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松语文学 > 其他类型 >七十二朝人物演义最新章节 > 七十二朝人物演义TXT下载
错误举报

第 65 章

  看看,那家公叱道:「杨先生在此,你这腌腻身体来此则甚,还不快走。」慌得那小厮急急躲避在灶脚下去了。不一时,吃过早膳,整冠束带,送这杨朱入朝。那梁王下阶相迎,迎入客位,叙过寒温。梁王道:「敢问先生要治天下,何道为先?」杨朱道:「此事甚易,君yù平治天下如运掌相似。」梁王道:「先生何故,说得恁般容易,我想登兴绝业,坐臻弘化,非有经纬之通才,扶持之钜术,不能稍建其功。今先生在家,闻有一妻一妾尚不能治,三亩之园尚不能云,何故大言乃尔?」杨朱道:「大王能知其一,不知其二。夫牧羊之徒,驱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棰而随之,yù东而东,yù西而西。若使尧牵一羊,舜荷棰而随之,则不能前矣。且臣闻吞舟之鱼,不游支流,不集污池,何则?其极远也。黄钟大吕不可从烦奏之舞,何则?其音疏也。将治大者不治细,成大功者不成小。大王何不知之,反疑臣言为非,是则朱所未解。」梁王听言心中便有些不悦的意思,及至杨朱再要开口,申其辨说,争奈梁王绝无再问之意,默坐良久。那舍者只道杨朱在朝,怎生的受那梁王宠礼,潜来相探,那知有如此光景。少顷,杨朱辞了出朝,没意思得紧,气闷闷仍入舍来,情怀抑抑,见席便坐。弟子见杨朱入舍,正yù问梁王相待如何,只见舍者将杨朱一推,杨朱不曾提防,早被他推在地上。杨朱道:「我要就坐讲话,你怎麽将我推开?」舍者道:「大王宫里去请坐,我这席上不好屈辱你。」口里唠唠叨叨,手里把蓆子卷起来了。那家公尚不知就里,大骂道:「畜生休要无礼,他是大王的贵客,你怎麽与他争席?」舍者道:「看嘴脸如今怕要做逐客了。」家公道:「原来如此,请出请出,我家居止窄狭,无处扳留,各请方便。」杨朱受他奚落了一场,只得告别,与弟仆出门,便道过宋。有《西江月》词为证:

  未遂隐情为己,翻为浪dàng孤踪。可怜黄鸟赋刚终,又早去梁过宋。

  冷落徵途况味,萧条絮雨西风。不知知己几人逢,只怕都成残梦。

  却说杨朱到了宋国,自念梁国不曾得遇,此处决有个机会。终不然天生杨朱自应有用,难道就如此结果,毕竟行得我的教时,方可回家。其时,天色已晚,杨朱自从受了舍者争席之气,惟恐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又遭若辈。只得立在市中,指望他乡遇故知。那诓斜阳天淡,烟霭微茫,杨朱着了急,要觅宿处,仓皇四顾,惟恐遭人凌辱,又失了为我的本愿。看见道旁有一个旅店,门口一个匾额写道「逆旅」二字。那杨朱看了心中不乐,舍了这个逆旅,又没个歇处,不若权且宿下。只是从来的寓所,或有叫做仕馆,呼作客旅,唤为羁旅,从不曾见有这旅馆称之为逆的。吾想逆旅不顺之名,但不知何所取义,如今且自进去。便唤弟子仆人同进店中,逆旅人一见杨朱问其姓名,遂留在上房止宿。不诓逆旅人也有二妻,那杨朱觑见其妻,有些异样。一个甚美,一个甚恶。那美的语言举止,觉得轻佻狂dàng,不十分尊贵。惟有这恶的倒有些痴福,大模大样,甚有闺范。这杨朱心窃疑之。到了次早,细问其故,逆旅人答道:「先生问我,我实不知那美的自美,恶的自恶,吾安能细知其可否哉。」杨朱啧啧称善,又道:「敬闻命了。」忙呼弟子,可谨佩其言。少顷之间,逆旅人报导:「敝国禽子知先生在此,特来相访。」杨朱就晓得他是墨翟之徒禽滑厘了。平生学问专尚兼爱。与我这为我之道相反,今日知我在宋,前来相访,必有甚麽说话,只索相见。正是:

  游旅多艰阻,谁邀禽子来。谈心或暂合,握手亦奚猜。

  燕聚他乡乐,萍飘此道衰。还愁不入耳,枉令舌饶开。

  却说禽子看见杨朱出来相迎,躬身趋对,并入中堂坐下。杨朱道:「久慕足下大名,今日何幸光降,不识尊师墨夫子今在何方,直敢劳吾子过我,敢有甚麽见教?」禽子道:「吾师乃天下善人,他日yù济世利物,那里有心情闲坐在家,眼底因楚人构难,往彼去说罢兵,故此小子得暇奉访。」杨朱道:「原来如此,只是恁般劳苦,恐非利己之道。」禽子道:「今世人情虽要利己,想来还该利人。」杨朱笑道:「若利于人,怎麽还利得己来。足下既肯先施惠降,倒不如随了老朽精求其理,以度韶华、安xìng命,亦是生人良策。」禽子道:「此策虽良,但小子幼而学之,壮则行之,安有以立谈之顷,遂背其师之理。今日看来夫子的身上,毛发尽多,天下贫人甚广,只要去了夫子身上一毛,济了天下之人,夫子你也肯乐从,不稍吝啬麽?」杨朱道:「毛乃吾身之物,固不忍拔下,然拔之亦有何难?只是世界广阔,人民众多,大事有冠婚、丧祭,小事有衣服、饮食,无财不可为悦,有计没处施为,岂可一毛之微便可济世?」禽子道:「假使拔夫子一毛,果能济天下之人,夫子可为之麽?」杨朱道:「一毛亦吾身所有,即能利天下,吾所不为也。」禽子道:「假借言之,又何推诿?」杨朱听其所言,分明来到这个所在,要与我作难的了。我若再与辩论,必然被他驳倒,到不如存神卷舌,别处寻人化诲,何必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禽子。他便不肯应他。禽子亦知杨朱辨说已出,不待开言,竟自告退。杨朱亦不款留,弟子道:「夫子所之,不合吾道。恐有穷时,何不舍宋游鲁,也好观览山水,兼且不为株守。」杨朱道:「此言有理。」即日辞了逆旅,竟向鲁国而去。有诗为证:

  枉用心劳枉用说,昕夕奔忙梁宋彻。心知漂渺在何方,踌蹰去住成呜咽。

  古道凄凉日易斜,游装萧瑟回肠折。望国云迷路尚遥,不禁露宿溪流啜。

  劝君种惠近时趋,莫耽狭量专孤孑。浮生有几生世间,堪令自与人lún绝。

  在路奔波,巴到鲁国,恰好是日孟氏大夫乘车出游。那孟大夫原与杨朱有旧,他在车中看见路旁站立的是杨朱,疾忙下了车子,携手慰劳,共载回家。杨朱私喜,此番来的采头甚好,又不须另寻客舍安身,就在孟氏家中为寓,这又是极便宜的事,他心中好不快乐。当晚炙上灯火,安排洗尘酒筵,一宿无话。到了次早,孟氏出来赔话,因问道:「不佞近看当今的天下,有那一等人不问智愚贵贱,辙要好名,却是何故?」杨朱道:「只因人为了富,所以如此。」孟氏道:「既富了为何还不肯已?」杨朱道:「人患不知足,若是有了富时,唯恐人来算计,或不能常守此富,非贵为卿相大夫,便难把捉。所以人既有富,这贵是断不可少的。」孟氏道:「其人业已富贵,美衣玉食,也就够了,何故还不肯已?」杨朱道:「人生难免无常,一朝气断咽喉,便有亿万金赀也成乌有,所以那富贵的人极其怕死。」孟氏叹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既然数该长逝,何必复为其名。」杨朱道:「大夫有所不知,死的是他一身,尚有子孙,他怎麽割舍得不为子孙沾些声誉。」孟氏道:「先生之言,我所不知,这名之一字,又何益到子孙?」杨朱道:「为名的焦心劳思,殚虑耗精,博得其名在青史之上,留传人间,不要说是子孙,就是宗族亦被其泽,就是乡党亦兼其利。」孟氏道:「原来如此。还有一说,常见为名的也有子孙极其贫贱的,此则何故?」杨朱道:「皆因其先好了廉便要贫,好了让便要贱。所以那管子相齐,看见桓公好yín,他亦好yín。桓公好奢,他亦好奢。真正的志合言从,道行国霸。身死之后,管氏而已。至于田氏相齐,又比管氏不同。君若盈彼就降,君若好敛彼就好施。百姓社稷都归掌握之中,遂享齐国之祚,子子孙孙至今不绝。所以有实无名,有名无实。这个名者伪也。那伯夷岂是心无所yù,也因名而饿死首阳。展季亦为自矜贞洁,遂使宗枝稀少。如今且休题他事,只说那尧舜始初耕稼陶渔,受了多少辛苦,甫能为帝,又被瞽瞍傲象暗算,亏得二妃,免致丧亡,后来又因巡狩,死葬苍梧。大禹也是个圣君,他始初因治水之劳,疏通九河,三过其门不入。周公辅佐成王,开建周朝八百年天下。孔圣人又因周流天下,席不暇暖,车不暇停,及至死后谁不称赏。但四圣何从而知,无异于败株土块。那桀纣在生何其纵yù,死后被人毁斥非常。他也枯木土泥一般,又有甚麽知觉?凭他矜那虚誉,要这虚名,身后那几茎枯骨,何从润及少许。如今劝大夫但宜将那三皇五帝之事,细细详审,自然隐显存亡,贤愚好丑,以至是非成败,再没有不如从梦中寻了觉悟的。」孟氏道:「先生之言,仆谨闻命矣。」遂留杨朱在家,盘桓谈论。这孟氏是个为仕的人,听杨朱所谈虽然有理,但为政亲民的事是要行的,免不得要沽些利国利名的名誉。故此口虽称敬杨朱,行的事全不相合。杨朱见他不行其道,又不举于国君,荐于僚友,仍如游梁游宋的光景,敬辞孟氏而归。

  可胜淹滞复还家,只在修途过岁华。岂是归来弹铗意,食无鱼也出无车。

  却说杨朱别过孟氏,自思遨游各国,并无投机之人,故此游兴已阑,率了弟仆仍归闾里,与妻妾相守,兄弟同处,耕锄自乐。不觉又过了数年,然而终自劝人为己之心,不能得遂,甚怀郁郁。忽一日,其邻人骤然喧闹起来,杨朱不知其故,立在自己门首,耳中听见那些人齐道:「那小童出外牧羊,忽然亡了一羊,如今快去追寻。」又道:「人少不够搜捕,杨先生家有个竖子,也劳他来,同去何如?」只见转瞬间,邻人齐来央这竖子。那杨朱心中又沉吟道:「羊是邻人的,竖子是我的,万一得了羊,亡失了竖子,岂不是利益在彼,损害在此。」意yù不允,又失了邻比好情,只得道:「亡了一羊,怎麽追的人要如此之多?」邻人道:「人多些方好分路而寻,故此要借先生的竖子同往。」不意那竖子正要乘此顽耍,等不得杨朱开口,便随了邻人往那边去追寻亡羊。整整的寻了半日,争奈路岐于曲,溪径繁多,这样的所在,休说亡其一羊,就是千百羊,也不知藏匿到那一条路径之中。邻人空率其党,与杨朱的竖子四下里搜寻,也没有一些影响,竟不知是猛兽所噬、屠贩所获,更不知上九天、入九地去了。合齐叫喊,弃舆奔走如飞。看看天色已晚,邻人只得叹了口气走回。那杨朱唯恐竖子也像亡羊,故此老等。正是:

  事不关心闻者乱,望不归兮增扼腕。始信为我立见低,杨朱果成名教叛。

  却说邻人走归,向前谢道:「有劳先生的竖子。」杨朱道:「可曾获着了羊麽?」邻人道:「羊已亡了。」杨朱失惊道:「为何亡了?」邻人道:「先生有所不知,岐路之中又有分岐,分岐之中更有曲直,横斜无所不至,纵使善卜先知的圣师明哲,也无从知其去向。况且在小子又有何知,是以徒劳而返。」说罢辞归。杨朱闻言,一声儿也不言语,蹙然变容,掩袂而泣道:「我那羊呵,你为何迷了道路,亡在何处?皆因岐路之多,以误汝也。若驱羊之人导引尔往正道,焉致有失。不但其人引尔到他路,又且不始终顾尔,尔行者已是坌路,奈何坌路之中又有坌路,教尔越走越迷,愈行愈错。及其知道迷了路途,急yù寻归,日已暮矣,汝又不得归,望尔者又不能见,致误尔亡矣。我那羊呵!」说罢又哭。其时有一孟孙阳,虽是邻居,又是杨朱的弟子。看见杨朱为这亡羊之故,移时也不肯言笑,竟日抑抑无聊,惟自哭泣,因而诧异,便与其友心都子说道:「我看夫子今日愀然不乐,甚是怪诞。你且在此稍息,待我进去问他一个端的。」心都子道:「正宜如此。」孟孙阳走到杨朱座前请问道:「羊乃贱畜,又非夫子的所有,何必损了言笑,至今不怡,恰是何见而然。」杨朱越觉沉默,不肯答他一声,只是哭个不休。那孟孙阳愈疑,即出告诉心都子,心都子亦生诧异,共入询问。见毕,心都子请问于杨朱道:「昔日有昆弟三人,向齐鲁道又同着个师父所学的都是仁义。这件事夫子可知之乎?」杨朱道:「不知。」孟孙阳又道:「及其归日,父问道,仁义之道何如?其伯子道,学了仁义能使我爱身弃名。问到仲子,那仲子又是一般见识,应道我学的仁义使我杀了身去成名的。这也奇了,不意这叔子更奇,答道伯兄仲兄之言俱不以叔,我学的仁义使我的身名俱得完全。我想这昆弟三人三术,又极相反,不知何故,又同出于儒。这件事不知孰是孰非,敢乞夫子向我一言,以释其疑。」杨朱道:「何必生疑?汝不见今日有人其居趾在那河滨,所习的是水,所勇于做的是浮水。况他平日间有了家室,就要衣食。既然习水,自然cāo舟驾橹,济涉往来之人,百口为其所利,是不消言的了。少不得有那少年英锐之人,裹粮就学不下数百,溺死的几半,本是学泅,岂是学溺。这样利害如此,你道以何者为是非。」心都子默然走出,那孟孙阳虽在杨朱之门,不达杨朱之说,反说夫子答言甚僻。私让了心都子几句道:「迂哉心都子也,何其不能复问,只好奄然退出。」心都子道:「汝不知其故,反要责我,吾闻之太真以多岐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自古道学者非本不能同,非本亦不能一。汝奈何不识其故,枉游其门了。」所以杨朱这个为我之道,后来闻知心都子得之甚精,至今绵衍不绝。也有诗赞道:

  异学传流满世中,乖违至道尚无穷。须知lún类均宜厚,何事怀安独有躬。

  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