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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隔世的远。身

  体内有一些混浊的东西渐渐在运动中澄清了,思想也澄清了。从游泳池出来,乘

  观光电梯下楼,已有几盏灯初亮,在暮色中闪烁。俯视之下的城市,此时此刻有

  一股温和的表情,对一切都很包容的样子。天空中还有霞光,渐渐暗下去,却散

  播着暖意。他有些激动,涌起一些欢悦的情绪。老克腊再是崇尚四十年前,心还

  是一颗现在的心。电梯降落,他的激动也平息下来,余下的是一点亲情般的感动。

  这时候,他想起了王琦瑶,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的心

  很温柔地抽搐了一下,他想:是了结的时候了。

  再到王琦瑶家的时候,已是晚饭过后,王琦瑶见他来,就站起替他泡茶。将

  茶杯放在他面前时,他看见她平静的脸色,不像发生过什么的样子,有些放心,

  又有些不相信。正想着话应该从何说起,却见王琦瑶走到五斗橱前,开了抽屉的

  锁,从中取出一个雕花木盒,转身放在了他的面前。他见过这盒子,记得上面的

  花样,也知道它的来历,只是不明白此时此地的意思。停了一会儿,王琦瑶说话

  了。她说这么多年来,她明白什么都靠不住,惟独这才靠得住,她向这盒子示意

  了一下;万般无奈的日子里,想到它,心里才有个底,现在,她说,现在她想把

  这个底jiāo给他了,她已经没多长的岁月,要说底的话,眼睛也看得到了,他不必

  担心,她不会叫他拖几年的,她只是想叫他陪陪她,陪也不会陪多久的;倘若一

  直没有他倒没什么,可有了他,再一下子抽身退步,便觉得脱了底,什么也没了。

  她渐渐语无lún次,越说越快,脸上带着笑,眼泪却缓缓地流下来。流也流不

  多,只左眼里的一滴,像是干涸的样子。她一边说一边将那雕花木盒往他眼前推,

  他则用手挡着,感觉到她的力气,不得不也用了力气。她说:你不要吗?你大概

  是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我来打开给你看。于是就要打开,他用手按住盖子,触

  到了她的手,手是冰凉的。他不由握住这手,眼泪也下来了,心里觉着凄惨得很,

  不晓得怎么会有这样的局面。王琦瑶挣着手,非要开那盒子不可,说他看见了就

  会喜欢,就会明白她的提议有道理,她是一片诚心,她把什么都给他,他怎么就

  不能给她几年的时间?王琦瑶的话像刀子一样割他的心,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流泪。他想他今天实在不该再来,他真是不知道王琦瑶的可怜,这四十年的

  罗曼蒂克竟是这么一个可怜的结局。他没赶上那如锦如绣的高潮,却赶上了一个

  结局,这算是个什么命啊?最后,他是用力挣脱了走出来的。短短一天里,他已

  经是两次从这里逃跑出去,一次比一次不得已。他手上还留有王琦瑶手的冰凉,

  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感觉,他想,这地方他再不能来了!

  春天不留情地到了,春雨蒙蒙,暖湿的yīn霾笼罩着城市,街道上盛开的雨伞

  是雨季里的花朵,伞下的行人步履匆匆。长脚终于回来了。这一走可是不短的时

  间,关于他的流言早已经平息,张永红等他等得绝望,倘若不是有老克腊与她消

  磨时间,她真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些日子。她甚至萌发过向老克腊移情的念头,只

  是凭她的聪敏,足够了解老克腊的真实心情。她窥出他找她不过是为排遣某一桩

  难办的心事。他从不说,她也从不问,这种识相的态度自然使他产生好感,但这

  好感不是那好感。因此,她便也极早扼止了那个念头。这一日,老克腊说有一件

  事情托她,她问什么事,他就jiāo给她两把系在一起的钥匙,说等她哪一日去王琦

  瑶家时,jiāo给她便可。张永红想说:为什么不自己jiāo给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心里暗忖老克腊与王琦瑶会有什么瓜葛。却不敢乱想,往哪想都是个想不通,再

  加上自己也是一肚子心事,也容不下别人的了。她接过钥匙往包里一搁,与老克

  腊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分手。回家时路过平安里,想弯进去jiāo一下钥匙,可进弄堂

  却见王琦瑶的窗户黑着,便想改日再来,就退了出来。过后的几日里都有些想不

  起来,有一回想起来又有事情没时间,于是就决定下一日去。就在下一日,长脚

  悄然而至。

  长脚给张永红带来一套法国化妆品,还有一顶窄檐女呢帽。两人来到"梦咖

  啡"里坐下,就着桌上一盏蜡烛灯。张永红絮叨着别后的一些事情,长脚却变得

  话少,而且有些走神。他眼睛里的张永红,是隔了几重山几重水的,人回来,魂

  还在飘dàng。这烛光摇曳,轻声慢语,又喝了一点酒,看出去的人和物全是虚的,

  洇开去又融在一起,光色jiāo映,是朦胧的辉煌。他长脚却是在这辉煌的边边上,

  最沉暗的一点上,因此他怎么看也看不见自己,自己已经消失了。这地方不愧为

  "梦咖啡",是忘我的境界。长脚渐渐兴奋起来,开始说起香港。灵感来临了,

  香港呈现在了眼前,他看得多么清楚啊!他告诉张永红这,又告诉那,这些日子

  的经历真是丰富得了不得。他的美妙前程也呈现在眼前,他甚至提到了结婚这一

  桩喜事。他说他们的婚礼应当到泰国的曼谷去举行,或者到美国的旧金山举行。

  在这些地方,全有着他父亲的豪华宅邸,都是婚礼的好地方。张永红也激动

  起来,眼睛闪着泪光。虽然是讲究实际的头脑,可也挡不住这里的梦幻气氛。那

  蜡烛是漂在水上的一截,永远沉不下去,也燃烧不尽。融化的蜡永远聚在一起,

  凝固不散,喂着那一丛梦幻之火。

  这晚上,这小别重逢的两个人,不知喝了多少杯酒,最后,埋单结账,起身

  要走时,张永红忽又想起一件事,她从皮包里掏出两把钥匙,笑着说:你看怪不

  怪,老克腊要我把这钥匙jiāo给王琦瑶,就像他自己不能去jiāo似的。长脚接过钥匙

  看了看,心里忽然一亮,酒醒了不少。张永红说:我也不想再去她家,谁知她是

  高兴是不高兴。于是就告诉长脚在"夜上海"的一幕。长脚其实并不在听,只顾

  端详这钥匙,又听张永红说:干脆你去jiāo吧!他说好,就把钥匙揣进了口袋,然

  后两人走出了"梦咖啡".将张永红送回家,他一个人骑车走在马路上,不知不觉

  地向王琦瑶家骑去。骑进弄堂时,黑暗里好像又有老克腊的身影在前边,径直走

  进那一扇后门里。他骑到门前,没有下车,用脚支着地,然后掏出钥匙,选择其

  中一把chā入锁孔,钥匙在锁孔里灵活地转动了半周。他又回复到原位,拔了出来。

  这时他发现这无星无月的午夜,其实是有光的,他甚至能看清门扇上陈旧的

  纹理和裂缝。这城市是黑不到底的,你只要细想想,有多少彻夜不息的灯啊,还

  有多少彻夜不眠的人啊!你就能找到这光的源头。他把钥匙提在手心里,出了弄

  堂,王琦瑶的窗黑着。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时分,长脚带了一盒化妆品,去了王琦瑶家。一上楼梯,

  他便嗅到一股苦涩的中yào气味,然后就看见灶间的煤气上,小火炖着一个yào罐。

  王琦瑶在睡午觉,见他来才起身。长脚看她脸色枯黄,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王琦瑶说是胃寒且有肝火,说着就去替他倒茶,被他拦住了,要自己去倒,并且

  问要不要帮她把yào端来。王琦瑶说还须十分钟方可煎毕,长脚这才坐定。谈了一

  会儿保养身体,又谈了一会儿香港,十分钟已经过去,立即起身去厨房关火倒yào。

  忙了一阵,还差点烫了手脚,才将一碗黑乎乎的苦水端进去,放在王琦瑶的床前。

  等她吃下yào去,又含了一块糖去苦味,就将那两把钥匙放到桌上,说是老克

  腊让他顺便捎来的。一看见这两把钥匙,王琦瑶"哇"一声竟把喝下去的yào连同

  嘴里的糖一并吐回到碗里。长脚慌忙站起,走过去帮她捶了一阵背,又扶她躺下。

  王琦瑶笑说:真是现世,对不起长脚,今天没办法招待你,改日吧。长脚说,他

  是老朋友了,不用招待,只是她病得这样,身边怎能没人。于是就陪在她身边,

  说些闲话给她听。到了傍晚时,又要去灶间烧饭,在煤气灶前站了一会儿,却无

  从下手。这时王琦瑶撑着走进来,说还是她来吧。长脚实在爱莫能助,只得在一

  旁打下手。不一会儿,两碗面条下出来了,还单独为长脚蒸了一碗鲞鱼ròu饼,王

  琦瑶自己只吃面条。半碗面条吃下,王琦瑶的脸色才见好些。人也有了些精神,

  环顾房间,苦笑道:长脚你看,我这一病,房间里的灰都积了起来,好像要来埋

  我的样子!长脚说:灰有什么,一掸就没。说罢就真的拿了块抹布去擦灰。擦了

  一遍,房间真显得亮堂了,又打开电视,音乐声响起,房间里就有了些生气。

  往下的两天,长脚一早就来,服侍王琦瑶,用尽了小心。看着他受累的样子,

  王琦瑶难免也会想:他这是为了什么?再一想:他能为什么呢?便自嘲地笑道:

  他为什么她也无所谓了。无论如何,在这难挨的时候,有长脚来与她消磨,心里

  还是感激的。就也找些话来应酬他,说些闲人闲事给他听,好叫他不致觉得无聊。

  长脚听得也很入迷,手脚更加殷勤,做这做那,就想多听点。她要说累了,

  就由长脚说些新鲜事给她听。长脚说来说去就说到黑市的黄金价,说如今黄金值

  钱到什么程度,是要比国家牌价翻几个跟头的。王琦瑶说:那可不是犯法?五十

  年代的时候,私套黄金是要吃qiāng毙的。长脚笑道:这才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

  姓点灯,要说做黄牛,国家是大头,个人是小头。王琦瑶也笑了:听你说的也是

  道理。

  长脚说:但是凡事也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形势很自由,谁知道哪一天国

  家的脑子又搭牢?王琦瑶问:那你说怎么办?长脚说:我的意思是,要是有黄货,

  现在拿出去兑换是最合算了。王琦瑶说:话是对的,可你说现在谁能拿得出黄货?

  长脚道:要我说,一百个人里至少有一个有黄货,文化大革命抄家时,有拉

  黄包车的都藏着几两黄金呢!王琦瑶笑着说:我倒愿意我是那拉黄包车的。长脚

  也笑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再去说别的。几天下来,王琦瑶的身体渐渐恢复,

  精神也振作了,她和长脚说:已经有很久没有聚一聚,星期六晚上,开个派对怎

  么样?

  长脚说好呀!自打香港回来,他还没和朋友们打过招呼呢,正好趁这个机会

  见面。

  王琦瑶说:我来准备吃的,你负责通知人。长脚答应了就走,走到楼梯口又

  转回头问:要不要叫老克腊?王琦瑶说:为什么不叫,第一个就要叫他。

  然后,他们就分头去做准备。王琦瑶因为身体虚弱,便偷了懒,并不亲手做

  菜,只到弄口新开的个体户餐馆里订了些菜,让他们到时候送来,自己就只需买

  些酒水果饼之类。到了那一日,把家具稍稍挪动了位置,换了桌布,又chā一束鲜

  花,房间就显得不一样。王琦瑶忽然想到:这屋里已经好久没开过派对了,只是

  一个人来一个人往的,今天,又要热闹了。什么都安排停当,还只下午三点,人

  没来,菜也没来,收拾过的房间显得有些空。她一个人坐着,心里也有些空。太

  阳照在玻璃上,明晃晃的。星期六下午,小孩子都不上学,在弄堂里玩耍,唱着

  歌谣,有一些新的,还有一些唱了几十年的,起心的熟悉。对面晒台上,盆里的

  夹竹桃长叶了,绿油油的。到底是春天了,天长了那么多,太阳老是不下去。楼

  梯上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弄堂里却是有着清脆的足音,一会儿近来,一会儿远

  去。不过,别着急,热闹的夜晚在等着呢,很快就要来临。

  老克腊没有来。他内心晓得,王琦瑶的这个派对,是专为他一个人举行的,

  会有些难堪等着他,还会有些伤感等着他,这就是王琦瑶为他准备的好菜肴。但

  他还是骑着车在平安里附近兜了一圈,晚上十点钟的光景,他知道,这往往是晚

  会正酣的时节,他骑进弄堂,看着王琦瑶的那一扇窗,光有些摇曳,他晓得那不

  是灯光,而是烛光。他望着那窗口,有几分钟的走神,心想:这是哪一年的景色?

  他甚至还能听见一些乐声,辨不出年头的。他回转身子出了弄堂,想他不管

  怎么也算到过了,也是对她请求的一个回答吧!这是一个正式的告别,有些歌舞

  在作着伴奏,他心里无喜也无悲,木木然地背着那歌乐离去,那歌乐中人实是镜

  中月水中花,伸手便是一个空。那似水的年月,他过桥,他渡舟,都也是个追不

  上。

  王琦瑶其实也知道他不会来,这邀请只是个传话,告诉他,她放不了他,没

  有他在场,再是聚也是散。她忙里忙外,招呼这招呼那,全为了抵触心里的空虚。

  她把电灯关上,点上蜡烛,有些好时光就好像冉冉地回来。屋里都是年轻的

  朋友,又歌又舞的,她也忘记时光流逝。人们都在说:今天玩得实在好。不知不

  觉过去了一夜,十二点的钟声在一记一记地敲。酒水喝光了,大蛋糕也切得个七

  零八落。

  朋友们在告再见了,说着情意绵绵的话,终于鱼贯下了楼梯。屋里静了,长

  脚最后一个走,帮助收拾杯盘碗盏。王琦瑶说:明天再说吧,今天我也没精力了。

  长脚一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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