫探穆太后,王妃留下,善水从宫中出来时,刚过午晌。

  善水的嫂子许氏,现在妊娠已有九个月了,前次去看她,还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时日还早,回去了也无事,善水先前也对王妃提过想回娘家去看下嫂子,王妃自然应允。出来了便叫车夫转向往娘家去。与母亲说了些话,去看许氏时,冷不丁竟遇到穿了身公服的薛英正从屋里头出来,许氏正在身后送他。

  这大白日的,又不是休沐,薛英在家撞见了善水,也是吓一跳,他虽是哥哥,对这个妹子却有些忌,怕她质问,讪讪地道:“我出宫办事路过玉酿斋,想起你嫂子爱吃里头的蜜饯果干,就去买了顺道送回来。妹子你要不要吃?哥哥我买了两包,叫你嫂子留你一包。”

  善水白他一眼,道:“那是你对嫂子的好,我这当妹子的怎么敢沾?我听说今天哒坦人就要到京,你赶紧回去办差。”话虽这样说,见兄嫂恩爱,嘴角也是露出了笑。

  薛英见妹妹没揪着自己翘班的事不放,如逢大赦,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许氏见被小姑抓到了个现行,也有些臊,脸微微发红,急忙叫善水进屋坐。善水递了自己一早备好的礼,摸摸她圆滚滚的肚子,停留了些时候,这才辞了而去。

  回来的马车上,善水想着方才许氏一脸幸福的笑,心里竟也暗暗生出了些憧憬。

  她前个小半年,一直在调养,到了现在,不但郎中把脉时说津血旺盛、流利有力,每日一早起身时,自己揽镜自照,也觉容光焕发,两颊血气充盈,肌肤好得就像饱满的蜜桃,仿佛一压就有汁水要溢出似的,霍世钧回来后的这两个月里,两人在床上又如胶似漆……要是自己哪天有了身孕,不知道他知道了后,会是什么表情?

  马车到了王府角门,善水下车,刚要进去,忽然从对面巷子里直直跑过来一个小孩。随行的王府侍卫要拦,那小孩手上却舞了封信,嚷道:“刚有人叫我给王妃传个拜帖!”

  侍卫看向善水。善水问:“那人呢?”

  小孩回头,看了眼巷子,“刚还在,不见了。”

  那个地方,就是以前楚惜之等候过的所在。不知道为什么,善水忽然就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信应该和她有关。便叫白筠去接了帖,那小孩立刻撒腿就跑了,想是事先已经得过什么好处。

  善水接过白筠手里的贴。

  帖封丽雅,四角细细绘有梅兰竹菊四君,一见便知手绘,侧有一列小楷落款:尘中人惜之拜上。

  善水自小跟随父亲习字学画,自己造诣虽不算高妙,却是练出了一副鉴赏的眼力。这手绘图虽墨笔白描,却澹逸清丽,字迹也是笔法精丽,足见写信人的书画造诣。且连这样一尺信封,她也要作画于上。即使撇去炫耀的别意,也算难得的雅趣了。

  善水低头,来回翻弄两下手上信封,一边往里去,一边取出里头瓤纸,扫过一眼,脚步缓了下来。

  霍世钧回来时,已经挺晚。

  善水也知道,这些天朝廷的头等大事,便是与哒坦人的议和。虽则本朝在战事上占了上风,对方先求和,并且派了使团前来,但涉及岁贡、边境划定等问题,因争端由来已久,想来对方也不会任由大元狮子张口,便随口问了几句。见他神色有些yīn沉,仿似不大愿意提这话题,便闭了口。

  霍世钧心中不快,实在是今天发现了件事,抵京的哒坦使团里,除了可汗的弟弟卓立王爷,竟然还有瀚海王承宗。

  刚刚结束的那场北方战事中,他与承宗是对手。这倒在其次。霍世钧心中最睚眦的,还是去年在兴庆府由都部时,他对善水做过的事。霍世钧绝难容他。他也知道承宗视他为仇敌,二人自是势不两立。本来战场之上,正是绝好的机会,可惜未能如愿。现在见他竟还敢大摇大摆随了使团前来,自己又奈何不了他。以霍世钧的xìng格,心中岂会痛快?只是这种事,不想让善水知道而已。

  善水自然不知他此刻所想,况且自己心中也有想法,便若无其事地笑道:“你累了吧?你趴下,我给你揉捏下肩背,松泛松泛。”

  “就你那力气……”霍世钧口中虽这样说,人却也趴了下去。

  善水爬坐到他腰臀上,认真地拿捏他紧匝的背肌,片刻后,瞥他俯在枕上的侧脸一眼,见他微阖着眼,神情放松,忽然便问道:“少衡,你最近还有没有见楚惜之?她是不是还在飞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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