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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唇上。甚至他那措辞很少变动的支吾的回答,使他的妻子苍白的脸上泪如雨下,他也不动心。

  "让上帝原谅您吧,老爷,"她说,"就像我原谅您一样。

  您总有一天需要宽恕的。"

  自从他妻子病倒之后,他就不敢再连叫那可怕的"得,得,得,得"了!但是,妻子天使般的温柔并没有感化他咄咄逼人的霸道。精神的美在老太太的脸上生辉,逐渐驱除了她往日的丑陋。她成了整个心灵的外现。祈祷的法力仿佛使她五官中最粗俗的线条得到净化,变得细腻,而且焕发光彩。谁没有见到过圣徒容貌的这种脱胎换骨的变化?灵魂的习惯最终会战胜最粗糙的外貌,把由崇高思想产生的纯正端庄生动地印在他们的脸上!在这被痛苦煎熬得犹如灯油将尽的女人的身上,看到发生了这样改头换面的变化,依然铁石心肠的老箍桶匠也不免有所触动,虽然效果甚微。他说话不再盛气凌人了,整天寡言少语,以维持家长之尊。忠于他的娜农一上街买东西,就有人对她含沙shè影地chā白几句,说说她主人的坏话;虽然舆论一致谴责格朗台老爹,女佣出于维护东家的面子,总要为东家辩白。

  "哎,"她对糟践老头儿的人说,"咱们老了不也都会变得心肠硬吗?为什么你们就不许他心肠硬一点呢?你们趁早别乱嚼舌头。小姐日子过得像王后一样呢。是的,她独自耽着,她喜欢清静。再说,东家自有东家的道理。"

  终于有一天晚上,那已是暮春将尽的时节,被病魔、更被伤心折磨得日益憔悴的格朗台太太,尽管苦苦祈铸也没有法子让父女俩言归于好,她便把隐痛告诉了克吕旭叔侄。

  "罚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喝清水、吃面包?"德·蓬丰庭长叫了起来,"而且毫无道理!这已构成故意伤害罪;她可以上告,理由一……"

  "行了,侄儿,"公证人说,"丢开你那套法院里的老调调吧。太太,您放心,我让这禁闭明天就取消。"

  听到谈论自己,欧叶妮走了过来。

  "诸位,"她很高傲地一面走一面说,"请你们不要管这件事。我父亲是一家之长。我只要还在这家耽着,就得服从他。他的行为用不着旁人赞成或反对,他只对上帝负责。我要求你们以友谊为重,绝口不提这件事。责备我父亲就等于攻击我们自己的尊严。谢谢你们关心我,但是如果你们能制止满城风雨侮辱我们的闲话,我将更感激不尽,那些流言我是偶尔才听说的。"

  "她说得对,"格朗台太太说。

  "小姐,制止流言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还您自由,"老公证人肃然起敬地答道。幽居、悲伤和相思,给欧叶妮更增添了美,老公证人看呆了。

  "那好,孩子,就麻烦克吕旭先生去处理这件事吧,既然他保证一定成功。他熟悉你父亲的脾气,知道怎么跟他说。要是你愿意我在所剩不多的有生之日见到你过得快活,你和你父亲无论如何得讲和。"

  第二天,格朗台跟自从禁闭欧叶妮以来每天必行的那样,到小花园去转上几圈。他总是趁欧叶妮梳洗的时候散步。当他走到核桃树下,便躲在树后,久久打量女儿长长的头发,那时他一定在两种精神状态间摇摆:一种是他生xìng固执的意气,另一种是想亲亲自己的娇儿。他往往坐在那张夏尔和欧叶妮曾立下山盟海誓的小木凳上,而那时女儿也偷偷地或者从镜子里望着父亲。如果他站起来,继续散步,女儿就有意坐到窗前,开始看那面挂着美丽野花的墙,裂隙处窜出几株仙女梦、碗碗藤,还有一种或黄或白的粗壮的野草,一种在索缪和都尔地区的葡萄园里到处都有的景天蔓。克吕旭公证人来得很早,见老葡萄园主坐在六月艳阳下的小凳上,背靠隔墙,望着女儿。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克吕旭先生?"见到公证人,格朗台问道。

  "我来跟您谈事儿的。"

  "啊!啊!您有点儿金子,想跟我换钱?"

  "不,不,跟钱没关系,是关于您女儿的事。大家都在议论她和议论您。"

  =奇="他们管得着吗?煤黑子在家,大小是个长。"

  =书="对,大小是个长,自寻死路也由他,或者,更糟糕的是,往大街上扔钱也由他。"

  =网="这话怎么说?"

  "哎。您太太现在病得很厉害,朋友。您该去请贝日兰大夫瞧瞧,她有生命危险哪。要是她没有得到应有的治疗,死了您也亏心,我是这么想的。"

  "得,得,得,得!您知道我太太是怎么回事。那些个医生哪,只要一上门,一天就起码来五六趟。"

  "说到头,格朗台,您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吧。咱们是老朋友了;在索缪城里,没有人比我更关心跟您有关的事儿;所以我得把话说清。现在,种什么瓜结什么果,由您拿主意,您又不是孩子,知道该怎么做。况且我并不是为这事儿来的。有件事对您恐怕更重要得多。说来说去,您总小想要您太太死吧?她对您太有用了。等她一死,您想想您在女儿面前是什么处境。您得给欧叶妮报账,因为您跟您太太的财产是合在一起的。您的女儿到那时就有权要求分您的财产,就有权卖掉弗洛瓦丰。总而言之,她继承她母亲的财产,而您是不能继承的。"

  这些话犹如晴大霹雳,格朗台对法律不像对商业那么熟悉。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共有财产要拍卖的问题。

  "所以我劝您对女儿客气些,"克吕旭总结说。

  "可足您知道她干了什么事吗,克吕旭?"

  "什么?公证人很想听格朗台老爹的心腹话,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

  "她把金子送人了。"

  "那,金子是她的吗?"公证人问。

  "你们怎么全都这么说!"老头像演悲剧似地垂下了手臂。

  "您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克吕旭接着说,"就不打算让女儿在她母亲死后对您作出让步吗?"

  "啊!您把六千法郎的金子叫做微不足道的小事?"

  "哎,老朋友,您知道如果欧叶妮要求清点和平分母亲的遗产,您得破费多少吗?"

  "多少?"

  "二十万、三十万、甚至四十万法郎!为了知道共有财产的实际价值,不是就得拍卖吗?可是,如果你们爷儿俩好说好商量……"

  "爷爷的刀!"葡萄园主叫起来,脸色发白地颓然坐下,"等着瞧吧,克吕旭。"

  一阵沉默——或者说,一阵痛苦挣扎。——之后,老头儿看着公证人,说:

  "生活真叫无情呀!人生充满了痛苦。克吕旭,"他郑重其事地说,"您不骗我吧,给我以名誉起誓,保证您刚才说的都有法律根据。给我看民法,我要看民法!"

  "可怜的朋友,"公证人回答说,"我的本行我还不清楚吗?"

  "那倒是真的。我要给亲生女儿掠夺一空,给她卖掉、杀掉、吃掉。"

  "她继承她母亲的财产。"

  "生儿育女有什么用!啊!我的太太,我是爱她的。幸亏她身子骨结实,到底是拉倍特里埃家的后代。"

  "她拖不了一个月了。"

  箍桶匠拍拍脑袋,走过去,走过来,狠巴巴地望了克吕旭一眼,问:"怎么办?"

  "欧叶妮可以无条件地放弃继承她母亲的财产。您不想剥夺她的继承权吧,是不是?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您就别亏待她。我这么说其实对我不利。我是干什么的?……干的就是清理呀,造资产清点表呀,拍卖呀,分家呀……"

  "等着瞧吧,等着瞧吧。现在不说了,克吕旭。您弄得我翻肠搅肚的。您弄到金子了吗?"

  "没有,就有十来枚旧金币,您要,我给您。好朋友,跟欧叶妮讲和吧。您看,全索缪都对您扔石子儿呢。"

  "混蛋!"

  "好,公债已到九十九法郎一股了。人生一世就心满意足这一次吧。"

  "九十九法郎吗,克吕旭?"

  "没错。"

  "哎!哎!九十九!"老头儿把克吕旭送到街门口。刚才这消息高兴得他耽不住了,他上楼去看太太,说:"母亲,你可以跟女儿团聚一整天了。我要去弗洛瓦丰。你们俩都和气些。今天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我的好太太。你看,这六十法郎给你在圣体节做路祭用的,遂你的心愿了吧!好好玩儿吧,高兴高兴,多多保重。开开心吧!"他扔了十枚六法郎的银币在妻子的床上,又在她头上吻了一下。"好太太,你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您心里连亲生女儿都容不下,怎么还能指望在家里接待上帝光临呢,"她动情地说。

  "得,得,得,得,"做父亲的用温柔的口吻说道,"这好说!"

  "老天开眼呀!欧叶妮,"母亲高兴得满脸通红,喊道,"过来亲亲你的父亲,他原谅你了!"

  但是,老头儿早已没有踪影了。他一溜烟往乡下的庄园赶去,在路上他想理一理给搅乱的思想。格朗台那年已七十六岁。主要是最近两年,他的吝啬变本加利,就像一般人,yù念既久,还膨胀不已。根据有人对守财奴、野心家和死抱住一个念头偏执终身的人所作的观察,发现这些人的感情总是特别倾向珍爱象征他们痴心追求的某件东西。看到金子和占有金子是格朗台的癖好。他的专制思想随着他爱财越深而日益膨胀,要他在妻子死后放弃哪怕一小部分财产支配权,他都觉得是一件悖逆天理的事。要向自己的女儿报清财产总账,把动产、不动产一起登记造册,作为不可分割的财产拍卖吗?……"这简直是抹自己的脖子,"他在葡萄园的中央,一面检视葡萄藤,一面高声说道。最后,他打定主意,晚饭时回到索缪,决定向欧叶妮屈服,疼爱她,讨好她,为了可以到死都有权cāo纵手里的几百万家当,堂堂正正地咽下最后一口气。老头儿无意中身上带着万能钥匙,他自己开了大门,蹑手蹑足地上楼。起先,欧叶妮把那只漂亮的梳妆盒拿到母亲的床上,母女俩趁格朗台不在,端详夏尔母亲的肖像,很乐意从中找出夏尔的相貌特征。

  "这前额和嘴跟他一模一样!"欧叶妮正说着,葡萄园主开门进来。看到丈夫两眼盯住盒上的黄金,格朗台太太吓得嚷道:"上帝啊!可怜可怜我们吧!"

  老头儿像饿虎扑向熟睡的儿童那样朝梳妆盒扑来。"这是什么?"他一把抢走了宝盒,把它放到窗台上。"真金!是金子!"他叫出声来。"好重的金子!足有两磅。啊!啊!原来夏尔是用这个换走了你的宝贵的金币。嗯!你为什么不早说呀?这jiāo易上算啊,乖孩子!你真是我的女儿,我承认。"欧叶妮手脚都在哆嗦。"是不是,这是夏尔的盒子?"老头儿又问。

  "是的,父亲,这不是我的,这是一件神圣的寄存品。"

  "得!得!得!他拿走了你的钱,得补偿你的小金库呀。"

  "爸爸……?"

  老头儿想去拿把刀子撬下一块金片,他不得不把盒子放在椅子上。欧叶妮连忙扑去抢,箍桶匠一直注视着女儿和盒子,伸手猛推一把,使女儿跌到母亲的床上。

  "老爷,老爷,"母亲坐起来喊道。

  格朗台拔刀出鞘,要撬黄金。

  "父亲,"欧叶妮大叫,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而且用跪步扑到老头儿的跟前,举起双手,说,"父亲,看在圣徒们和圣母的面上,看在牺牲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的面上,看在您得到永远拯救的面上,看在我这条小命的面上,求您别碰这只盒子!它既不属于您也不属于我;它属于一个托我保存的穷亲戚,我有责任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既然是托你保存,你为什么横看竖看?看比碰更进一步。"

  "父亲,您别弄坏它,否则我就没脸见人了。父亲,你听见了吗?"

  "老爷,行行好吧!"母亲说。

  "父亲!"欧叶妮大喝一声,声音那么响,吓得娜农赶紧上楼。欧叶妮抓起手边的一把刀,用它当武器。

  "怎么样,"格朗台冷笑一声,冷冷地问道。

  "老爷,老爷,您要我的命啊!"母亲说。

  "父亲,要是您的刀子碰掉哪怕一丁点儿金子,我就用这把刀子桶穿我自己的胸膛。您已经让母亲一病不起,您还要逼死您亲生的女儿。好吧,您如伤了盒子,我就伤害自己。"

  格朗台拿着刀子对准盒子,看看女儿,一时下不了手。

  "你真会自杀,欧叶妮?"他说道。

  "她会的,老爷,"母亲说。

  "她说到就会做到,"娜农喊道,"老爷,您一辈子就做一回明白人吧。"箍桶匠看看金子,又看看女儿。格朗台太太晕过去了。"哎哟!您看见没有,我的好老爷,太太死过去了,"

  娜农喊道。

  "行了,孩子,咱们不必为一个盒子弄得伤和气,拿去吧,"箍桶匠把梳妆盒往床上一扔,气急败坏地嚷道。"你,娜农,快去请贝日兰大夫。……好了,母亲,"他吻着妻子的手说道,"没什么,都过去了;我们讲和了。不是吗,乖女儿?不用再吃干面包了,你爱吃什么吃什么吧。啊!她睁眼了,哎,好了,好了,母亲,妈妈,亲娘,嗨,打起精神看呀,我在亲欧叶妮。她爱堂弟,只要她愿意,就让她嫁给他好了,让她保存小盒子好了。不过,你得长命百岁,我可怜的太太。哎,动动身子呀!听我说,你会有张索缪城空前漂亮的祭坛,在圣体节让他们开开眼。"

  "上帝啊,您怎么能这样对待您的妻子和女儿呢!"格朗台太太有气无力地说。

  "以后不会了,不会了,"箍桶匠叫道,"你看吧,可怜的太太。"他到密室去,捧回来一把金路易,洒到床上。"看,欧叶妮,看,好太太,这些都给你们,"他一面说着一面摆弄着金路易。"行了,高兴起来吧,好太太;身体好起来吧,你要什么有什么,欧叶妮也一样。这一百金路易就是给她的。你不会再送人吧,欧叶妮,把这些再送掉,嗯?"

  格朗台太太与女儿面面相觑,惊讶万分。

  "拿回去吧,父亲;我们只需要您的心。"

  "哎,这就对啦,"说着,他把金路易放进口袋,"咱们就像好朋友一样相处吧。咱们全都到客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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