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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他轻轻拖在手上,镜面反shè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殿。

  昆仑镜,素来斩妖除魔,神器在手,这一回,墨堂手下再不容情。若是适才与墨堂一搏算是拼尽了灵力,如今多了昆仑镜的墨堂,如虎添翼,清凛于月轮隐现中,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皓白的衣襟。

  墨堂手中的昆仑镜,笼罩了两人上方的整片天空。

  倒在冰冷的地面、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刹那,清凛看到的是那漫天澄澈的光芒,与那一双怎么看也看不透的眼。犹记得多年以前,这个人的这双眼,他还看得懂,参得透,可自从懂得了神魔殊途,他便再也不曾看懂过这双深邃的眸。

  这些念头仅在一瞬间从脑海中闪过,紧接着他便再也没有力气,遁入黑暗的刹那,他看到的是墨堂俯下身的动作,然后,一切便戛然而止。

  墨堂的目光,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忧伤。厮杀纠缠了这么多年,终于,那个人第一次倒在了自己面前,可他,却没有丝毫作为一个胜利者的喜悦,反之,萦上心头的是无尽的凄凉与哀伤。就像是一个历经千辛万苦攀爬到顶峰的人,蓦然回首,却再也没有人能够与之并肩指点这片滴血成画的江山。那是一种怎样苍凉的万载孤寂!

  他缓缓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抬起已经躺倒在地的那人肩膀,顺势将他上半身抬起,揽在肩头,此时的墨堂,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悲怆凄凉。

  半晌,他叹了口气,明知那人听不到,却仍是喃喃自语:“清凛,你知道我此行不只为她,还有你。无论是敌是友,你我也算是多年的jiāo情,这般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如今神界天帝已然下令,整个神族与你为敌。而你,只能败在我的手上。”

  而你,只能败在我的手上。

  “所以,我也会将你安置妥当,除我之外,再没人能找到你。”他说着,上方昆仑镜的光芒四散而下,将两个人一同笼罩在光芒之中。

  他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无奈。

  神界,钧天城。这里,位于内城最中心的地下宫殿,是一座鲜为人知的寒冰密室,就在这间密室的中央,那做几乎与这寒冰融为一体的白玉石床上,敖若潇静静地躺着,仿佛睡了很久,很久。

  而墨堂,亦伫立于那白玉石床旁边,良久不动。他不知道她何时才会醒来,甚至不知道她究竟会不会醒来,时至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可到头来,给她最深伤害的,永远都是他墨堂。

  他一直都没能告诉她,他并不讨厌她,甚至还很喜欢她,即使她是魔尊的弟子,即使她同魔尊有着一样肆虐桀骜的xìng子,即使她在魔尊身边生活了很多年。

  她就是她,她不是清凛,不是谁的影子,她只是她自己而已,只是他初识的龙七公主敖若潇。

  或许,只有这样,才是唯一能让他们相安无事走下去的途径,是上苍赐给他们最慈悲的下场。

  他仰起头,微微闭上双目,感觉到眼角有湿润的液体轻轻划过。

  人界,长白山,天池之底。

  这里的一切都与魔界焚影坛那么相似,白玉无瑕的殿堂,玲珑雅致的亭台,在那长长回廊的尽头,空当的大殿中央,一张一模一样的石床。石床上睡着的白衣男子,那么清俊,那么明朗,精致的容颜仿佛上苍雕刻般,没有一丝瑕疵,长而好看的睫毛轻轻垂在眼帘,仿佛睡着了般,不动不语。然而单凭这副精致容颜,即使他沉沉地睡着,也足以让人停步驻足,流连忘返。

  此刻的墨堂,就驻足在他身边。

  墨堂抬起手,理了理沉睡中人鬓边的发丝,低低轻叹:“任谁也想不到,我将你困入这昆仑镜,沉入人界长白山天池之底,除了我,没有人能找到你。”

  “这里,我特意幻化成类似焚影坛的模样,你可满意?”

  “咱们闹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彼此都歇歇吧。你放心,我已打造了一面假的昆仑镜,放在留仙台了,这原本的昆仑镜,就留在这里陪你吧。”

  “呵……笑我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对天帝弄虚作假?大概是从认识了你开始,就学会了吧。”

  “你且在这里好好养伤,也许她醒了,我会将你叫醒,也许我无聊了,也会将你叫醒,也许哪一天,你自己醒了……”

  “所谓的作茧自缚,就是像我这样吧,呵……以后没有架可打的日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过。”

  “你不要再闹了,我会回来看你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许是口干了,终于仰头叹了口气。不知何时起,他发觉那个原本冷酷淡漠的自己竟成了话唠,也许以后的日子,他还将继续话唠下去,因为,再也没有人陪他闹个天翻地覆了。他,敖若潇,清凛三个人之间,已然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就这样吧。

  他负着双手,孤独的身影徐徐走向大殿门口,殿外,雪落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章了~

  ☆、第七十一章 大结局

  自此,六界传闻,睥睨一方的魔尊忽然于留仙台一战的风口浪尖中隐退消失,有说是栽在了四海龙族手里,有说是自知技不如人,隐退重新修炼去了。而至于那位叛入魔界的龙族公主,从前就没什么名头,留仙台一战之后,更是销声匿迹,再也不被人记得。

  人们唯一确凿的是,自那一战后,神君墨堂于钧天城闭关修行,这一闭关,就是五百年。

  五百年的雪落飘零,杨花散尽,仿佛一个冗长得不会醒来的梦境,又仿佛世上千年,不过一瞬。

  当来路早已荒芜成残破不堪的腐枝枯叶,当往事早已模糊成再难言说的破灭残梦,还有谁会在意那些执着的曾经,还有谁会念着那些倔强的过往?

  五百年,烟花散尽。五百年,世事飘零。

  敖若潇从那空寂孤冷的大殿之中醒来时,仿佛觉得真的只是走出了一场梦境。偌大无人的殿堂冷冷清清,空旷得没有一个人影。

  她拖着及地的大红披风,一步步走着,走出这禁锢了她五百年的殿堂。路上,没有墨堂、没有清凛,甚至没有一个人影。

  直到她独自一人,凭着印象中的记忆,来到那片久违了的神魔战场,遥望战场尽头的那一片炫紫色的天空,仿佛那里藏着一个熟悉而遥不可及的幻梦。

  渐渐地,就在那片茫远苍凉的天幕下,缓缓走来一个白衣人影,洒脱飘渺的身姿处处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云淡风轻。敖若潇定定地望着,待到那人走近了,已然看清,是苏凌。

  五百年未见的,苏凌。

  如今的苏凌,与五百年前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敖若潇也说不清,就是觉得,透着那么些让人看不懂的意味。只是苏凌的笑,依旧带着三月垂柳般的清朗。

  “五百年了,你终于醒了。”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敖若潇叹息。

  “你可知自留仙台一战后,迄今已五百年,你又为何会在这当口醒来?”苏凌微微笑问。

  敖若潇侧了侧头,表示很想听他说下去。

  “那一日,墨堂携了昆仑镜到焚影坛……”五百年前的景象,历历在目,苏凌说着这一切的时候,就好像在诉说一个古老而悠远的故事。

  “原来……”敖若潇心中有种莫名复杂的思绪。

  苏凌却话锋一转,“不过,清凛在被昆仑镜封印的前一刻,却凭借意念制造出一个幻境,那个幻境中,有你们的幻影。”

  “什么意思?”敖若潇不太懂。

  苏凌接道:“那是属于你的幻境,如若机缘巧合,有人闯入那幻境,于幻境中,实现了你的愿望,你就会醒来,而制造幻境的他也会同时醒来。”

  “这么说,如今有人闯入了那幻境,在幻境中实现了我的愿望,所以,我们都醒了?”敖若潇疑惑。

  “不错。”苏凌点头。

  “可是,我的愿望,又是什么呢……”她微微垂下头,茫然自语。

  “越过这片战场,就能看到他们了,墨堂也在魔界等你。”苏凌说着。

  “他?”敖若潇微微诧异,“那么你呢,你要去哪?”

  “呵……你看我的手。”苏凌说着,抬起衣袖,那双隐藏在衣袖中的手,连着小臂,竟然呈现半透明的状态。

  “你?!”敖若潇一惊,想要去抓他的手,却一下子抓了个空,她看着自己的指尖,生生穿过了他的身体,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苏凌却毫不在意般微微一笑,“这五百年,墨堂与凝歌并没有成亲,凝歌一直在凤鸣城,而墨堂一直于钧天城闭关。其实,无论他们成亲与否,我早已没了当年那份报复的心,五百年了啊,即使再强大的怨气,也该散了吧。我想,我就快回鬼界去了。”

  “你……”敖若潇心中有千万种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身为一个鬼道众生,怨气散了,证明他不能再以鬼的形态存在于六界,到头来终逃不过轮回转世的命运,她不知这样对于苏凌来说,究竟好是不好。如今的心中,只是觉得万般不舍。轮回转世后的苏凌,将再也不记得她,再也不记得凝歌,再也不记得那些伤害过他的、对他好的、所有的一切。

  可再强大的怨念,也抵不过时间的消磨,如今的苏凌,算是真的放下了吧,放下了那段过往,放下了种种恩怨。现在的苏凌,没有可怖的鬼力,没有执念的恩怨,就好像云淡风轻的闲云野鹤,轻若尘埃,一拂即逝。

  “你快去看看他们吧,他们已等了你很久。”苏凌说着,与她擦肩而过,缓慢前行。

  “你,就要走了吗?”敖若潇轻轻地,问出了这句话。

  苏凌没有回答,投以的却是干净纯粹到无法形容的浅淡微笑,最终,轻轻道出几个字:“谢谢你当年为我读经。”

  敖若潇蓦然觉得,五百年过去,自己的心一下子沧桑了许多。

  终于,她还是跨过了这片神魔战场。就在这片再熟悉不过的、魔界炫紫色的天幕下,她再一次看到了,她从来不曾恨过,却一直恨着她的人,神君墨堂。

  她停步驻足,不晓得这样的气氛,究竟算不算尴尬,末了,只是缓缓道出:“听说,你等了我很久。”

  “不久,五百年而已。”墨堂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三月里最绚烂温暖的烟花。

  敖若潇凝眉,半晌,问道:“我师傅呢?”

  “他没事,他在焚影坛等我。”墨堂就像是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便饭。

  敖若潇还在从他这只言片语中想要提取点更多的信息,不料墨堂顿了顿,已接着道:“未来几日,有两件大事,希望若潇公主你能赏光。”

  “是什么事?”敖若潇很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yào。

  墨堂微微一笑,道:“明日我要与你师傅结义金兰,应该是场浩大的庆典,届时还望若潇公主捧个场。”

  “嗯?”结义金兰?敖若潇有点懵,“我师傅他同意了?”

  “我说了算,他说了不算。”墨堂的笑,带着几分玩味的戏谑。

  好吧,敖若潇实在搞不懂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只好点头,倘若她师傅都没有意见,她还能说什么呢,不料墨堂接下来的话却着实让她震惊了。

  “三日之后,我往东海一行,届时还望若潇公主不计前嫌,念在往日情面上带个路。”

  “你要去东海做什么?”敖若潇疑惑。

  “我花五百年的时间,想了一场夙缘,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太晚。”

  敖若潇抬眸,五百年后的她,更加从容,更加淡泊,更加心如止水,却还是蓦然觉得心中有一根弦,恍惚间微微凌乱了。

  不曾留意时,墨堂轻轻对上她的双眸。

  “这五百年间的事,待我将来再慢慢与你细说。”

  星移斗转,此去经年,从开始到未来,谁许谁一世温柔,谁陪谁看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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