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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教堂的面积很大,两个人走了许久,有些累,便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像我们这样的人,永远也入不了天堂吧。”张显宗望着耶稣的圣像对岳绮罗说道。 心里却默默的想,“能这样和她在一起,在哪都是天堂。”

  岳绮罗看了看他,淡淡的说,“天堂太远,人间正好。”

  张显宗听了以后怔怔的看着她,心里闪过了一万个念头,却又一个都抓不住,她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变成了一句话,他竟有些听不懂了!

  他不敢问,他怕又是自己自作多情,可是岳绮罗单薄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不绝——天堂太远,人间正好。

  他感觉自己快要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他张了张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问问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不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的懦弱,他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怕的。

  也罢,或许什么都不说,才会没有那么多的期待,才能让自己继续这样细水长流的活着吧。

  入夜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不断的有碗口粗的小树被风刮断,街上早就已经没了人,这么大的雨,白乌鸦自然是不能再在树上睡,落在了旅馆的屋檐下,两颗黑溜溜的圆眼睛在窗外偷偷看屋里“风景”。

  因为下雨,张显宗担心岳绮罗着凉,所以为她倒好了热腾腾的洗脚水驱寒,又怕烫到她细嫩的皮肤,所以贴心试了试水温,才蹲在地上把岳绮罗一双白玉一样的小脚放进水里,问道:“烫不烫?”

  岳绮罗轻轻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这个人蹲在那里,很有耐心的给自己脚上撩着水,因为是低着头,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得他的睫毛一眨一眨,好像一下下的扫在了自己的心上,痒痒的,若有似无,突然有点希望就这样一直下去。

  她知道他爱她,捧她在手心里,一丝一发,同她的脚,都是一样的小心翼翼般捧着,仿佛一松手,自己就会掉在地上摔碎一样。

  想起彼时在文县,别人都以为诺大的丁宅只有她敢住,实际上她倒是觉得,偌大的丁宅只有他敢来。他为什么敢来,因为她在。别人都怕她,只有他不怕,一个凡夫俗子,不怕她,还爱她,一度让她觉得好笑,又看不起他。

  可他现在不是凡夫俗子了,不是了啊!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想过,他也是不死的了!

  岳绮罗突然一阵心烦,对着正捧着她的小脚用毛巾细细擦水的张显宗说道,“你去给我弄点吃的。”

  张显宗愣了一下——都这么晚了,她突然想吃东西了吗?却温柔的笑了笑,很有耐心的说,“好,想吃什么?”

  “人脑。”

  岳绮罗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她听着窗外电闪雷鸣,风雨jiāo加,她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不情愿。

  他们早就商定,为了掩人耳目,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在这里杀人,所以从到了这里她没有再吃过人,何况这里的各色美食吃也吃不完,人脑对她来说也显得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这一点她清楚,张显宗也清楚,可她就是想看看张显宗会怎么样。

  也许是在预料之外,也许是在预料之中,张显宗并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等我一会。”又对窗外暗搓搓的偷看的白乌鸦说,“看够了没有,还不快走。”然后便端起水盆出去了。

  岳绮罗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上,张显宗带着白乌鸦出去了,去给她弄人脑吃了。她突然觉得这个房间好大,大到无边无际,大到她一个人有些怕,大到她后悔自己这样对他。她看着墙上老式挂钟,表针滴答滴答的不断的转着圈走,不管怎么样兜兜转转,都走不出这个表盘。

  大约两刻钟的光景,张显宗一身水汽的回来了,带着一身的血腥气,手里端着个小碗,小心的递给她,看着她吃完,又叮嘱她早点休息,才拿着空碗出去,刚走到门口,却听见岳绮罗声音很轻的叫住了他。

  张显宗回过头,发现岳绮罗正低着头,好像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声音越来越轻:“这么大的雨……我有些怕……”

  听到岳绮罗说的话,张显宗的头皮好像都zhà开了一样,手里的碗都有点端不稳了,他斟酌了又斟酌,竟不知道要怎么来回复她,整个人都呆站在那,傻傻的看着她。

  见他没有说话,岳绮罗又好像鼓起勇气一样,说道,“你留下来陪我吧,”然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张显宗慢慢放下手里的碗,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岳绮罗看着他,好像他的每一步,都迈在她的心上,这一段距离,犹如指尖到达心脏。

  替她理好被子,张显宗只留了一盏小小的壁灯,轻轻坐在床边,侧倚着床头,看着岳绮罗搂过自己的胳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明明已经死了,明明已经没有心了,明明已经亲手把心埋在千里之外的文县,张显宗却觉得自己的胸膛里有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

  其十二

  这是一个怎样冗长的梦,岳绮罗梦见了无心,他带着强烈的恨意想要杀她,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是她恨他才对,恨他将自己和张显宗骗到那山洞想要利用怪物杀死他们,对,还有张显宗,张显宗去哪了?

  岳绮罗茫然的环顾四周,发现张显宗影影绰绰躺在树下的yīn影里,心里踏实了很多,她跑了过去,却看到张显宗烂的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吃了一惊,后退了两步,颤抖着声音说道,“张显宗,你——”

  话未说完,突然无心手里握着一把滴着血的短刀,从树丛里冲了过来,她心里一寒,对着无心一甩衣袖。可是未等纸人出手,无心的刀已经逼近了她的眉心。就在寒光将要劈下之时,一道黑影斜刺里冲出来,硬生生的替她挡了一刀,竟然是张显宗!

  而地上的张显宗抽搐成了一团肮脏的骨ròu。刀刃上浸染了无心的鲜血,破了岳绮罗施加给他的所有符咒。黯淡的魂魄忽然明亮了,回光返照之后,便是一场痛苦的魂飞魄散。

  突然,一切都消失了,无心不见了,张显宗也不见了,周围弥漫着无边无际的大雾,岳绮罗跪倒在地,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脸上滑落。

  她从没有想过,命运如刀,竟是这样子的一刀□□了她的心脏,她的心痛得都快要停滞了。

  恍惚间,她觉得有人用手在摸着她的眉头,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原来是一场梦,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清晰起来。

  早晨的阳光很好,张显宗正躺在她的身旁,正温柔的看着她,一手拄着头,另一手的手指在轻轻的划过她的眉,酥□□痒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白皙的皮肤泛起蜜一样的光泽,岳绮罗突然笑了——还好,还好那只是一个梦,他还在。

  张显宗见她醒来,柔声说,“你睡着以后我本来想走的,可是我看到你好像做了噩梦,怕你醒了害怕,所以我就擅自……留下了。”张显宗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表情,生怕她发脾气,一脚把自己踢下去。

  “你在就好。”岳绮罗刚刚从那样的梦里醒了过来,看到张显宗还好端端的在她身边,心里的幸福都快要溢出来,根本顾不上在意张显宗是不是没有听她的话,反而觉得幸好他没有走,让自己从噩梦里醒来第一眼就看到她。

  岳绮罗不信什么上帝。

  但是此时此刻,她突然想感谢上帝——第一眼让她看见光,第二眼看到了他。

  还好,张显宗在这里,光也在这里。

  只是她突然觉得,其实,他就是这道光。

  经过了这样这个不明不白的夜晚,张显宗感觉一切都有些不同了,可是他又说出到底哪里不同。

  这么久以来,他们都是这样的天天在一起,一日三餐,吃喝玩乐,只是突然多了晚上要哄她睡觉,他不仅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暗暗猜想她是不是也对他有了一点点爱,就这样一个猜想,让他喜得不知怎么对她才好了,有的时候试试探探的想问,又总怕问了以后一切又回到原点,所以干脆就这样和她腻在一起,两个人好的蜜里调油似的,连白乌鸦觉得自己越发的多余,只得一个劲的天天往外跑,找叶家兄妹玩去了。

  一日,张显宗正和岳绮罗讲着笑话,讲自己小的时候是怎么淘气,后来又怎么样去做了军阀,以前还有过什么样不切实际的“远大”抱负,比方说当初取代顾玄武,占领文县。其实当初他是很认真的,只是现在脱离了“人”的禁锢,反而觉得以前的想法有些可笑,所以讲起来也是置身事外,也引得岳绮罗咯咯的笑称他没有出息,得了个文县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正在笑闹间,白乌鸦风风火火的进来了,一把抓起小几上的茶碗,咕嘟咕嘟的几口下了肚,长舒一口气,神秘兮兮的开口说道,“张毛小子,我刚刚在叶寻那得了个消息。”

  “什么消息?”岳绮罗一向好奇心最强,自然就替张显宗先问了。

  “我怕说了,你们要好好谢我呢!”白乌鸦本想买个关子,想了想又说,“那叶家不是开医馆的嘛,当然和是当兵的接触最多,这几日有个冯都统,身居军务帮办,说是身边缺个副官,正想找个身手好又稳妥的人。”

  “切,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岳绮罗听了颇为不屑一顾。

  “自然是没有关系,但是,这个姓冯的大丘八,却是咱们认识的那个冯公子的亲爹!”白乌鸦好像攀上了高枝一样,洋洋得意的说。

  “那又如何?”岳绮罗不以为然。

  “你问我如何?我跟你们讲,这个姓冯的,可是和咱们这奉天的巡阅使是拜把兄弟!要是当了这姓冯的副官,那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光!”

  岳绮罗听了白乌鸦的话,不做声了,她想起来张显宗刚刚说过的他曾经的梦想,虽然她对“人事”并无兴趣,可是她想听张显宗的意见。

  张显宗看着白乌鸦在那说的唾沫横飞,斩钉截铁的说,“我不想去。”

  “为什么?凭着咱们和叶寻的关系,怎么也能让那个冯公子把你引荐给他老爹啊!”白乌鸦觉得张显宗要是不去真是太可惜了,突然,他整个人都凑到张显宗跟前,一脸诡异的说,“还有一件事,我偶然发现,那个奉天的巡阅使,和你长的,很像。”

  听到这一句,岳绮罗笑道,“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太多了,再说你见过那个土皇帝了?”

  白乌鸦神秘的摇了摇头,对张显宗继续说道:“你们都姓张,对吧?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渊源吗?”说完,白乌鸦又开始没了正形,“哎对了,你爹死没死呢?他该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吧?说真的,你要是有那么个爹,可就真发达了!”

  张显宗白了他一眼,感觉白乌鸦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而岳绮罗却思考了一下,很认真的说,“我觉得不如去试试。”

  白乌鸦高兴的竖了个大拇指,说道:“还是你最上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找那个叶寻。”

  张显宗莫名的看着岳绮罗,“为什么要去?我们现在不是也很好吗?”

  岳绮罗若有所思的说:“可是成天这样吃喝玩乐总会腻,我们的人生太漫长了,总得找些有意思的事去做。”

  “好,听你的。”张显宗点了点头,又对白乌鸦说,“那你找叶寻去吧。”

  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波折,张显宗就进了都督府,这位冯大人毕竟身居高位,与张大帅又是那样亲厚的关系,招个副官这样的事,自然是各路关系各种后门想着法儿的往他身边送人,所以最后,这冯都督便干脆着人弄了一场比试,活生的像个擂台赛,不仅让他饱了个眼福,还成功的选了副官,也借这堵上了那些不便回绝的人的口,可谓一时三鸟。

  张显宗自然也参加了这次比试,且不论他本身就颇有些身手,加上如今又炼了这么副铁打的身子,那些凡人以血ròu之躯如何打得过他,所以毫无悬念的便从这些人中脱颖而出。

  冯大人由冯公子陪着,被护卫兵、秘书、随从一干人等团团簇拥着,高高坐在观战台子上面,只见下面最后胜出的是一身量精壮的男子,但是因为离得有些远,所以看不清楚模样,便问立在身后的秘书张显宗是托了谁关系,秘书笑着说,“大人您想必猜不到,这是公子举荐的人呢!”

  “噢?”冯大人一听,十分惊喜的样子,拍了拍冯公子的肩膀,称赞道:“庸儿长大了,此次帮了为父的大忙,令为父颇为欣慰。”

  冯公子忙恭敬的回答:“父亲过奖了,能为父亲分忧,是儿子的本分。”

  “嗯,不错,这人你又是如何认识的呢?”冯大人一面赞许的点了点头,一面又对秘书说,“叫那人过来见我吧。”

  于是冯公子便一五一十的给冯大人讲述了他与叶寻是如何在酒楼与张显宗产生了口角又是如何打了起来,再又如何在叶家的医馆相遇等等,冯大人一面听一面点着头,末了只说了一句,“倒是不打不相识,只是以后管管你的手下,在外不可仗势欺人。”冯公子忙点头称是。

  父子二人正闲话的功夫,秘书领了张显宗走上前来,那冯大人正慈眉善目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看怎么欢喜,一转头看清了张显宗的脸,整个人怔住了,呆在那里半天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却说张显宗刚刚打赢一干同来的比试者,正心里暗自满意这副自己炼制的身子,却迎面见一中年男子款款而来,而且十分面熟,思忖片刻才想起竟是前些日在叶老爷家过寿时见过的那名奇怪的男子,原来这人是冯大人身边的人,待到了冯大人见了面之后,冯大人又是那种反应,张显宗突然想起白乌鸦先前说过自己和奉天那个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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