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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旗呀!”

  “把红旗拿出来,马上做成五星红旗。”

  火热的目光,都转向江姐。等待着她的意见。

  “江姐!”孙明霞急切地恳求着:“我把那面珍藏的红旗拿出来。”

  “我这里有针,有线。”李青竹也欢乐地赞同着。江姐的心一阵比一阵激动……地下党的来信,在人们手里传阅着。已经读过信的人,又把目光转向牢房深处。珍藏的红旗拿出来了,在大家眼前闪着夺目的光彩。这面红旗,是那位不知名的同志——“监狱之花”的母亲,留下来的。残留着弹孔,染透斑斑血迹的红旗,被她珍藏在一床旧棉絮里。在她临危时,竟没有来得及jiāo给自己的战友,而是在过了好久以后,人们才从她的遗物中找出来的。

  当红旗在大家眼前出现时,几只拿着针线的手,团团围了上来。

  “五星红旗!五颗星绣在哪里?”

  “一颗红星绣在中央,光芒四shè,象征着党。四颗小星摆在四方,祖国大地,一片光明,一齐解放!”

  “对,就这么绣。”

  尽管她们并不知道五星红旗的图案,但她们却通过炽热的心,把自己无穷的向往付与祖国。不知是谁抢先绣上了第一针,接着,许多灵巧的手,飞快地刺绣起来。热血沸腾着,把坚贞的爱,把欢乐的激情,全寄托在针线上,你一针,我一线,一针一线织绣出闪亮的金星。

  红旗正中,闪现了一颗星,接着,又出现了四颗。

  江姐依偎在李青竹身边,凝望着刺绣中的五星红旗,她不仅理解战友们的兴奋心情,她自己的心境,也和大家一样。但是她在胜利的喜讯中,激动而又冷静,想得很多、很远。也许此刻只有李青竹才能理解她那复杂的心情。她看见了胜利,可也看见了集中营的最后斗争。她知道,在越狱和屠杀的斗争中,必须付出多少生命作为代价。这代价,也许首先是自己,也许还有别人,但她宁愿用自己来代替一切战友,为党保存更多的力量。然而,在欢乐的战友们面前,在五星红旗面前,她什么也没有讲。

  “江姐!”孙明霞双手捧起叠好的旗帜,带着无限的喜悦,走到缓缓地搓着线的江姐面前。“同志们希望你来宣布胜利的到临,也请你揭开这象征黎明和解放的战旗。”“我?”江姐笑着惊问。

  “是的,江姐!就是你。”面前激起一阵热情、严肃而又诚恳的声音。

  “应该是你。”李青竹等大家稍静之后,说道:“不能辜负同志们对你的信任和尊敬。”

  “好吧。”江姐双手接过红旗,迎风一抖,五颗晶亮的金星,立刻随着红旗飞舞。江姐高高地亮开红旗,无畏的声音里充满着幸福的感情:“让五星红旗chā遍祖国每一寸土地,也chā进我们这座牢房。”

  随着江姐低呼的声浪,人们严肃地站了起来,凝望着闪光的旗帜。黎明在眼前招手,人们的心正随着红旗飘扬到远方,仿佛,漫漫长夜成了过去,人们粉碎了枷锁,自由地崛立在祖国的土地上。

  江姐激动的目光,转向李青竹。她发现,李青竹正把“监狱之花”抱在怀里,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圆圆的眼儿,正望着欢乐的娘娘们。一阵火热的温暖,冲激着江姐的心,她不禁带着红旗,走向“监狱之花”。人们的目光,一时都亲切地转向热情迸发的江姐和天真可爱的孩子。

  江姐轻轻抱起“监狱之花”,把深切的爱意,和那些自己未必能实现的理想,尽情灌注在幼小的花朵上:“孩子,心爱的孩子!你看红旗,这是你爸爸妈妈留下来的……”江姐连连亲着“监狱之花”的脸,又爱怜地凝视着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她似乎觉得幼稚的孩子完全能够听懂她的话:

  “孩子啊,快点成长吧!叔叔娘娘们将举起这面红旗,去参加战斗,还要亲手将红旗托付给你。孩子啊,你要记着:当你长大了,当你的孩子也从你手上接过红旗那天,你要面对红旗回答——你是否为保卫红旗而生,为保卫红旗而战,为保卫红旗而贡献了问心无愧的一生。”

  江姐眼里盈盈地闪动着火热的泪珠。她让孩子的嫩手把红旗抱在胸脯上。又急切地说:“孩子,孩子,你听清我的话了吗?我们多想听见你的回答啊!”江姐的脸温存地靠近“监狱之花”,又低声嘱咐着:“不管是狂风暴雨,不管是惊涛骇浪,你们一定要把战斗的旗帜,指向共产主义啊!”

  “孩子!”李青竹接过“监狱之花”,激动地问:“孩子,娘娘的话,你听见了吗?”

  “梆梆梆……”

  急促的梆声,突然出现了。

  “梆梆梆!梆梆梆!”

  连续不绝的梆声,惊扰着魔窟中的黎明,在浓雾弥漫的深山野谷中四面回响。

  接着,又是一阵阵急驶的汽车狂鸣。那飞快旋转的车轮,像碾在每个人心上。

  “要提人?”黑牢中传来一声惊问。

  一阵杂乱的皮靴,沉甸甸地踏过三合土阶沿,来到女牢门边,粗暴的声音狂喊着:“开门!开门!”

  特务颤抖着手,心慌意乱地提着钥匙,不去开锁,却抓住牢门硬推。孙明霞迎着特务的声音,走向牢门,轻蔑地说了一声:

  “推什么?钥匙在你手上。”

  特务愣了一下,慌忙开了锁,探进身子,喊道:“江雪琴!李青竹!收拾行李,马上转移。”

  “转移?”孙明霞立刻追问特务:“什么地方?”“白公馆。”特务支吾着。

  白公馆?不对!孙明霞暗暗怔了一下,向室内走了两步,回头又厉声制止特务:“不准进来!人家要换衣服。”江姐一听见叫她的名字,心里全都明白了。她异常平静,没有激动,更没有恐惧与悲戚。黎明就在眼前,已经看见晨曦了。这是多少人向往过的时刻啊!此刻,她全身心充满了希望与幸福的感受,带着永恒的笑容,站起来,走到墙边,拿起梳子,在微光中,对着墙上的破镜,像平时一样从容地梳理她的头发。

  孙明霞轻轻走过去,看见江姐异样平静的动作,不禁低声问道:

  “江姐,真是转移?”

  江姐无言地点了点头。她这样作,只是为了暂时不让那年轻的战友过于激动。

  “听说是白公馆,”孙明霞感到惶惑了,又试探着:“到了那边,代我们向白公馆的同志致意。”

  江姐默默地点头。

  “要是见着思扬……”孙明霞仍然心神不定。

  “我知道。”

  江姐梳着头发,回答了。语气是那么镇静,每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楚。

  听着江姐的话,孙明霞不禁感到一种痛楚的迷惘。她不相信江姐真会转移到白公馆去。她痛苦地一再瞧着江姐梳头,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江姐回过头来,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心情似的,微笑着,用一句十分平常的话,有意把她从痛苦与迷惘中解脱出来。“明霞,你看我头上还有乱发吗?”

  孙明霞久久地凝望着江姐刚梳好的头发,心里涌出无尽的话语,要想一一向含笑的江姐提说,嘴里却简单地回答着:“没有,一丝乱发也没有……”

  “男室也在提人!”有谁轻声报告着,声音里蕴藏着痛苦与激动。

  江姐放下梳子,叫孙明霞替她从枕头下面取出被捕时穿的那件旗袍。

  “要换衣裳?不冷么?”

  孙明霞茫然地问,担心江姐脱下棉衣会受凉。

  “不要紧。”

  江姐换上了蓝色的旗袍,又披起那件红色的绒线衣。她习惯地拍拍身上干净的衣服,再用手熨平旗袍上的一些褶痕。“明霞,帮我扯扯衣服。”

  孙明霞知道,江姐素来爱好整洁,即使在集中营里,也一贯不变。所以平静的江姐,总是给人一种精神焕发的庄重的感觉,特别是在刚刚破晓的今天,江姐更是分外从容和认真。孙明霞渐渐感到,江姐心里充满着一种庄严的感情,也许竟是一种从容献身的感情?她立刻蹲在江姐脚边,轻轻拉平她衣襟上的褶皱,禁不住滴下了眼泪。江姐似乎没有看见这些,又弯下身去,拭擦鞋上的灰尘。

  孙明霞擦着泪水,转过头去,为江姐收拾行装。江姐再次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回头在室内试着走了几步,像准备去参加欢乐的聚会,或者出席隆重的典礼似的。她轻轻走到“监狱之花”旁边。孩子静静地熟睡着。江姐凝望了她一阵,终于情不自禁地俯身在脸蛋上吻了一下。

  抬起头来时,看见孙明霞把她的衣物,收拾在一个布包里,递了过来。

  “江姐,你的几件换洗衣服。”

  江姐轻轻接过布包,看了看,又递还给孙明霞。“我不需要了。”江姐微微一笑。

  布包从孙明霞手上,跌散在地上,她忍不住眼泪涌流,放声哭倒在江姐怀里。

  “江姐!江姐……”

  胜利的欢乐和永诀的悲哀同时挤压在孙明霞心头,她从未体验过这种复杂而强烈的感情。“江姐,我宁愿代替你去……不能,不能没有了你!”

  “明霞,别这样。你们要坚持到底,直到最后胜利。即使只剩下你一个人,也要坚持!”江姐略停了一下,又轻声说道:“如果需要为共产主义的理想而牺牲,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也可以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

  孙明霞抬起泪眼,凝望着江姐,一动也不动。

  这时,从男牢房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十来个男同志,从容地走了过来,一路上高呼口号,和每间牢房里伸出的手紧握着告别。敌人的屠杀提前了,他们来不及参加越狱斗争了,他们都是美蒋秘密屠杀计划的第一批牺牲者。

  看见这么多同甘共苦的战友从窗前走过,女室里一个年轻的同志,抑制不住,倒在铺位上痛哭起来。

  “不要用泪眼告别……”江姐轻轻取下了孙明霞攀在自己肩头上的手,转身扶起哭泣的战友,让她迎向路过门边的,男室战友们告别的目光。“你看他们,多么坚强的同志。”江姐像对自己,也像对着大家,坦然地讲说着深心里的感受——“美蒋反动派的屠杀,和一切垂死的挣扎,难道能够阻挡中国无产阶级的最后胜利吗?不,胜利属于我们,属于我们的党!”

  李青竹点头微笑着,她衷心地赞美着江姐的话。她把江姐深夜写的纸条,jiāo给身边的一个战友,在她耳边嘱咐道:“这封信,送到楼七室。”

  李青竹低下头,亲了亲酣睡在身边的“监狱之花”。她仰起头来,拖着断腿,迎向江姐。她们并肩走向牢门。到了门口,她们又停下来,回头向牢房内看了一眼。熟悉的牢房,一张小小的条桌,一排干净的碗筷,墙头挂着一块破镜……一张张激动凝泪的战友的脸。

  “同志们,再见!”

  “江姐!李……”

  人们红肿的眼睛,流露着深沉的悲痛,几个战友猛然清醒过来,向江姐她们扑了过去。

  酣睡中的“监狱之花”,被人声和脚步声惊醒了。忽然哇哇地哭了。刚要跨出牢门的江姐,不由得停住脚步,深情地望着啼哭的孩子。孙明霞流着热泪,把孩子抱到牢门口。刚刚醒来的“监狱之花”带着泪水摇动双手,要江姐抱她。江姐迎上一步用脸温存地亲着“监狱之花”绯红的双颊。孩子伸手扯住江姐的头发,紧紫地抓着,不肯松手。幼稚的声音在静寂中一再重复着:“娘娘……娘娘……不走……”

  “娘娘会回来的。”江姐笑了。又一次吻着孩子:“娘娘回来抱你!”

  放开孩子,再一次告别了同志们,江姐转身跨出牢门。她看见,李青竹站在走廊上。特务递给了她一根手杖,她那贫血苍白的脸上,忽然浮起一阵愤激的红晕。

  “我自己能走。”她将手杖一扔,怒声喝斥着。

  江姐上前两步,扶着倔强地移动断腿的战友。她们在走廊上迈步向前,再也没有回头……

  第26章

  丁长发看了看伫立在铁窗边的老大哥的背影,猛然站了起来,神色严峻,黄泥巴烟斗捏在手上,焦黄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他走到牢门边,面对高墙电网上闪闪发亮的机qiāng,心里翻腾着。越狱,bào dòng,他有过多次的经验,宣布了死刑,在执行的前夜,也逃脱过。可是目前的情况,却使他感到重重困难;江姐、李青竹和一批战友的牺牲,严重地影响着监狱党预定的越狱计划,特务随时可以开qiāng扫shè,使人冲不出牢门;牢门外的高墙、电网、岗哨,又密密地封锁出路;而且,周围几十里,警戒线团团围困着集中营,一有警号,特务部队从四通八达的公路,几分钟以内,可以赶到任何地点!只有在解放前夕,敌人张皇失措之际,解放军、地下党,和集中营里战友的里应外合,才有可能粉碎敌人的屠杀yīn谋。可是,时机尚未成熟,敌人已开始屠杀……“要减少越狱的牺牲,必须地下党的游击队冲击中美合作所的边境,”丁长发咬紧牙关,担心地想:“越狱时的外援,只能奇袭,不能太向集中营接近。否则,游击队也会被特务包围。”

  思路突然中断。丁长发锐利的目光,发现楼口边似乎有人影晃动,他立刻离开牢门,回到自己的地铺,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监视着牢门附近的响动。

  “女室有人来了。”余新江悄悄地说。

  又是女牢的战友们趁放风的时机,到楼栏杆上来晾晒衣服。丁长发看出,孙明霞的目光,在牢门口暗示地闪了一下。“看见了吗?”景一清悄悄走过来,小声说:“孙明霞刚刚捏了一下最左边那件衣服的口袋。”

  “女室送信来了……”余新江点头会意:“你们继续注意。”

  可是牢门的铁锁,早已锁死,女室藏在晾晒的衣服口袋里的秘密信件,一时不能到手,只有等到再次放风的时候,才能设法去取。丁长发有点不满,失去江姐和李青竹以后,女室的战友们,似乎变得群龙无首了。这种时候,特务对一切都分外多疑,为什么还用这种老方法直接送信?他转过头,猛地把烟斗chā进嘴去。恰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到墙角挂着的一件衣服上。每间牢房左、右面的墙上,都被战友们钉上两排竹钉,整整齐齐地用来挂衣服和杂物,这是多时以来的老规矩了。可是敌人完全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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