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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出宫前住的地方,待先帝去世后,这里就被空了下来。

  明德帝早早就将赵贞立为太子,住进了东宫,公主则另有宫殿。春鸣楼直到赵殷登基后,才因风景秀丽,被重新修整一番,改作每回宫宴使用。

  这里地方宽敞,风景也极其秀丽,倒的确适合人坐下赏花饮酒。

  在赵殷饮下头一杯酒后,宫宴正式开始。

  从殿外进来献舞的俱是教坊的舞姬,年轻貌美,莺莺燕燕。每个动作既有汉人的清丽,也有胡人的妩媚。领舞的女人身形婀娜,身材高挑,显然出身番邦。

  殿中丝竹声不断,热闹非凡,那些往日喜好此类歌舞的朝臣们,难得欣赏一回宫中教坊舞姬的身姿,俱是聚精会神。偶尔有人注意到庆王一行人,却是见这帮从边关应召归来的武将,低头大快朵颐,丝毫没去在意舞姿是否曼妙,曲乐又是否动听。

  “粗鄙……真是粗鄙不堪。”

  “听闻这些人在西北的时候,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只要能入嘴,什么都吃!”

  “吃耗子吗?我看他们这没吃过好东西的样子,一定是连猪牛羊ròu都没吃过!”

  武官们大多耳聪目明,宴席间的言语,大多都能听进耳里。只是文官靠的不就是笔杆子和嘴,他们动刀子的人,要么不较真,要较真,就得亮家伙见见血,随即往说话人处瞪了一眼,回头继续吃吃喝喝。

  陆庭自然也听见了这些话,手中的酒盏空了,他仍有点走神,邹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身后的宫女上前想要为他斟满酒,一侧的楚衡伸手接过酒壶,笑道:“我来吧。”

  宫女被笑恍了眼,羞红脸颊去一旁为贺默儿斟酒。

  “在想什么?”楚衡低声问。

  陆庭往楚衡的桌案上看了一眼,小案上,他最爱吃的几道菜,例如暖寒花酿驴蒸、雪婴都已经见了底。陆庭随手从自己的盘子里夹了两筷子菜放进他的小碗中。

  “在想这场鸿门宴什么时候开始。”陆庭说。

  楚衡抿了一口果酒,不敢多喝:“总会来的。”

  他现在已经彻彻底底不知道往后的剧情会如何发展了。

  毕竟,他看的时候还是个坑不是。

  没有了可以预知的剧情,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大约这场宴席就真的只是宴席,一直到酒足饭饱,楚衡和陆庭担心的事情仍未发生。只是越到后面,越有人过来向楚衡敬酒。

  来的人,多数是朝中的文官,不少还是翰林。年轻的,他倒是能婉拒一二,但是年长者,哪怕只是虚长了三四岁,也都端出一副前辈的模样,叫楚衡实在不好推诿,只得一杯接着一杯酒水下肚。

  宫宴用的酒,香气醇厚,后劲足。

  楚衡最开始用的是果酒,中间偷偷掺过水,大概是被谁瞧出了名堂,就换作了别的酒。

  喝到后面,他脸色发红,有些站立不稳,陆庭和梁辛安又分别帮着挡了几杯。等到看见已经来劝过一回酒的靖远侯陆庚,楚衡眼睛一闭,嘴里喊着“醉了醉了”,就要往桌案上靠。

  手里的酒盏还有半杯酒水,不知被谁撞了胳膊,他没留神,全扑到了过来挡酒的陆庭的身上。

  “去换身衣服吧。”陆庚看了眼陆庭身上湿了一片的痕迹,招来宫女,低声嘱咐了半日,“阿兄正好多带了一身衣裳,你且跟着去换来,可别在宫宴上失礼了。”

  宫宴上换衣裳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多进宫赴宴的朝臣,多会命小厮带上一身,以备不时之需。因而,陆庚的叮嘱,并未让人生出怀疑。

  陆庭多看了楚衡两眼,大概已经从袁氏那儿得知了庶弟与楚大夫之间的关系,陆庚笑了下:“你放心,阿兄会在这照顾好楚大夫的。”

  扬头饮下一杯酒的贺默儿此时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默不作声点了头。陆庭放下心来,搁下酒盏,跟着宫女走出大殿。

  首位上,赵殷依旧与庆王说着话,皇后忽的动了动嘴唇,不知说了些什么,赵殷搁下酒盏道:“皇兄,朕去换身衣裳。”

  庆王抬眼:“皇上。”

  赵殷笑了笑:“皇兄,朕真的只是去换衣裳。”他现出玄色衣袍上,那一小块根本看不清的酱汁痕迹道,“一国之君,怎能穿着有污迹的衣裳同人饮酒。”

  赵殷同庆王说的那些话,因着距离,旁人听的并不仔细。赵笃清虽还保持着清明,却也不知这话里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反倒是陆庚,在赵殷走后,神情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紧张。

  “你在紧张什么?”

  “我没有……你没醉?”

  身后传来的声音,叫陆庚吃了一惊,眼见着楚衡伸了个懒腰,露出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精神的脸庞,陆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别慌。”楚衡起身,摘掉扎在手指商阳穴上,用来醒酒的银针,“我出去吹吹风,侯爷就不用跟着了。”

  原本跟了两步的陆庚闻声停下脚步,楚衡回头,跑了一瓶yào给他,“解酒的,一次一颗,若是不舒服,就多服一颗。”

  话罢,楚衡带着笑,一面与觥筹jiāo错的百官招呼,一面大步往殿外走。

  陆庚有些不放心,又要再追,却被贺默儿伸手拦住,没拿yào瓶的另一只手,被塞进了满满一杯酒。

  另一边,陆庭果真跟着宫女去换了一身衣裳。

  他身上穿的本是自己放在庆王府的常服,因着习武的关系,衣袍合身,既不妨碍动作,又不会显得过分宽大。

  陆庚虽也是武官,但与十余岁就在边关风吹日晒,出生入死,时时准备与人一战的陆庭比起来,衣裳就显得过分宽大了一些。

  他换好衣裳,正要沿着过来的路回宫宴上照顾楚衡,从边上的假山后,突然就有道身影迎面撞了过来。

  那似乎是个女子,身上裹着说不清的香气,这一动就带起香风一阵。陆庭下意识往一旁侧身。“扑通”一声,那人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

  刚巧过来找人,顺带亲眼瞧见那姑娘如何扑向陆庭,又如何扑空摔倒全过程的楚衡,目瞪口呆地站在假山后。

  “退下!”

  楚衡正要从假山后出来,赵殷的声音突然从别处传来。他往后一躲,透过假山的空洞缝隙,看见了屏退太监宫女,迈步走到陆庭身前的赵殷。

  那个女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羞愧的捂着脸跑走。楚衡躲在假山后,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先前在春鸣殿内的胡人舞姬。

  “此女并非朕有意安排,想来是见你雄姿英伟,动了春心罢。若陆将军喜欢,朕可下旨将此女赏赐给你。”

  教坊司的舞姬无论胡人汉人,都不过如同物件一般,可以随意赏赐。陆庭的生母旃歌就是这样被人从宫里,送进了靖远侯府,送到那个终究断送了她一生的地方。

  已经知道赵殷得知身世真相的陆庭及假山后的楚衡,面对赵殷的这番话,心中不免会想他话中的深意。

  “朕没有别的意思。朕只是听说,陆将军的生母也是胡人,再者陆将军这些年身边似乎并无伺候的侍妾通房,此女既有心于将军,朕不妨做这个媒……”

  “皇上。”陆庭开口,“末将也是龙……”

  陆庭要说的话还没说完,赵殷目光晦暗不明,突然道:“你可知,你生母是因何而死?”

  陆庭皱眉。

  楚衡蓦地握拳。

  这事因瞒得严,消息并未透露出半分,就连当时从燕都传到庆王府的密信中,也并未提及。

  “你生母旃歌,并非投缳自缢,而是被靖远侯陆战失手掐死的。”

  这个真相太过震撼,楚衡差点暴露了自己躲在假山后的讯息。他弯下腰,蜷缩着,心跳如雷。

  假山外,陆庭的脸色已经变了。

  赵殷继续道:“因疑你非亲子,你的生母在靖远侯府,若非侯夫人照料,只怕早已和你饿死在后院。之后你跟随皇兄远赴西北,陆战失手将你生母掐死,为避免发生意外,他假装现场,造成你生母乃是自己不堪流言蜚语,投缳自缢的假象,以此蒙骗你多年……”

  “皇上是为何会去查这些?”陆庭打断赵殷的话。

  赵殷温和一笑:“不过只是顺手……”

  楚衡竖起耳朵,想要听清赵殷的回答,然而庆王却在此时快步而来,见二人身在此处,当即拱手道:“皇上,西北传来军报。有大钺氏逃亡余孽勾结大夏,突袭我大延边境数城。臣请旨回营,率西山营众将痛击大夏!”

  跟随庆王而来的,还有春鸣殿中几位尚未醉酒的武将。因着之前大钺氏一败涂地的战绩,不少武将也都跃跃yù试,想要上战场一试身手。

  赵殷看着这些面孔,再去看庆王,摇头道:“大夏不过弹丸小国,兵力寥寥,无须皇兄亲自出击。至于那些大钺氏余孽,也只是穷途末路。”

  赵殷顿了顿,忽然转身,看向陆庭:“陆将军,你可愿代替庆王,率兵与敌寇一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陆庭。

  那些目光中,有担忧,但更多的却是艳羡。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大夏和大钺氏余孽不过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前线虽有军报传来,却并非请求支援。陆庭此去,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明晃晃只是去挣一个军功的。

  四公主回宫,必然需要再嫁,陆庭年近而立,却仍未婚配,说不定皇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陆庭也好,楚衡也好都不会在意。他们只知道,在赵殷主动说出旃歌死因的那一刻,其实他已经在向陆庭暗示一些事情。

  他们只是还不清楚,这份暗示的背后,是杀机,还是生机。

  但目前看来,愿意给陆庭挣军功的机会,显然不会是死。

  陆庭没有拒绝,当着众人的面,接下了这道谕旨。

  而始终躲在假山后的楚衡,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而当他跟随陆庭出宫时,前来送行的大太监传来了赵殷的一句口讯

  朕与将军一见如故,若将军此战大胜,朕与将军结异姓兄弟,并封将军为剑南道节度使。

  第101章

  春光明媚,和风习习,万物复生。已长出粗壮鹿角的白鹿,咬过长在篱笆后的一簇紫色小花,灵巧地扭过头,看了看院子里,披着衣裳伏在石桌上,被山桃花落了一身的青年。

  青年的腰间,藏着什么东西,透着香甜的气味。

  白鹿迈着轻巧的步子凑近,鼻头动了动,小心翼翼往他怀里探头。

  只是才刚拱出一个透着甜味的荷包,鹿嘴却被人捂住。

  青年坐起身来,笑颜如画:“想偷吃?”

  白鹿“呦呦”地叫了两声。青年笑着从荷包里掏出几颗麦芽糖,摊在手心,由着它长长的舌头从掌心划过,卷走糖果。

  “啊啊啊,我才开花的野堇菜!”

  “呦呦!”

  “呦呦什么,你赔我的花!”

  只是去打盆水的功夫,回来瞧见篱笆边上开了一地的野堇菜被吃得七零八落,身着短青绡直缀的少年气势汹汹地冲向白鹿。

  后者像是早已知道了动作,一边“呦呦”的叫,一边从青年身边跑过,撒开四蹄,越过篱笆,重新跑进山林里。

  “三郎,这家伙太坏了,又吃我的花。”

  楚衡笑着掸了掸身上的山桃花,捻起几朵吹了吹,夹进书页当中。

  “五味,野堇菜的yàoxìng、主治是什么?”

  “野堇菜,味苦、辛、寒。归心、肺经。具有清热解dú、凉血消肿、清热利湿功效,主治疔疮,痈肿,黄疸,痢疾,腹泻,目赤,喉痹,dú蛇咬伤等。”

  “何时开花,多种植在何处?”

  “三月萌动,四月开花,五月结种。耐yīn耐寒,喜湿润,不择土壤,可随意种。”

  等到楚衡满意的点了头,五味这才松了口气,凑近道:“三郎,我没记错吧?”

  “没记错。”楚衡笑着塞了块麦芽糖,堵住五味的嘴,“奖励你一块糖,回去不准告诉陈管事他们我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嘿嘿,那不行,三郎你得再给我一块,我才不说。”

  看着得了麦芽糖,心满意足地蹲在篱笆边上收拾残局的五味,楚衡笑着摇了摇头。

  半年前,他从燕都回到别云山庄。

  曾经他做好了放弃田地宅院准备的山庄,佃户们一如既往的日出而耕日落而归。老陈头又老了很多,邵阿牛则变得更加稳重壮实,过去只会撒娇的五味则在那段时间内飞快的长大,显露出了少年模样。

  所有的一切都比过去更好的,所有人也都依旧还在原地迎接他的归来。

  唯独少了本应该和他一起回家的陆庭。

  半年前的那场宫宴后,陆庭带了一小队兵马自燕都出发,奔赴西北,与西山营会合。

  赵殷许诺陆庭,此战得胜后命其为剑南道节度使的消息,不知被哪个碎嘴的传了出去。

  陆庭尚未启程,朝中便有人就此议论纷纷。

  彼时楚衡刚被赵殷塞进司yào局,虽官职不高,无须每日往宫里走,日常点卯却还是需要他每日必到公放露脸。

  公房里头无人不在议论此事。

  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赵殷这是有意要提拔陆庭。甚至还有人在那讥讽说陆庭不过只是个庆王的私生子,明面上靠着点功勋做到将军了,但再往上,只怕难了。

  又说,赵殷就是看在庆王的面子上才让他去挣这次的军功,回来再送他一个节度使当当。

  言语间,那股子羡慕嫉妒恨的酸劲表露无遗。

  楚衡是与庆王等人一道进的宫,虽无人知晓他和陆庭的那点关系,但大部分人见到他,还是会停嘴不说。

  楚衡面上与这些人相安无事,回头却还是直接凭着那一点点的脸,求见了赵殷,并委婉地表达朝堂内外那点声音和自己想要辞官回乡的决定。

  他进司yào局是赵殷下的旨。陆庭离开时,他原想跟随一道走,却被陆庭留下,而后就被塞进了司yào局。

  如此,执意辞官,想要返乡的决定,赵殷见其坚持,便也不再强求,赏赐了他一些金银财宝,允他回乡。

  楚衡离开燕都前,听庆王提起,说是赵殷又将宫里侍奉的太监宫女进行了一次大清理,一时间杀了不少暗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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