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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家上下,一片愁云惨淡。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自知闯了大祸的蔡家兄弟行尸走ròu一般的过了两日,忽然有一日在酒楼上“得了灵感”,竟想出一个“绝妙”的、一箭双雕主意。

  其一,银包铜,补齐库银,取了屡屡与他作对的于长笺的人头。

  其二,做出劫船的假象,除了让所有人走入迷途,更能嫁祸漕帮,将林如海这碍眼的家伙赶出江南!

  蔡航自以为得计,却不知他亲手将自己的贪腐之罪变成了谋逆大罪,却不知他亲手将李熙为他开的后门生生堵死,原本只是挪个地方的事儿,硬生生的被他自己变成了灭顶之灾。

  原本进行的极为顺利的计划,在林楠返乡之后,变得不可控制。

  先是被管事从林家带来的消息气的冲昏了头脑,放弃初衷,直接嫁祸林如海,结果引得林楠下山,以致一败涂地……

  最觉冤枉的,便是那些在银库里藏了赃物的县官们。

  这种瓜分河道银子的事,别说他们,但凡是沿河一带的官儿,谁没做过?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闷声发大财,谁知事情竟会被那油盐不进的于长笺捅到了御前?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河道总督竟将缺的银子悄悄的混在修河的建材中又送了来,顿时大喜过望,能有多秘密就有多秘密的将“银子”运进了库里,待李资来查的时候,不知道多心安理得。

  可谁知这些银子竟是假的,是假的也就罢了,欺君之罪最多死一家子,可是居然里面装的赃物——劫官船、杀官差,那是什么罪?诛九族的啊!之前盼着皇帝越糊涂越好,现在却只想皇上千万能明察秋毫,知道他们是无辜受累啊……

  这些人自觉冤枉,但在林楠心里,他们却死有余辜。他生活过的现代,因为各地水库的修建,令得数十年不见大的洪灾,可是这个时代,却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洪水中,若不是这些贪官将大半的修河银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何致于大堤在洪水面前这么不堪一击?这些人,便是死上一百次也不足惜。

  听完林全带回来的八卦,林楠想了想,去上房寻林如海下棋。

  “爹啊!”林楠见林如海品着茶悠然落子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眼看不保的大龙,支着下巴道:“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只能无聊的自己同自己下棋?”

  左手打右手这种事儿,他爹玩的可真利索啊!那两个斗的天翻地覆,却不知自己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扯线玩偶罢了。

  林如海唔了一声不说话,将指尖夹着的黑子落下。

  林楠拈着白子却不落,道:“父亲,蔡航这次已经再无翻身之地,您说皇后可会受到牵累?”

  林如海淡淡道:“出嫁从夫,皇后为陛下生了一个儿子,养了三个儿子,算是有大功于社稷,废与不废,都有道理可讲,端看皇帝怎么想了。”

  林楠叹道:“咱们的皇上对后宫,向来只图省事儿,只怕蔡航倒了,皇上更好用皇后给他压制后宫了,八成又要将她捧起来……爹,我同她八字不对付,遇上就生事,您想个辙,把这皇后换……哎哟!爹,我过两日就下场了,你还打我头!”

  林如海将手上顺手捞的书册丢开:“不干你的事就少cāo心!”

  林楠嘿嘿道:“知道了。”

  不干他的事,那就是说是他爹的事了……

  一局下完,毫无悬念的以林楠的落败告终。

  收拾残局的自然是林楠,他一面捡着棋子,一面道:“爹,我明儿一早就启程去金陵了,您没什么话要说吗?”

  林如海不紧不慢的喝茶:“说什么?”

  林楠盯着他不说话,林如海被打败了,只得道:“字写的漂亮些,少写几个错别字,不要污了卷面……还有,嗯,避尊重讳。”

  “没了?”

  “没了。”

  “还有这一次的主考官喜欢什么样的文风?稳重的还是激进的?华丽的还是朴实的?还有他喜欢什么样字体?他的政见如何?”

  林如海思索道:“这一次的主考官……嗯,是个耿直的老狐狸。”

  耿直的老狐狸……天知道狐狸是怎么耿直的。

  “就是懂得什么时候当强项令,什么时候做缩头乌龟的聪明人?”

  林如海点头。

  “嗯……”林楠沉吟道:“父亲,您说我能考上解元不?”

  林如海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连秀才都是买的……你觉得你你这半年的用功,便比的上旁人数十年苦读?”

  林楠老老实实道:“不能。”

  却又道:“不过,混个解元当当应该没问题吧?”

  林如海为之气结。

  林楠悠然道:“我记得大三元,父亲只得了会元一项,儿子自然要争气些,替父亲弥补这个遗憾。便是不能三元及第,也要争取二元是不是?”

  握拳道:“若是这次不考不上解元,我就闭门苦读,三十岁之后再入科场,以求厚积薄发,一举夺魁!”

  后面数语,说的是铿锵有力,斩钉截铁,却将林如海气的仰倒,伸指指向门外连声道:“滚滚滚!”

  林楠也不恼,笑嘻嘻出门,临到门口,却又回头道:“爹啊,听说解元的文章是要贴出来供天下士子瞻仰的,您说,如果我不小心写了几个错别字,他们可怎么好?”

  十几年不间断写字的人,连手指头都带了惯xìng,除非是那种错了一辈子的字儿,否则哪那么容易写错别字?林如海气的顺手将手里的茶杯丢过来:“还不给老子滚!明儿一大早就走,临行也别过来了,省的惹老子心烦!”

  林楠笑嘻嘻行了一礼,转身去了。

  林如海看着林楠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却又哑然失笑:这小兔崽子,居然学会将他的军了,明目张胆的问他讨要解元之位——他这是以为贡院是他爹开的呢!他姓林,又不姓李!

  林才一直守在门外,待林楠走了才进来收拾,林如海另取了杯子给自己倒茶,一面道:“回头将今儿的话传出去。”

  林才微楞,道:“老爷您不是说大爷的文章还欠几分火候吗?要考解元恐怕……而且因江南士子因科考之事屡屡闹事,为免他们借机生事,历届解元都只取身世平平之辈,老爷官居三品,便是大爷当真有解元之才,也会被降上一二名而取之……老爷,想来大爷不过是说的玩的,若是把话传出去,可就没有转还的余地了。”

  林如海淡淡道:“你以为他是在说笑?若考不上解元,莫说是他,便是我也不会让他继续上场。他年纪太小,名声却又太盛,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若是在场上成绩平平,只怕立刻便成了旁人口中的‘仲永’一流,日后不知要受多少闲气,添多少坎坷颠簸。若如此,倒不如急流勇退,等声名淡去,再进官场,那时便是不能一举夺魁,有十年闭门苦读的名义在,前路也会平顺许多。”

  “可是三十岁才入场,也太晚了点吧,别的不说,没有功名在身,亲事也不好找啊……”

  林如海冷哼一声,道:“他若当真三十岁才入场,起码再过十年才能在官场站稳脚跟,那个时候我多大年纪了?难道让我拄着拐杖去游山玩水不成?”

  这下林才是真被绕糊涂了,半天反应不过来——他家老爷说的到底是许他家大爷三十岁才下场,还是不许呢?

  忽然一拍头:自己是糊涂了,老爷说如果大爷考不上解元就如何如何……大爷只要考上不就成了?可是……大爷的文章还欠着火候呢……

  只听林如海悠然道:“你莫忘了,楠儿下场可不是我的意思,他若半途而废,也轮不到我着急。”

  又道:“楠儿最近不是找人买戏班子吗?你去将玉泉班、流云班也买下来。”

  林福讶然道:“老爷,大爷买戏班子是放到姑娘的园子里,那里面不许一个男的进去,更何况,那两个班子可是您最喜欢的……”

  注意到林如海微皱的眉,忙住了嘴,道了一声是,退了下去。

  ……

  第二日一早,林楠从善如流的没有去向林如海辞行,黛玉和管家林福送到门外,林福待黛玉叮嘱完了,才上前道:“大爷,老爷说,字写的漂亮些,卷面整洁些,记得要避尊重讳。”

  林楠无语,这话昨儿刚听过一遍,除了这个,他爹就没话说了吗?

  只听林福继续:“……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别怕麻烦,不要光吃酱菜,人参带着,别忘了让人给您煮进粥里,当然也不能过量,还有千万记得带枕头,不然睡落了枕,脖子疼头也疼……”

  林楠打断道:“福叔,这到底是父亲的话,还是你的话?”

  林福一噎,讪讪道:“前面老爷的,后面是小的的,呃,小的忘了,这是该叮嘱林才林全的话……”

  身体转了半圈又转回来,扶额道:“小的又忘了,昨儿已经jiāo代过他们了。”

  林楠无语,只听林福又道:“不过有句话当真是老爷说的。”

  “什么?”

  “若有一个错别字,四书抄一遍。”

  林楠气结,转身上车。

  扬州到金陵,不过是半日的路程,待林楠到了地方,却发现自己昨儿晚上才发的关于解元的宏愿,居然先自己一步进了金陵。

  随着这句豪言壮语流传开来的,还有他偷来的那几首诗。

  几乎是一夜之间,林郎的“红泥小火炉”、“杏花飞满头”还有“心有灵犀一点通”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酒楼客栈的招牌不知怎的就换成了他带入这个时代的新的字体,街头巷尾莫名出现了不少卖仿写的“林体”的字画摊……

  有了这些做底子,对着他的狂妄之言,士子们沮丧的多、自怨自艾的多,也有不服的,却只敢暗地里撇着嘴不屑的冷笑几声,断不敢大摇大摆的站出来说一声“不自量力”,否则,写不出比林楠更好的字儿,拿不出他水准相当的诗文,等于是自取其辱。

  林楠日间坐车有些劳累,晚上早早便上床歇了,第二日起床,正用着早餐,便见林全来报:“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就来了客人,眼下正在客房歇着,他说不要打扰您休息,让小的等您起身了才来通报。”

  “来的是谁?”

  “诚王殿下。”

  林楠楞了一阵,放下碗筷,洗手穿了外裳,才向客院走去。

  客院里,李资也正在用饭,见林楠进来,笑道:“怎的今儿这么早起身?”他记得这小子惯爱睡懒觉,偏又偶尔起的比任何人都早。

  林楠坐下道:“昨儿睡的早。”

  一面吩咐下人也替他盛上小米粥,道:“殿下此刻不是该忙的脚不沾地么,怎的还有空到这里来?”

  李资道:“别忘了我的正经差事可是陪你来科考,不来怎成?”

  林楠摇头失笑,只听李资声音微低,道:“我向不曾承诺过你什么事儿,难得答应一次要陪你上场,岂能言而无信?”

  林楠倒是记得李资是说过这句话,但当时他是顺着李旭的话往下说,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且李资此语说的也未免太……微微皱眉,只是看着李资布满了血丝的眼,有些话便出不了口,默然片刻后道:“昨儿不会赶了一夜的路吧?”

  李资笑道:“赶路的是三子,我在车上却睡得香……这几日四处抓人,难得有消停的时候,只昨儿倒还好好睡了一觉。”

  林楠苦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考试还要人陪?没见我爹都没来呢!殿下实不该因此耽搁了正事。”

  李资摇头道:“都已经处理的七七八八,剩下些手尾,有二哥和于大人在也尽够了。”

  同在山上的日子几乎没甚区别,依旧是上午做“模拟卷”练练手,下午看书练字,只是陪他下棋聊天的人换了李资。

  林楠嘴里不说,面上不显,但心里终究带了暖意。前世他是孤儿,高考的时候,班上大多数的父母都来陪考,一场下来,便众星捧月似得围上去:考的好不好?题目难不难?做的累不累?想吃什么喝什么?而则他形只影单的默默去班主任那里jiāo准考证,末了去食堂吃饭……

  时到如今,他竟然也有人陪考了,且陪考的还是堂堂皇子。

  晚上李资出去拜访旧识,他不说去哪儿,林楠自然也不会多嘴去问,依旧早早歇了。

  第二天一早刚起身,便听见林全兴高采烈的声音:“大爷,您今儿练字的废纸别烧了行不?留着让小的们拿去换点儿零花钱吧!”

  林楠愕然。

  林全兴奋道:“大爷您不知道,江南的士子疯了,此处寻您的真迹,今儿一早,门口围了一堆的人,就想买您几个字儿……大爷,您赏给小的几张废纸,就顶小的一个月薪水了。”

  林楠冷哼道:“这是嫌我给的钱少了?”

  林全讪讪,他哪里是真想卖了他家主子的废纸片儿,不过兴奋过头罢了。

  “昨儿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林全道:“大爷可知昨儿晚上三殿下去了何处?”

  林楠反问道:“你知道?”

  林全神秘兮兮道:“因今儿考官们便要进贡院,昨儿晚上,主持这次江南乡试的主考官大人,在此地的会英阁宴请此次乡试的所有官员差役,三殿下恰逢其会,便也去凑了凑热闹。席间主考官大人提及历代的书法名家,却又提起大爷您,说只见街头仿写的字体,便已然让人惊叹,可惜至今未能见到真迹云云。”

  “刚巧殿下身上带了一本大爷您抄录的游记,便拿出来与他鉴赏,那主考官大人立刻大为惊叹,说您的字方严正大、朴拙雄浑,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简直是爱不释手,厚着脸皮向三殿下讨要,费了许多唇舌才让三殿下割爱,主考官大人欣喜如狂,还将游记在给在座传阅……那些士子们知道主考官大人喜欢的是大爷您的字,大约是想临时抱佛脚临摹一二,好讨主考官的欢心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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