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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于他极为单纯,他的怀疑主义也和他的热情同样地天真。他喜欢像他所仿效的异教徒哲学家看待崇拜神灵和死去的英雄那样,来看待当时的宗教仪式,认为这只是一种大众喜好的无聊哑剧。不过在思想上,他还是无意识地存在着一个奇怪的界限。任何基督教仪式,尽管他的学识告诉他是起源于异教,他都表示尊敬,但只是出于对古代事物的尊敬,尽管以他这种思想倾向来说,假如他是一个异教徒或其同时代的人,他肯定会从哲学的高度对基督教表示蔑视。

  科隆纳对他新jiāo结的艺术家很是赏识。由于他可以自由出入罗马半数的宫殿,他便到处热情地夸奖杰勒德,以至很快就有人要求他把杰勒德让出来。他告诉杰勒德有哪些王公大人要请他。“不过,神父,我和您在一起已经够幸福了。”杰勒德表示不愿意。“你和我在一起很幸福这一类话是毫无意义的,”科隆纳说道,“你必须感到不幸福。你必须成为一个出众的人。我给年轻人上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要成为一个出众的人。要知道,这些蒙太西尼家族的贵人可以比我多付给你两倍的酬金。凭丘比特作证,他们说得到做得到。”

  这位yóu xing修士给杰勒德的书写活计定了一个惊人的价目表。人们都毫无异议地接受下来。事实上,誊写工作的价格一直比几世纪以来靠印刷出版得来的稿费要高得多。

  杰勒德光誊写亚里士多德关于修辞学的论文,就得了三百金克郎。

  只要大人物的爱好还继续存在,他们对所宠爱的东西总是非常热情的。正当希腊文抄本最时髦的时候,我们这位漂亮的书法家一跃而成了贵族的宠儿。男女贵族都把他当zuò ài犬似的倍加怜爱。

  这种情况很可能使一个虚荣心强的家伙头脑发昏。但精明的荷兰人杰勒德却看到了天鹅绒手套下的铁手,顺利的外表下面的严酷现实。因此他决不狂妄自大。不过,有一天他的确不能不感到骄傲。那天,他和科隆纳修士有幸坐在他当前的雇主红衣主教巴萨里翁的宴席桌上。虽然他们离上座约有一英里远,但也无妨,反正他们是在参加主教的宴会。杰勒德坐在一个有利的位置上,可以看到烤野鸡羽毛齐全地端了上来,就像是刚从树林里飞出来,而不是从烤ròu叉上拿出来的一样。此外,还有瓶炖鸡ròu,嫩得像桃子ròu。最新奇的东西要算那些餐巾。它们都是非常细的布,折叠成三角帽、翅膀和扇子等等形状,而不是平平地摆着。这种排场使杰勒德感到非常惊奇,尽管我的读者们早已见过这种令人炫目的场面,而并没有被弄得“人仰椅翻”。

  正餐以后,餐桌都被分成许多段搬了出去。但每张桌子下面竟然又出现了另外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甜食。太太和小姐们都动手大吃起来,尽管绅士们带着某种合情合理的猜疑望着她们。

  “亲爱的神父,”杰勒德说道,“我并没有看见红衣主教殿下像人们说的那样用双叉匕首武装客人。”

  “啊,那讨厌的工具是奥尔西尼红衣主教发明出来,专供客人夹ròu用的。我听说,有个客人由于慌张,的确让叉子把舌头串在了上胯上。啊,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习俗!过去,古人在宴席上都是神仙似的躺着吃。他们该怎样蔑视这些迂腐的玩意啊!”

  等仕女们欣赏、吃饱蜜饯之后,桌子突然被搬开,客人们靠墙坐成一排。这时有两个修士点头哈腰地带着诗琴进来,跪在红衣主教膝下,唱起合乎时宜的祈祷歌,接着便深深一鞠躬,告退而去。红衣主教用手指摸摸他的圆帽作为回礼(附带说说,我们已故的铁血公爵也是用手指摸摸帽子作为答礼的)。这时,客人开始慢慢离开。杰勒德算是有幸和一位红衣主教,而且是三次差点当上教皇的红衣主教,在同一个餐桌上吃过饭。

  但更大的荣誉还在后面。

  有一天,红衣主教派人去接他,夸奖了一番他的漂亮书法之后便带他坐马车前往梵蒂冈。他们走上一段隐蔽的楼梯,来到一间开有凸窗的华丽的小屋。屋子里有墨水壶、写字的抖框架以及各种文具。红衣主教向一位朝臣耳语了一阵之后,很快就看到教皇的私人秘书带着一大本弄脏了的《普卢塔克生平》走了进来。杰勒德立刻独自坐下来准备抄写。他虽然心里感到有点畏惧,但一想到教皇陛下将亲手摸它,读它,便不禁感到某种喜悦。

  教皇的墨水壶外表很漂亮,但里面装的墨水却很糟糕。好在杰勒德用一个小牛角墨水瓶装有一些质量很好的家用墨水。他跪在地上祷告,求上帝保佑他的手既稳又巧,接着便动手写了起来。

  他所在的房子有一面几乎被齐中间分开的大帘幕全遮住了。帘幕的皱褶一个叠盖着一个。过了一会,杰勒德感到有某种吸引力驱使他想掀开帘幕瞟一眼。他抑制住这一冲动。但这冲动很快又回来缠住他,使他无力再抗拒。他把普卢塔克的书抛在一边,悄悄走过铺有地毯的地板,拿起帘子的皱褶,用手指头把它们慢慢收扰来,然后把鼻子朝缝隙中塞进去,不料却碰着了一个冰冷的钢戟。他看见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手里握着闪闪发光的钢戟,jiāo叉成三角形。杰勒德迅速缩了回来。但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轻而模糊的说话声,并看见有几个人在某个隐蔽着的人面前卑躬屈膝。

  他不打算继续通过警卫森严的帘幕进行窥探的尝试,但常常瞟上它一眼。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有一位修士探头进来瞅他一下,使他感到不寒而栗,但很快又退出去。这一切都显得十分yīn森而机械。第二天,一位穿着华丽铠甲服的绅士跳了进来,瞪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干什么?”他说道。

  杰勒德告诉他,他在依靠圣灵的帮助抄写普卢塔克的书。那纨绔子说他不认识他提到的这位先生。杰勒德便解释给他听,是由于哪些时间空间上的原因,使得普卢塔克先生不可能获得和他这位翩翩阔少jiāo谈的幸运。

  “啊,原来是一个被看得那么了不起的古希腊的死人。”

  “是的,先生。不过,其中有一个虽然死去,却还活着。”

  “年轻人,我不懂你的意思。”那贵族尽管无知,却满有尊严地说道,“那老家伙写的什么?是写的爱情故事吗?”纨绔子目光闪闪地问道,“像薄伽丘写的那样快活的艳情故事吗?”

  “不。他写的尽是英雄、圣贤的传记。”

  “是写的武士和教皇吗?”

  “是写的武士和王公贵族。”

  “哪天你给我读读行吗?”

  “很愿意,先生。不过,要是我停下工作的话,雇我的人该会怎么说呢?”

  “啊,用不着管他们。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雅克·波纳万图拉,教皇陛下的侄子和卫队长。我是来看看手下人的。我想一定是有人把他们请了出去,好把这房子腾给你。”波纳万图拉很快走了出去。但这xìng情活泼的伙计一旦养成了不时闯进这间房子的习惯,并发觉杰勒德是个好伴儿,便经常进来看他。杰勒德书写着那些不朽的传记,这纨绔子便在一旁唠叨些琐屑的见闻。

  有天他进来的时候,看上去简直像变了模样,情绪显得很坏。他往椅子上一倒,喊道:“唉,真是个变心的女人!变心的女人!”杰勒德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变心的女人!变心的女人!”这就是他得到的惟一回答。看到杰勒德在继续抄写普卢塔克的著作,波纳万图拉对他说道:“我很忧伤。为了圣母的缘故,请你从普卢塔克先生的著作中选个故事读给我听,舒解舒解我的怨气吧。难道那些希腊文著作一点都没谈到被出卖的情人吗?”

  杰勒德把亚历山大的传记读给他听。他感到很激动,在房里走来走去,然后搂着为他朗读的杰勒德,发誓说他将努力摆脱“寻欢作乐”这个布满了尊麻刺的陷阶,去寻求光荣的业绩。

  谁能像杰勒德今天这样幸福呢?他的艺术受到尊重,并且得到惊人的报酬。一两年之内,他就将腰缠万贯地从海上返回荷兰,和他所爱的玛格丽特在布鲁日、安特卫普或可爱的奥格斯堡成家立业,在宁静、爱情、健康愉快的劳动中度过他们的一生。说实在的,他的心灵没有一刻离开过她。

  在他走运的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忘记穷苦的彼埃特罗。他领着科隆纳修士去看他的画。那yóu xing修士严格而仔细地看了那张画之后,热情地搂着画家的脖子,然后带着画去见另一位修士。最后,这位修士出了一大笔钱买了他的画。

  彼埃特罗搬下二楼,过起了绅士般的生活。

  杰勒德仍然住在他的阁楼里,因为增加开支无异于推迟他回到玛格丽特怀抱的日期。对于目的单纯的杰勒德来说,不利于爱情的奢侈是毫无吸引力的。

  雅克·波纳万图拉把他介绍给另一些快活的年轻人。他们都喜欢他,想勾引他干坏事或乱花钱。但他谦恭地央求他们免了他,别拖他下水。他总算逃过了暂时的诱惑。但更大的诱惑却在后头。

  第六十章

  科隆纳修士可以自由进出教皇的图书室。有时他和杰勒德同时休息,并陪他一道逛街。逛街的时候,这位幸福的艺术家可以看到一切美好的东西;可以沉浸于古罗马雄伟而壮丽的景色之中,欣赏它那无数的教堂、宫殿和古代建筑的遗迹。

  科隆纳修士固然承认古建筑遗迹的价值,但对其余的建筑却大泼冷水。

  “难道这就是罗马?我看它不过是强大的古罗马的坟墓。”他对杰勒德介绍说。地底下埋着的是二三十英尺高的凯旋门。现代的街道也都是修在古代宫殿和柱廊的顶上。联系到当代罗马城的狭窄范围,以及地下到处显露出来的巨大的古代遗迹,他说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比喻。“让我告诉你吧,人们称之为罗马的这个村庄一般大的地方,不过像是造在倒塌了的修院屋檐上的一个燕窝。”

  “那么,古罗马一定曾经非常漂亮。”杰勒德说道。

  “我的孩子,你自己判断好了。你看到的那个巨大的下水道还是罗马人在其幼年时期修建的工程,但它的寿命将比维苏威火山更长久。你看到了太平神殿的残迹。要是你能看到具有二十五个殿坛的圆形会堂,你该感到多么惊奇啊。你注意看看萨维罗山吧。试问,它不也就是古代马塞卢斯剧场的废墟堆积起来的一座小山吗?至于说现代罗马最高山峰之一的特斯塔修尔山,也只不过是古代遗留下来的一个大垃圾堆。古罗马的fù女把她们打破了的瓶瓶罐罐往那儿扔,结果就成了一座山。古人说得好:

  “观一足可知大力神塑像之高,

  观一爪可知雄狮之大。’”

  杰勒德毕恭毕敬地听着修士的介绍。但当这位圣洁的修士以类推的方法暗示说,异教的古罗马人精神道德也同样胜过现代罗马人的时候,他就反驳道:“难道世界因为基督的诞生反而变坏了吗?”但他话一说完就脸红起来,因为他感觉他是在责备他的恩人说得不对。

  “圣徒不容!”那yóu xing修士说道,“这样说就成了异端邪说了。”在作出这个直接的让步之后,他通过巧妙的迂回办法逐渐摆脱了这个问题。他们通过后面的螺旋形梯来到禁门。最后他们来到一个教堂,看到一伙人聚集在门廊上。原来教堂内正在驱鬼。每当人们把芝诺或伊壁鲁都不会相信的事说成是事实的时候,科隆纳修士便会习以为常地发出一种奇特的轻声呻吟。对于经常听到这种呻吟的人们说来,它不但表达一种强烈的反感,而且表达他对人们的轻信、无知和谬误所感到的怜悯。特别是当人们的这些缺点使他们看不见异教文明的功绩时,情况更是如此。

  科隆纳修士呻吟了一声说道:“让我们走吧。”

  “别,神父,求您,求您等一等!我从来没见过驱鬼是怎么回事。”

  科隆纳修士陪杰勒德走进教堂。但他一进来先狠狠地耸了耸肩膀。他们看见有个着了邪的人被强迫跪在祭坛前面,脖子上围着一条肩巾。主持驱邪的神父则像握着系狗的铁链那样握着他的肩巾。

  在场看热闹的人并不很多,因为有个谣传,说是上次教堂里被驱走的鬼魂没走多远,就附到在场的另一个人身上,“就像兔子从一个洞被赶出来之后,马上钻进另一个洞一样”。

  当杰勒德和科隆纳修士走上来的时候,神父似乎觉得旁观的人已经够多了,便宣布驱鬼仪式开始。

  他手拿祈祷书面向着他将对付的这个中邪的人,并首先问明他的姓名。

  “出来,阿斯塔罗斯。啊哟,这么说,不是你在捣鬼。出来,比利尔。出来,塔兹。出来,尔扎。不对,他身子不发抖。出来,阿细莫斯。出来,弗里安德。出来,弗列卓。出来,阿斯蒂马。出来,莱布尔。啊哈!这下我可找着你了。就是你这个小爬虫。你又在耍你的把戏了。让我们祷告吧!

  “主啊,我们求你把恶魔莱布尔从你所创造的这个可怜人身上驱赶出去:从他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牙床、牙齿、肩头、胳膊、腿、腰子、胃、肠、大腿、膝盖、小腿、脚、足踝、指甲、趾甲以及灵魂中驱赶出去。阿门。”

  这时,跪着的神父站了起来,转向观众,安详而和气地说道:“贵人们,我们在这儿刚碰到了一个在夏天可能碰到的最顽固的魔鬼。”接着他对病人十分严峻地讲了一通,有时是针对人讲的,有时是针对魔鬼讲的。但二者都通过同一个嘴巴轮流回答他讲的话,时而说它们讨厌神父老念着的这些圣徒的名字,时而抱怨说它们感到身体内部十分难受。

  应该说,是神父首先把受害者和有罪者混淆在一起的,因为他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把抓住受害者,又是拳打脚踢,又是不停地向他脸上吐唾沫。他拿来一支蜡烛,点燃之后把它倒过来,一直烧到他的手指头才赶忙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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