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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跑!”每当此时,我都觉得他才是个货真价实的傻×。他这么一喊,本来没人理我,这下立刻会有一两个人扑过来追我,而我只好抹头就跑。如果有经验的话,他应该喊:“松人,扯活,马前翘!”这话我每次都想事后告诉他,但是事后就都忘却了。

  关于“跑得最快的人”这个称号,当时曾有两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兄弟两人,一个叫刘军,一个叫刘兵——要不就是叫李军和李兵,总之跟我的名字一样是两个爹妈太懒的产物。姑且让他们姓刘吧。刘军个子不高,身体结实饱满,一触即发,平时总是穿运动服和运动鞋,每次打架只要有这小子,他就是专门追我的。刘兵是个比我还瘦的刀螂,爬墙登高一把好手,在我溜胡同的时候,高处有一对眼睛看得见我总让我很不舒服。

  如果让刘兵追上了,倒也没什么,反正他也打不过我,估计他打不过任何人。但是让刘军逮住可不得了,此人凶狠异常,浑身满脸都是伤疤。不但跑得快,而且力大无穷,抗击打能力强,痰盂什么的对他无效。这人是我最头疼的对手,为了对付他,我在小花园里和胡同里到处摆满了碎砖头,但有个由退休大妈组成的团体总是捡得一干二净。有一回我买了一瓶芝麻酱,抹在砖头上,想让她们以为是屎,结果还是被捡走了。

  高三的一个傍晚,我落了单,提着一斤切面往家走,遇见了刘军。这家伙发一声喊,二话不说,冲我飞奔而来。我回手给了他一切面,然后利落地翻过顶端有尖的铁栅栏门。眼前是一家废弃的电机厂的后院,看上去一马平川,没有什么障碍可言。穿过这个院子,翻过一道院墙就是电机厂家属院,届时只要喊一嗓子“黑八!”就能活命。我提一口气,开始百米冲刺。我根本没有时间回头看刘军,只是闷头跑个不停。我跑步的姿势很难看,弓腰驼背,步子极大,抬腿极高。说书的说古人夜路飞奔,常说这么几个字:“膝盖打前胸,后脚跟踢屁股蛋儿。”这是什么怪异的姿势,我始终想不出来,也许跟东汉击鼓说唱陶俑差不多,总之一定非常难看,但我的姿势也比这个强不到哪儿去。我正以这种姿势奔跑,忽然听得身后脚步嘈杂,有一个笨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夹杂进来。扭项回头往后观瞧,原来是黑八不知从哪里追了上来。此时红轮西坠,玉兔东升,只见黑八如同一个巨大的煤球,势如奔雷,仿佛每一步都在洋灰地上踩出一个坑,跑到切近,劈手揪住刘军的领子,两人立刻滚成了声势浩大的一团人ròu。

  黑八出手打人,从不打眼睛,不打喉咙,不打胯下。他打完的人,动都动不了,但是外面不带伤,真是太凶残了。从那次往后,刘军整个人都萎缩了一圈,给人一种漏气了的感觉,走起路来也不再一颤一颤的了。他也没再追过我,甚至很少在小花园出现了。

  连刘军都不追我了,当时简直没有人能追得上我,大家也都有这个觉悟。高三一整年,我除了体育课,几乎没怎么跑,连在楼道里像发疯的猫一样无目的地狂奔都少了。黑八常常问我:“傻×,你怎么不跑了?”我俩说话,不是以“傻×”开头,就是以“妈了个×”开头,这都是他教我的。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感染力很强。我当时说:“妈了个×,没人追我,我跑个屁啊!”黑八便呵呵傻笑。

  体育课是我唯一活动筋骨的机会。我虽然不是校运动会冠军和纪录保持者,但我是那一届理科生里英文最好的和文科生里跑得最快的(我留级前是理科生)。要发挥这个特长,有一个必要条件,就是有人追我->小说下栽+fYwXw。CoM<-。于是我每次五十米和百米考试时,都有个人在跑道边上陪跑,我就想象他在追我,追上就要揍我一顿,不但没有外伤,而且动弹不得,不出三天就要五脏腐烂,大口吐血而死。这么想着,跑起来自然是快逾奔马,疾如流星。而担当此任的非黑八不可。

  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黑八在跑道边发出的“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我想,我没在运动会上拿冠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运动会不允许黑八在旁边捣乱。

  高三会考前,体育老师组织了一次模拟考试。这是一次完全莫名其妙的考试,因为考试的项目是100米、背越式跳高和铅球。高中体育会考根本就没有短跑项目,即便有也不可能是100米。更不可能有跳高。而当我们分好组走上跑道时才发现,莫名其妙的岂止如此——黑八跟我被分到了同一组。他在一道,我在二道。

  也就是说,这是一次没有人在旁边跟跑的百米。我问老师:“跑这个项目到底是要干什么?”老师冲我一瞪眼:“少废话,别看你们素质好,要想弄你照样弄你!”说得我一头雾水。后来我才明白,这位体育老师是少数几个没被黑八揍过或恐吓过的老师之一,他一看见我跟黑八就很紧张。看来我打老师这件子虚乌有的事已经彻底坐实了。

  考试结束后,我们都弄明白了那次考试的意义:老师想最后再看看有没有能选拔出来的特长生。短跑是我,铅球是黑八。结果我跟黑八出了事,两项都没考成。

  现在想想,那真是一次恐怖的短跑。我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非必要的短跑项目,连打篮球的时候都尽量少突破,改成了以中远投为主的风格。因为我一想到要跟块大膘肥的人肢体碰撞,就吓得要尿了。那天是个大太阳天儿,cāo场热气蒸腾,黑八还在我旁边散发着逼人的热力。他的黑皮肤上挂满了细细的汗珠,渐渐连成一片,光滑闪亮,像一只跃出水面的鲸鱼。突然,一声哨响(我们学校没有钱买发令qiāng),我反应迟钝了一下,接着全身肌ròu绷紧,弹shè而出。我一下子超过了所有比我先起跑的人,超过了太多,以至于我的余光都看不见他们了。热得发烫的空气迎面扑来,我把它们吸进肺里,弓下腰,发出全力奔跑。黑八令人安心的脚步声还在,我这样想着。他只是从跑道边来到了跑道上。他依然在追我,追上我以后依然会揍我,我依然会吐血而亡——正想着,惨剧发生了。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倒,因为惯xìng太大,向前飞了出去,又在跑道上滚了好几圈。最后,我的头不偏不倚地撞在压篮球架的条石上。我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响声,那是我从没听过也再没有听过的一种恐怖的声音,它来自我的骨骼,我的肌ròu,我的血,我的全身。我倒下时,看到黑八正在以一个巨大黑球的姿态往篮球场里翻滚。“糟了,黑八落袋了!”我想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接着就不动了。

  也许有人没见过那种老式的篮球架。那是用直径五公分的铁管粗暴地焊接而成的,在顶端安装一块沉重的木头板,再拧上一个铁圈就算成品。这种东西头重脚轻,常常翻倒砸伤学生,因此安装时都会在后面的铁管上横着压上两条骇人的条石。这种条石看上去活像是从五台山上拆下来的。从我受伤以后,我们学校就换上了新式的篮球架,四面八方都被厚厚的柔软橡胶包裹着。可以说,我造福了千秋万世。

  这是我受过的第二严重的伤。最严重的一次是我骑车时飞了出去,在路边停着的一辆面包车门上砸出了一个人形的坑后又弹shè到路面上,并且以脸贴地在柏油路面上擦行了两三米。那个故事以后再讲。而这次的事故则是因为黑八跑着跑着突然超过了我,并且高速摆动的右臂擦到了我的肩膀。只有体会过这种碰撞的人才能明白。你看到电影里一个人被车撞了一下,然后骂两句继续往前跑去,这在现实里是不可能的。我被即将停车、时速大概只有10公里的小公共蹭了一下,都立刻飞了出去。这也就是说,当你被质量巨大的物体高速碰撞时,你没有机会骂两句就继续跑,你会受伤,或者死。

  后来,我在黑八怀里悠悠转醒,这厮正以一种痛苦地憋着不笑的表情看着我。我缓缓地对他说:

  “妈了个×的,你怎么追上我了?”

  他再也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了足有45秒才停下来。

  “我他妈也不知道啊,一在跑道上跑就给忘了。”他说。

  也就是说,这王八蛋一直都跑得比我快。无论是考试时在跑道边跟跑,还是打架时让我先跑,都不是因为他跑不过我。

  “妈了个×的,”我虚弱地说,“我再也不是跑得最快的人了。”

  说完,我闭上了眼睛。这并不是因为我昏倒了,而是因为我刚刚看过七二年的《海神号遇难记》,里面有一位fù女是这么说的:“我……再也不是……教会的……游泳冠军了……”说完她就魂归那世去了,所以说完这话以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我又睁开眼睛说:“现在,你丫是跑得最快的人了。”

  黑八愣了一下,然后温厚地笑了笑。“拉倒吧,”他说,“我才不当跑得最快的人。”

  后记

  写完最后一篇之后,我花时间把全部篇目看了几遍。反复看自己的作品是个枯燥的差事,看着看着你就会想往后跳着看,因为里面的内容了然于胸。坚持看完一遍,又会变得非常沮丧,觉得自己写得不好,很多事情没有表达清楚。这都是语文老师害的。而且时过境迁,再回头看前几篇年代久远的随笔,顿觉光yīn荏苒,我已经从一个小不正经变成了一个老不正经。一些篇目跟现在的文字风格差距很大,看起来像是好多人写的。这说明我应该多准备几个笔名,用不同的风格写稿,多赚几份稿费。

  除了文风不统一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文中讲的故事都不太令人开心。我有一位女xìng朋友,得知我出了一本书,要我挑一篇给她先睹为快。结果睹完以后,快是没有快,反而添了堵,流下几滴眼泪来。这位女xìng朋友看《聪明的一休》都哭过,所以看到一些悲惨的结局,哭哭也是正常的,败火。总之,内容是以悲剧居多,很多人都死了,有些还死得很难看。但是,我在序言中已经说过,或许有一些艺术加工,但没有假人假事。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死法千奇百怪,每秒钟都有悲剧发生,内容各不相同。我写这些,根本算不上其中传奇之人,传奇之事。有一次我跟一位警察朋友聊天时,听他讲外省的一个案子,说是一家shè击俱乐部里出了人命,一个少年打完靶,做了个什么耍酷的姿势,结果走火打死了自己的父亲。我那朋友问我:“这死法算不算出奇,算不算冤?”我说:“冤固然是冤,出奇则不怎么出奇。”我听闻国外有这么两则死法:一是某位华人父亲,新近移居某国。一天,他在自家别墅里给三四岁的女儿洗澡,女儿哭闹起来,他便厉声训斥,结果女儿哭得更响了。路过的警察听见,破门而入,举qiāng相向,叽里呱啦地说起本地话来。这位华人外语一窍不通,脾气还不好,大骂道:“老子给女儿洗澡,你们闯进来干×?”结果警察一qiāng把他给毙了。另一件更冤,说有一个少年因为考试不好还是什么原因,情绪失控,拿了一把大口径的手qiāng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准备自杀。家里人苦劝不下,正在危急关头,特警及时赶到,把这位少年击毙了。这是天下奇闻。这种故事,即便读者喜欢看,我也不愿意在书里多写,因为无论怎么讲都把死者讲得有些可笑。把这种事当笑话讲,讲完大家一番哄笑,此乃大不敬。

  我讲的故事,其中也不乏可笑之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我要克制讽刺挖苦的冲动是很难的,除非我极敬重的人物,写起来才正经一些,比如花四宝。就连我爷爷,在原稿里其实都被讥笑了一番,是关于他养金鱼的事。后来考虑到我爸万一看见,殊为不妙,我跟编辑商量把字印小一点让他看不见,编辑不干。只好删了。讲这些可笑又可悲的事情,并非我的本心,只是人生不如意,十常七八,要讲身边zhēn rén真事,悲剧是躲不开的。我把悲剧当笑话讲,是希望读的人不那么沉重,而不是要讥笑谁的意思。我从长辈身上学到了这项技能:将悲惨的事情当笑话轻松地讲出来,把听的人架在火上烤——你要是笑,就成了我的共犯;你要是哭,我便笑你。

  关于人生不如意事,很多人说是十有八九。实际上,羊太傅确实说的是“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故有当断不断”。羊祜是西晋人。我们常听说的十有八九的说法,是南宋的方岳说的,比羊先生晚了小一千年。可见,人的烦恼和事件的悲剧是不断增加的,现在距离南宋又过了小一千年,想过得开心已经很难很难了。大家本来就不开心,你还要给人家讲不开心的事情,如果不讲得有趣一点,谁愿意听呀?我所讲的只是世上最普通的一群人,还有很多故事,我都没有讲,因为讲出来连我自己都不开心。正如方岳诗云: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2013年1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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