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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军火的时候,卑府刚出京路过上海,听说其中很不实在,卑府因为事不犯己,所以没有敢提。”尚抚台听了大怒,那时还有两期十几万银子未付,依藩台同首府的意思就要扣着,叫全似庄自己去料理。尚抚台因为那合同是自己在藩司任上盖的印,即怕洋人为难起来自己也拖在里头,就说道:“洋人那边已经立了合同,那没得说,只能照付,我们只有追着原经手的赔缴就是了。”郅太守道:“款子大了,恐怕隔省不肯代为力追,似乎要奏一奏请直隶制台将全太守押回江西,才能望他清缴呢。”抚台就上了个折子,请将全景周先行革职,押解赴浔追赔。一面派了委员带了询文,请直隶总督派员摘印,jiāo这委员迎解回浔,直隶制台见江西已经出奏,就委了委员摘印,又行司委员接署。恰好,这天折子也批下来,自然是着照所请。这两个委员都是坐的火车,却是昨天晚车到的,不过外额到早上才晓得。贾端甫听了这信,也就赶紧过去看了他亲家,全似庄道:“我这事有洋行合同,抚台、藩台的印信,瑞帅几次的电报答应了才做的,我的脚步子很稳,我到江西还怕甚么?”这委员却催促甚紧,只得赶紧jiāo代清楚,好在不经征公粮公税的府缺,没有甚么纠葛。

  全似庄jiāo卸下来,这些幕友、家丁固然登时里散,连他叁位姨娘都跑了两个,大约不限定为着老爷罢官,还多半为着小姐守节起见。全似庄到时候也没有功夫追捕,只好听他透笼拂瓦而去。同了委员带着家眷回到江西,却发jiāo前府看管询追,首府就发在经厅衙门管押在花厅上。问过两堂。郅太守是做此官行此礼,公然摆足了那问官的威势,绝不似那在上海同吃花酒的神气。可怜全似庄从前想这首府印没有想得到,今儿反在这衙门里听审,不为座上主反为阶下囚,宦海升沉真说不定。

  这郅太守审起案来,同那八股家的好手一般,句句是鞭僻入里的,全似庄被他折磨不过,只好认了个“受人欺骗”情甘酌赔。

  郅太守回了抚台、藩台,依郅太守是将所买qiāng枝全数发还,令他缴还原价。藩台说:“那是万做不到的,要了他的xìng命也无济于事,叫他赔缴一半罢。”还是尚抚台到底同他做了多年堂属,不免有点念旧之情。因为那些qiāng枝也还挑出些能用的来,也有些还可修理的,就酌量定了罚赔叁成。这全似庄虽然平日挣的面子还好,并没有做过甚么肥缺,就是那年买军火,也不过照例沾润了点儿,还帮了他侄儿一千银子的引见费,所以宦囊也甚有限,罗雀掘鼠,仅仅缴了一半,那半万jiāo不上来,只好坐在经所衙门等死。那郅太守还不时要提他上去摧摧,把这么一位最要面子、最爱干净的全太尊,竟弄得垂头丧气垢面无颜。

  他那位玉抱小姐天生纯孝,要学那缇萦救父的故事,自己用贞女名上了一个禀帖,情愿自己代父管押,求把他老子放出来慢慢清理,抚台看了也动了动心。那天是个六月万寿的日子,在朝贺的时候,抚台就同首府说起这事,旁边就有一位道台说道:“听得这位小姐是望门守贞的,现在又有这番孝心,真是可敬。这全太守也押了近两年,似乎应得成全他呢?”这郅太守最恶是他办的事,人家在旁边说好话,听了这道台的说话心中不大舒服,当时因为各位上司都在面前,不好意思说甚么。

  回到衙门就请老夫子办稿,要传这位全小姐来,像那回验华紫芳的法子验他一验。老夫子道:“那华紫芳是被人控告犯jiān有案,验他一验还没有甚么不可,这人家好好的一位小姐,怎么能传来验呢?那是万万做不得的。”

  郅太守一想这话也还有礼,然而心中的愤气总不能消,到底传了南昌新建两县来吩咐道:“这全小姐我风闻他曾经逼死过他老子的一个姨娘,其中暖昧也不得而知,他却还要自称贞女,在抚台那里乱上禀帖,你们可传话与人,以后他再自称贞女,我可要传来验的,果然是贞,不但他老子我替他想法子放出来,还要请抚台替他奏请旌表,若验出来不是贞,那我可要追究jiān情,照fù女犯jiān的定律去责杖,当官嫁卖的。”两县把这话传了出来,你想,这位全小姐,无论他贞与不贞,怎么肯到这南昌府堂上去让他验呢!只好把那贞女的总牌偃旗息鼓的收掉了。后来,幸而这位郅太守害了搭背烂见心肺而死。

  全似庄的案子才得模糊下台取保出来。这郅幼稽虽然秉xìng残酷,却于“财、色”二字上绝不苟且,应得的钱他也要,并不矫激鸣高,也有几房姬妾,也曾选包征歌,却都是正大光明,并不托词掩饰。他的儿子润卿中翰,也是举人出身,这时已经补了缺,jiāo讣之后,扶柩回籍。与范星圃同是《酷吏传》中人物,似乎收稍结果还略胜一筹。这皆是以后的话,不过省得将来补叙,所以提前说一说的。

  再说那贾端甫看见全似庄出了事,这张全的事体若去找别的官府是要打官话的了,其中可有许多窒碍,只得叫他女婿史五桂去开导他道:“两下里到底是多年主仆,彼此很有点jiāo情,不犯着因此决裂,若是肯把女儿送进去,自然是当亲戚看待,要是不愿意把女儿送进去,也未曾不可,多少送点赔奁为你女儿将来出嫁之用,那个折子存据你可得jiāo还的,他到底是做官的人,万一势动官府,恐怕要吃他的亏,而且他在上海托人向那银行里说明止住了,那折子存据也都成了废物。”张全道:“我虽是个家人,我的女儿可不肯把人家作妾,他那种高亲我也不愿意仰攀,他要送赔奁我可是多谢,他的女儿破了身,他好意思拿出嫁你,我的女儿破了身,我可不好意思拿去嫁人。

  至于那个银行的存据折子,我本要想还他,并且他这些银子的来路我还有篇清帐,也要jiāo与他,但是在这里却不便jiāo付,我们到刑部衙门,或是都察院堂上当面jiāo还他罢。他讲他是个官,我正想同他一起去见见官呢!我女儿是有婆家的人,这肚子是他的,有他的亲笔凭据在我手里,我只要拚着我女儿一死,他是个做臬台的,问问他职官jiān沾有夫之女因而致死,是个甚么罪名?这不是有榜样在吗,恐怕他就不像那汉阳府的增大人,也得像那江西臬台的范大人,那时候,恐怕他的钱要不到,倒反连他的官都送了呢。我因为同他是将近二十年的jiāo情,不肯下这个辣手,叫他放明白些,看破点儿就此罢手,我也看着面上不来同他为难,总算我拿女儿的身体买来的,我就忍气当个乌龟,他要不知足,或是去告官,或是去银行里拦阻,那就是他自讨苦吃了。”史五桂也无可如何,而且听了那女儿破身不破身的话,尤为戳心,也不好意思再同他说甚么,只好回去据实告诉了他大人。贾端甫听了这话怎不动气,但想起那增朗之同范星圃的事体,却也真有些害怕,万一他真个闹起来,有真藏实据在他手里,叫我从那里辩起,不但功名保不住连这一生的清正名声都毁掉了,只好忍着这股气咬咬牙丢开手。那张全却消消停停的带着老婆、儿女动身到了天津,恐怕贾端甫不死心到上海银行里去做手脚,就在天津两家银行拿存据折子去商量,说是主人有急需要在这里提用,两家银行看了折据不错,又打电问了上海银行,复电来说数目相符就照数抵付。张全就把这八万银子,连他自己积存的两万多银子一起,另托票号汇到上海,预备将来在上海、扬州做点事业,娱此暮年。

  天下的事总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晓得他在天津偏偏撞着了那个柏义,问起他的踪迹,柏义说是在德丹衙门站了两年,很赚了几文,要想回家娶妻置产。张全见了他固不免眷念旧情,小双子看见了更是如获至宝,就同父母说明要招他为婿。张全因为这家私都靠他赚的,又答应过让他自己择婿,此时不能违拗他也就答应了,在那旅店之中虽未明谐花烛,却已先续旧欢。柏义同小双子在那枕边细谈别后情形,小双子自然尽情相告,柏义听了那贾太太为他相思殒命,贾小姐为他失节败名,都不大放在他心上,倒是听见他们发了这一笔大财,不觉怦然心动。

  过了两天上了轮船,柏义想:这张全是个jiān猾不过的人,这笔钱在他手里万万弄不过来,除非他死了,我才能安享,但是他年纪又不老,怎么就会死呢?也是应该劫数,那天夜里天气昏黑,张全到船边解小手,柏义看见张全出来,就悄悄的跟着他,看他才扯了裤子,就出其不意在背后用力把他一撮,就从栏杆上一个倒栽葱跌下海去,幸亏张全是自认做乌龟的人,登时就有他那些种类手舞足蹈前来欢迎,替他穿上盔甲,领着见龙王去了。这船上听见扑通一声,就有水手拿灯来照,那柏义大呼“快救人!快救人!”船上大副也来了,舱里有多少客也惊醒了来看,只听见柏义哭着喊道:“快放舢板,我的老爷解手失足跌了下去,快点救人,人命要紧,求求你们做做好事罢!”那大副不懂他的话,恰好买办也来了,郝氏母女听见,也都哭了出来,柏义只吵着要放舢板,那买办说道:“这时候莫讲不能放舢板,就是放了舢板,这样大风大浪他下去了,这么半天知他淌了多远,那里去救?本来轮船上要小心些,这海里风大,总有潮水泊上来,板是滑的,这也是他的命数,你们到上海替他设位罢。”柏义还是痛哭急的要自己跳下去捞,郝氏母女看是没法,倒反把他劝了进去。到了上海租了房子,替张全设了灵位哭祭一番,柏义也很尽半子之礼。郝氏母女都甚欢喜。

  柏义想小双子是个水xìng杨花的女子,比我小了二十多岁,再过两年看我老了,我同他又不是明媒正娶的花烛夫妻,上海轧拼头、折拼头事体很多,万一他心上另外有了人同我折开那时他的银子还是他的,我一点儿沾不到光。况且张全还有个儿子也是要争的,难道好再弄死他不成?古人道“先下手为强”,宁我负人毋人负我。想定主意,就同他母女商量道:“我们这些银子,若要回了家置田产呢,我们出身低微,人家打听出来要欺负的,看那邵北杨家、扬州陈大脚家不是被人家制住了么。要做生意呢,我们却不在行,我听见江西九南铁路指日就要造成,将来利息很大,而且稳稳当当靠得住,不如附他十万股子,就是年息也够我们用了,将来的红利更是生生不息的,你们的主意如何?”这母女二人有甚么主意呢?而且女儿的身体都是他的,这样年青美貌的女子陪他睡着,这样的家私恁他享用,他还有甚么不足,想来他也不会有甚么坏心,就说道:“你见的大约总不错,你说怎样就怎样罢。”柏义道:“那么得我自己到江西去走一趟,款子大了托人不放心。”他母女道:“那也好。”小双子还叫他买些夏布回来做帐子。柏义就收拾动身,托叁晋源把银子汇去,那晓得他也同那毛升一样,一去竟如黄鹤,不但小双子拿身体换来的那八万银子入了私囊,就连张全一生辛苦积赚下来的一点老本,都被他顺带而去。这里小双子不久分娩,却是一个女儿,可是贾臬台真种。盼着这柏义急急的,青鸾信杳,黄犬音乖。家里存的现银看看盘缴完了,开门七件济济不支,自然也只好还靠那小双子的两片皮霄作个餬口之计,恐怕贾臬台的那点骨血,将来也不免女传母业呢。据说那柏义到汉口拼了一个挡子班里的女的,合了一个班子在汉口一带唱戏。后来,那女的又同一个武小生拼上,被柏义撞见打了一顿,那女的同那武小生商量着把他谋死,因为没有尸亲控告,也没破案,所以不知其详。

  那贾端甫被张全弄的人财两空,计无可施,只好带了女婿女儿赶紧收拾进京。幸喜有他把弟范星圃汇进京的一万银子可以暂时挪来用用,后来还他没有?也就不得而知。做的皮风红裙,叁天后居然送来,只好便宜他的女儿。贾端甫到京之后,就到宫里请了安,召见的时候,问了问浙江、湖北的地形,他一一回奏。晓得这位两湖总督蒂固根深,同他是夕卵石不敌,心里虽然恨他,却不敢说他一句坏话。他那女婿史五桂也照例行了见,费用不足,自然是贾端甫在那范星圃的一万银子里拨与他用。这时候,任天然早由九江到了上海,在顾媚香家盘桓一个多月,到京又两叁个月了。因要打听打听范星圃、全似庄两人的事,听见贾端甫到京去拜了他一趟,贾端甫也来回拜,彼此都没见着。那天有位京官替贾端甫饯行,有任天然在坐才得会面。谈到范星圃的客死旅馆,全似庄的解押追赔,不胜浩叹,贾端甫道:“天翁宝眷是不是还住在九江?”任天然道:“还在那里。”贾端甫道:“好极了,星圃临终的时候,有两句遗嘱托我同似庄替他录出照办。这回似庄自己遭了事,恐也没暇替他料理。他有一位如君,寄住在九江,还存了六千银子,无论他这位如君嫁与不嫁,都留与他,他这如君有了几个月的身孕,遗腹生男那是最好,若是生女替他在族中择一个继,他有一万银子汇在京里,将来留与他遗腹与嗣子的,这银子我现在挪用了,将来由我归还罢。我这回幸亏他这一万银子,不然竟动不了身。做过宁治台道、浙江盐运司这样美缺的人,连个陛见费用,到任盘川都没有,你想可笑不可笑?我也总算官场最笨的人了。”任天然道:“廉访的清名那是久仰的,处脂膏而不润这是最难得的事。”贾端甫道:“我抄出来的遗嘱,明天叫人送过来,费天翁的心,到九江时候找着他的如君jiāo与他,再打听打听他遗腹是男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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