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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6 章

  更是坐立难安,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若是别的人说不喜做限韵诗,旁人只会觉得可笑,但是林郎不同,同样的话他在皇宫也说过,当时也有人嘲讽他非是不喜而是不会,他转头就甩出那首名满天下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将一干人的脸打的啪啪啪响——还有谁敢说他不会做诗?

  当初他可是连皇子的面子都不给,说不做就不做,这小小的酒楼算什么,难道比皇子还有面子不成?

  按理无论是林楠名满天下的才子身份,还是他尚书之子的权贵身份,都足以让这些人拿出百分之一千的热诚来结jiāo,但现在堂上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这些都是有些傲气的文人,便是不要风骨,面子还是要的,刚刚才嘲笑了人家,转脸就来巴结,还真拉不下脸来。当然,也有人是乍见zhēn rén,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

  林楠哪里不知道他们想写什么,也不为己甚,含笑四面拱手道:“实是小子才疏学浅,且向来随心所yù惯了,诸多限制下实在写不出好诗来,并未有其他意思,还望各位勿要挂怀。”

  林楠既递了台阶过去,那些人只是呆住了,又不是真的呆子,哪还不知道顺着下去,顿时堂上各处都传来客气的“哪里哪里”“林郎过谦了”“岂敢岂敢”之语。

  林楠不yù同他们说些没营养的“久仰久仰”,笑道:“小子无能,既做不得诗,只好另寻一处喝酒,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

  “且慢!”林楠告辞的话还未说完,一直坐在柜台后面的管事快步抢了出来道:“林郎且慢。”

  等赶到林楠身前,连连拱手苦笑道:“林郎今儿若过门不入,鄙楼哪里还敢称什么状元楼啊?”

  他既恭维林楠有状元之才,林楠自然也要给他面子,笑道:“林某也想尝尝贵楼的好酒,可惜贵楼的门槛实在太高啊!”

  管事赔笑道:“林郎说笑了!鄙楼楼主开设此楼,定下这写诗方能上楼的规矩,便是为了能见识天下有才之士,林郎之才,举世皆知,鄙楼有何德何能敢考校林郎?林郎,楼上请。”

  坐着的客人也都连声应道:“合该如此。”一叠声请林楠上楼,林全也在身后狠扯他的衣袖。

  林楠皱眉,刚要开口说话,楼上传来一声轻笑:“本还以为这‘状元楼’能聚文人雅士,当有不俗之处,没想到也是趋炎附势之辈。”

  林楠循声望去,便见二楼栏杆处站了几个人正向下望,居中一人看起来不满二十,容貌俊美,身形挺拔修长,穿一身宽大的儒服,颇有玉树临风之态。说话的却是他身边一个个头略小的青年,也是一身儒服,见林楠抬头看过来,仰了仰下巴,手中折扇摇了摇,摇头懒懒道:“更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林郎,也是浪得虚名,连一首限韵诗都做不出来,若换了是我,早便臊的头都抬不起来了,却还有脸砌词狡辩,以势压人,逼得店家破了规矩请你上楼。”

  林楠皱眉看向林全,神色颇为迷惑:这二傻子打哪儿来的?

  林全凑在他耳边悄声道:“中间那个就是颜逸,说话那个是他同乡,叫程颢,也是来赶考的。”

  原来是外地人啊,这就难怪了,这京城里的年轻人,知道他身份还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以前本就没几个,现在么……就是那几个,估摸着也不敢了。

  林楠顿觉有趣,挑眉道:“这位兄台也是读书人?”

  程颢颇为自得的唇角微挑:“读书人不敢当,但是要上个二楼,倒是不难。”

  林楠嗤笑一声,道:“既是读书人,怎的连人话都不会说?林某早便认了不会写限韵诗,何来的砌词狡辩?写不来诗,依规矩离开,便是仗势欺人?这位仁兄还是回蒙学多念几年再出来见人吧,莫要在此丢人现眼了。”

  “你!”程颢气的脸色铁青,再无方才的风度翩翩——方才上面也热闹的很,下面的事儿他能知道多少?也就听了青衣管事最后一句话,想当然的便认为是林楠仗势欺人,此刻被林楠骂的狗血喷头,却又不能解释说自己全然不知道事实真相便出口伤人,只得拂袖骂道:“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不再说话。

  林楠笑笑,读书人骂人还真是有趣,来来去去就“有辱斯文”这四个字,除了可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还是解除尴尬的利器,分明是自己理亏,这四个字一出,倒像是不屑与人计较一般。

  负手向楼梯口走去,他原本没准备上楼的,但若这个时候离开,未免带了点落荒而逃的味道——既说他仗势欺人,破坏规矩,他还就破一次了!

  刚刚上到二楼,出了楼梯口,便见颜逸领着程颢等人沉着脸过来,在三人面前站定。

  颜逸并不看林楠,而是转向领路的青年管事,神色淡然,道:“虽林郎巧舌如簧,但公道自在人心。颜某原当此地为喧嚣繁华中的世外之地,秉书香文气,如今看来,是颜某错了。”

  轻叹一声,道:“颜某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自问无力与滔天权势抗衡,却也能选择清静自守,不与之同流合污……告辞!”

  眼中露出留恋之色,目光从二楼每一桌缓缓看过去,拱手深深一揖,道:“……告辞!”

  二楼上也坐了不少人,能上得二楼的,都是颇有才学之辈,原本知道林楠上楼,不少人已经准备起身迎一迎,闻言不得已又坐了回去,更有人忿然起立,道:“颜兄,我同你一起走,这地方……以后不来也罢!”

  既有一人领头,动的人便多了,近三成的人站了起来,追随在颜逸身后,另有一些人也跃跃yù试,剩下江南士子和京城本地的读书人,却低了头,一声不吭。

  那管事忙连声解释,说林楠是自己邀请上来的云云,只可惜他们既认定了林楠是仗势欺人,自然以为管事的解释也是迫于权势,怎可能听的进去?

  被晾在一旁的林楠被气的不轻,他还一句话没说呢,就被扣了好大一口黑锅,只觉得比皇后罚跪时还要憋屈,见颜逸脸上还带着沉痛之色,就要领着人下楼,知道若真让他们这样走了,不光他一个,连林如海的名声都要坏了。

  先狠狠瞪了林全一眼,再转身时,脸上却带了几分尴尬、几分羞涩之意,这世上生的比林楠好看的,无论男女都很难找出几个来,如今这张清秀的小脸上露出这等表情,委实让人无论如何都生不出恶感来,竟让群情激奋的场面瞬间冷了一冷。

  趁着安静,林楠苦笑着拱手道:“原本只是做不来诗,又却不过管事的盛情才上来坐坐,不想竟惹得众位不快,实是学生的不是。”

  又自嘲的叹一声,笑道:“权贵好惹,天下读书人的众怒却难犯啊!唉,既然如此,小弟虽着实不善此道,也愿勉力一试,若是做的不好,众位再将小弟撵下去,如何?”

  林楠将身份放低,话都说到这份上,那些学子岂能说出半个不字?甚至有已经走到颜逸身边的人也开始后悔,觉得这位颜解元公也太小题大做了些,不过是店家邀了个客人上楼,何以非要闹的不可开jiāo?

  上面发生的事儿,楼下也一直竖着耳朵听着,闻言反应和上面截然不同,其中一人惊呼一声:“林郎要作诗了!”

  而后冲出门外大叫:“林郎要做诗了!林郎要做诗了!”

  只叫了两声,街上便骚动起来:“林郎要作诗了!”

  “林郎作诗了!”

  “在哪?在哪?”

  只眨几下眼的工夫,门口便冲进来好几个人,且在不断增加……

  楼下的事儿,楼上的人自然无心理会,林楠手一抬,林全机灵的将一纸折扇塞进他手上,林楠将纸扇打开又合拢,大扮风流才子相,道:“今日之事,虽只是一个误会,但是能见识诸位兄台,尤其是这位……”

  他手中折扇虚指颜逸:“……的风骨,实在是令人感佩不已,愿赋诗一首赞之,以表小弟钦佩之情。”

  上前两步,道:“敢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颜逸淡淡道:“不敢,学生山东举子,颜逸。”

  林楠手中折扇一摇,道:“啊,想起来了,是山东的解元公!久仰久仰。”

  再次上前一步,手中折扇在颜逸胸口拍了拍,以只有身周几人听到的声音道:“颜解元真是好胆识呢!虽不知颜解元是为谁做的马前卒,但是,颜解元可知道,如颜解元你这般的出头鸟……会有什么下场?”

  颜逸双眉一挑,正要说话,林楠已经退开,一拍手中折扇,道:“啊!有了!”

  目光戏谑的看了颜逸一眼,开口缓缓吟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他将“主”字放的重重的,看着颜逸渐渐铁青的脸,笑了笑,摇头浅叹道:“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颜逸双手握拳,他尚能强自按捺,但是他的好友程颢却是少数几个方才听见了林楠的话的人,知道林楠所谓的赞诗,应的却是“下场”二字,闻言怒道:“你……”

  林楠伸指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快快的吟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这两句却是好话,程颢神色稍缓,却听林楠对他笑笑,一字一句的念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

  他这一句故意念的极慢,末了又顿了下来,果然不失所望的听到程颢一句bào喝:“林楠,你欺人太甚!”

  “……香如故。”

  林楠在他开口的同时将诗念完,末了迷惑的望向程颢:“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你脑子没病吧?

  这是大多数人心中的自动翻译,只因为这也是他们心中的想法,不过此刻却都无心计较——他们正忙着将这一首词抄录下来,亦为自己见证了如此佳作的诞生而激动不已。

  想必过不了多久,这首词便会传颂天下,连带着颜逸也能出一把风头了,不过,最出风头的人,当是两度打断林楠吟诗,还将全诗中有扛鼎之力的最后一句活生生给掐成了两截的程颢……

  虽然会试还未开始,但这位山东举子却与落榜无异,甚至成为了全天下的笑柄。

  与脸色涨的通红,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程颢不同,颜逸却是听的遍体生寒,心中生出强烈的悔意:他绝不会以为林楠的诗只是吓唬他或诅咒他……

  零落成泥碾作尘……零落成泥碾作尘……对林家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吧!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在方才他要带着人下楼败坏林楠名声的时候,就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他到底是做解元的,此时此刻脸上竟然还能挤出笑容来,只是声音有些干涩:“林郎果然名不虚传,出口便是华章……不过,此句虽好,可惜却不是萧韵。到底还是不和规矩。”

  这话一出,旁人看他的目光都带上了异样:如此难得的好词,他竟还斤斤计较于合不合韵!若这等词都没资格上二楼,他们是不是该找个地窖呆着去?往日和他相jiāo,还觉得他气度不凡,想不到竟是这等小肚鸡肠、嫉贤妒能之辈!

  林楠却是一脸恍然,道:“啊,是啊,不和韵啊!那我再想想,再想想……”

  一拍折扇,开口道:“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还未念完,就被林全扯了袖子:“爷,大爷,错了错了!还是不和韵!萧!萧!”

  顿时被一众人等怒目而视:合不合韵的,念完先啊!吵什么吵!

  更让人吐血的是,林楠也啊了一声:“又错了?我再想想,再想想,萧!萧、萧……”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

  林全正要开口,被周围几个书生一起下手捂了嘴拖到一边,等一首诗完了,才艰难的挣脱开来,道:“爷,还是错了!”

  “江北不如南地暖…… ”

  “日暖香繁巳盛开……”

  “闻道梅花圻晓风……”

  “桃李莫相妒……”

  “……”

  一连七八首咏梅诗出来,众举子先是惊叹,后是惊骇,然后到麻木,林全已经无力了:“爷……又错了!”

  颜逸一张脸青了又白,他原就颇有才华,又工于心计,经过数月的经营,已经在众举子中赢得了极大的声望,甚至有人以天下第一少年才子称之。只是江南和京城本地的举子眼中却只有林楠,对他不屑一顾,甚至连辩驳一句都懒得,一副全然不觉得二人有可比之处的样子,将他气的七窍生烟。

  恰巧他又得了某些不得了的人的默许,若能在名声上压过林楠,今科的会元可期,这才一时冲动,在被知会林楠今儿要来此楼饮酒之后,精心设了局来等林楠入瓮。

  他提前就得知了今日的命题,精心做了数首诗,想着限韵诗既是林楠不擅长的,他又只能临时成诗,便是好想必也有限的很,待林楠的诗出了之后,他再将他做的抛出来,那么号称可出口成章的林郎便成了一个笑话,但是现在看起来,成了一个笑话的恰恰就是他自己。

  他万万没想到林楠竟强到这般逆天的地步,更是后悔太过自负,不肯听人言,偏想要在这少年最出众的方面打压他……心机算尽,最后却为人做了嫁衣裳,更得罪了林家……

  而他引以为傲的诗才,也被林楠这一首首咏梅诗,狠狠打入了尘埃……

  正不知是悔是恨时,耳中听到林楠不耐烦的声音:“我就说我不会写限韵诗吧!走了!不写了!回家回家!”

  颜逸一抬头便看见林楠果真要走,忙道:“林郎且慢!”

  不管怎么样,若是现在让林楠离开,只怕一辈子都会被压的抬不起头来,提起他颜逸,永远都只是“不自量力挑衅林郎的某某某……”

  何况,今儿若是完不成那人的吩咐,只怕不等林家出手,他就要零落成泥碾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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