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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骇人地朝着我们所在的岗哨冲来。

  黑甲佩剑的骑兵,如此奇怪的装备,应该不是正规作战部队,奴兵们也没有佩剑的资格,这应该就是秋袭国地方二品以上官员才有的私人亲卫队吧?我装出漠然的神气,冷冷望着那支队伍的临近,颇为迷惑地猜测着。

  忽然有些头痛起来,碰到奴兵我自然可以装着满脸不屑,不开口不说话,可倘若来的是同样有着贵族身份的乌昭城城主,难道我也不说话?……莫非叫我装哑巴贵族?……悄然看了若水一眼,想从他那儿得到一些提点,却见他尽职地扮着谄媚卑微狐假虎威的奴隶,眼角一丝余光都不曾递给我。

  忍下心中的浮躁,心中暗忖,倘若之后当真露了马脚,恰好扯了若水杀回秋绶去,只要还没真正踏入乌昭城,王爷便没理由问罪若水。打草惊蛇之后,若水自然也不能再冒险潜入乌昭城,自然就得在王爷身边再耽搁一段时日……

  尽管一厢情愿地想让若水继续留在王爷身边,却丝毫不曾顾及若水的想法,显得很有些私心,但我总是很难想像,一旦王爷身边不再有若水的身影,一切将会演变成怎样的局面。

  事情并没有如我所想的发展,近千骑兵在五里之外便逐渐放缓了脚步,极端熟稔地分列两队,夹道而行。我心知此刻来的必然就是驻守乌昭城的城主了,果然,才一眨眼,一匹云龙驹便驮着一身布衣的中年fù人出现了——乌昭城主居然是个女人?!

  我还在斟酌要不要下马,面前那个颇为丰腴的乌昭城主已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恭敬却极端谨慎地打量着我浑身上下。我就怕她冲过来和我叽里呱啦,更怕她一眼看穿我的伪装,想着不能心怯地露了马脚,便刻意在眼中现出一丝不露声色的不耐烦。

  最后,乌昭城主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翡翠玉扇上,我正担心是不是我哪个动作出了差错,她已上前两步深深拜倒于地,接着便看见列队四周的骑兵们齐刷刷地落地,屈膝跪下,齐声高呼着“妙梓”。

  在乌昭城主殷勤却不敢有丝毫逾越的迎接下,我无须花费一言半语,便威风八面地策马走进了乌昭城。心中却是忍不住的疑云重重:若水到底给我瞎掰了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这看起来不怎么蠢的乌昭城主,一声不吭一句不问地就这么相信了?

  进入乌昭城之后,一直策马不紧不慢地跟随在我身后的乌昭城主,指挥着一群侍卫极为殷勤地簇拥着我,走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府第。我犹豫着是不是就该下马,乌昭城主已极为谄媚地凑了过来,哼哼唧唧说着什么,我做着不在意地四下张望,眼角余光扫到若水身上,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便准备下马,乌昭城主脸上登时笑出了一朵花,谄言媚笑地引着我走进那深不见底的华丽府邸之中。看惯了帝都的奢华作派,这样的繁华所在并不太惹我吃惊,叫我惊讶的是秋袭贵族们奢侈的骄傲,像乌昭城这样一个处处设防的军事重镇,当中居然还存在着一个华丽得不知人间天上的府邸,当真就不怕饿得头晕眼花面黄肌瘦的奴兵们临阵倒戈?

  牢记着若水教导的秋袭贵族仪态姿势,在无数人的簇拥下走进一个宽阔华丽的大厅。扑面而来的沉月香息让我略略敛神,目神为之一清,人已绕过了叠彩流风画屏,纵是狠狠拿捏住的从容自若,也禁不住为之眼前一亮。

  偌大的雕花厅中,没有一扇窗户,数百柔和的烛光透过水晶灯罩,映照在华美的锦绣幔帐上,金丝银线所勾勒出的浅草花晕,根根剔透灿亮,流光溢彩地折shè极端璀璨的光芒。就是这样一个紧闭的室内,却没有任何气息浑浊的迹象,我随处一望,果然看见了秋袭独有的云纹白玉控风仪。

  入室坐定,香茗奉上。我以为此刻乌昭城主必然要坐下来,和我唧唧歪歪说话,没想到她只是恭敬地欠了欠身,朝若水殷勤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屈膝施礼辞了出去。坐在那软若白云般的椅垫上,颇为迷茫地看着乌昭城主离去的身影,我从头到尾都没吭声她怎么也不奇怪?

  “因为邪真妙梓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之后,就再也不能清晰流利的说话了。”

  若水轻柔的声音在我耳畔回响,他已然极端卑微姿态地摸到我脚边,轻轻脱下那双他亲自替我穿好的奇怪繁复的马靴,熟练地避开了远处侍从的耳目,解释道,“妙梓是郡主的意思。古邪真是秋袭国大马浑王的掌上明珠,她父王的封地在大马浑草原,手握重兵十七万,在秋袭国内有极高的威望——如今千寿皇庭失陷,古洌砚很有可能逃去大马浑草原了。”

  我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样身份的贵族小姐,居然就叫我这么临阵磨qiāng地假扮上了?

  “茗姑娘不必担心。古邪真大病之后,脾气变得极端古怪,她在两年前离开了大马浑草原,四处流浪,七个月前,她染病在古稀山去世,消息已经被我封锁,没有任何人知道。你手中的翡翠玉扇,就是她的遗物。”

  看着若水谄媚的样子,我心里直犯堵,不过如今更担忧的是现下计划得并不周密的骗局,小声道:“秋袭的贵族小姐都是足不出户的?”

  “邪真妙梓很少出门。”若水假装殷勤地捏着我的脚,语气颇为怪异。

  我心中直觉不妙地盯着他,还未等到他反应,画屏后忽然悄然涌入四、五个着衣luǒ露的英伟男子,眼神暧昧地爬到我身前,忽然,一只修长厚实的手,搭上了我的左脚……

  居然叫我扮个如狼似虎、色中饿鬼的可怕女人?!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铮”地断了,管他什么狗屁贵族仪态,猛地后仰抽回落入狼爪子的左脚,顺势便是狠狠一脚踢上若水下巴,看着他极端狼狈地跌出三丈远——生气归生气,可我真没用劲儿啊?

  大约是我忽然出脚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坏了那五个男人,因此都有些畏缩地不敢上前。我心中回想着王爷不悦时的神态,努力装出神色yīn冷、满脸寒霜的模样,若水已满脸鼻涕泪水地扑在地上,又是一堆叽里呱啦惊恐哀求的鸟语……

  我冷眼等着若水的暗示,他又一次磕头时,额头恰好撞到了自己的拇指,我便会意,作出不悦的模样,冷冷拂袖。五个摸进来的男子立即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令我奇怪的是,若水也抹着鼻涕眼泪跟着走了出去。

  ……就这样被丢在偌大的厅堂里,不敢胡乱说话也不敢胡乱动作,短短半刻钟,我就在心中把若水骂了一百二十七遍。

  不断有侍从送来甜点、水果和甜汤,在我冷漠的注视下,侍从们无不战战兢兢。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旦害怕,便不敢太靠近,不敢太靠近我,自然就会减少拆穿我的身份的可能。

  一个人默然静坐在大厅中,看着远处如履薄冰的侍从们,我对若水替我安排的身份产生了微略的兴趣:那是怎样骄纵的一位郡主,毫不在意地将妖yín之名传得举国皆知?那是怎样尊贵的身份地位,使得一城之主也对她唯唯诺诺,满眼谄媚?又是怎样一场大病,使得那位邪真郡主永远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又因何离开大马浑草原,远走天涯,最后凄惨抱病客死异乡?

  近夜,乌昭城主又殷勤地出现。

  三十二道冷热珍馐一一捧上,我当然明白她是来陪我吃饭的。从若水口中得知,这位邪真妙梓病后xìng情变得极端古怪,说不清楚话便干脆不和任何人说话,以她父王的尊贵身份,她也确实有倨傲任xìng的资格。

  菜肴一一上桌之后,我始终坐着不动。乌昭城主尴尬地赔笑了几句,之后便欠身告辞。

  我有些郁闷地用过晚膳,捧着青花茶碗等着若水回来,可是,夜色越发深沉,战战兢兢的侍从们也舌头打颤地朝我鸟语了几次,被吵得不耐烦的我沐浴后坐在了厅内的软榻上,将侍从尽数挥退,若水始终没有消息。

  我开始忧心若水是否遇到了麻烦,因为顾偷欢随时都可能找上他替东漓报仇,颇为焦躁地想着顾偷欢那惊世骇俗的刀法,我几乎就坐不住了。想找人去问问我的“奴隶”去哪儿了,却又痛苦地发现我根本就不会说秋袭话。

  于是很有些不服气地岔开了想法:从小就和他一起长大,他读书时我也读书,他练剑时我也练剑,怎么他会说秋袭话,我就不会说?……非但能说一口流利的秋袭话,还对秋袭的风俗规矩十分熟悉,甚至连秋袭贵族女眷的容装打扮,他也了如指掌。

  这么这么多年,若水便是王爷的眼睛,王爷的耳朵,王爷治世的利剑……王爷真的舍得舍弃这样的若水?

  还在稀里糊涂地想着,终于听见厅外若水刻意留下的脚步声。他在外面磨蹭了一会,方才卑躬屈膝地走进厅内。厅门阖起的声音传来不久,若水便动用轻身术窜到了内厅,我已等在帘下,还未开口问他去了哪里,便被他满身的血污吓得一怔。

  若水作势要我噤声,动用耳力将大厅内外都仔细搜了一遍,确定没人会听到此间谈话之后,方才略略松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在浮雕着呢喃花的画屏上,轻声道:“我已经见过乌昭城这边的密使了……”

  “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内息悠长平稳,不像内伤,我颇为迷惑地搭上他腕脉。

  “乌昭城这边颇有声望的奴兵首领我也已经搭上关系了,就我对秋袭奴隶的了解,单纯劝降是不可能的,因此得用一些手段。时间紧迫,所以我们手脚得快一些……茗姑娘?”若水忽然停下声音,望着我。

  “——谁打的?”

  看着若水衣衫下鲜血淋漓的鞭伤,怒气腾地窜了起来,就算是刻薄刁难了若水许多年的王爷,也从来不曾狠下心肠把若水折腾成这样,天底下还有哪个混帐够胆把鞭子抽到了若水身上?!

  若水却不甚在意,淡淡道:“做戏而已,不妨事的。茗姑娘,明日便借口外出赏景游玩,转到南城去。我今晚见的奴兵首领明天当值南城,见着他之后,茗姑娘要找机会虐杀我,我手下的密使也在那奴兵首领属下任职,自会出声相救……”

  “我便作势连他一并杀了?”应该是如此计划的吧?

  若水点点头:“是。还要委屈茗姑娘与我做一出戏……”

  “——叫他把我杀了,对吧?”我就知道是这样。原本说好悄悄溜进乌昭城的,怎么临阵就给我换了个“邪真妙梓”这么威风八面的身份?一旦若水手下的暮雪教密使“杀”了大马浑王的掌上明珠,那么当日南城当值的奴兵自然都脱不了干系,自危之下,再由若水舌灿莲花尽力鼓动,想不动异心也难。

  若水颇为犹豫地看着我,道:“以谨慎计,茗姑娘只须受些轻伤……”

  我才想将自己诈死的法子搬出来炫耀,若水已甚知我心地断然拒绝,“何况,倘若邪真妙梓就如此不明不白死了,乌昭城主必然会立即封锁消息,绝不会承认古邪真曾经到过乌昭城。王爷既要乌昭城做投诚的表率,自然是乌昭城主亲自递jiāo降书最上。”

  哑然无语许久之后,我讪讪道:“……我先替你看看鞭伤吧。”

  仓促而来的计划虽不怎么高明,但在我与若水的配合下却并没有太大的漏洞。反正假扮的就是万分骄纵、脾气古怪的古邪真,清晨带着自己贴心的奴隶,孤身二人就逛到了南城,之后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挥舞着马鞭将若水抽得“奄奄一息”……

  就在若水所说的暮雪教密使正要按计划出声时,变故却在此刻发生了。

  “邪真妙梓?”

  听得出来是极端地道的秋袭口音,却带着浓浓的讥讽与嘲笑。尽管并不知道来的是谁,我却在下意识地顺手向腰间探去——佩剑在若水手里?!还未来得及心惊,一抹鲜红的人影已呼地向我扑了过来,手中狰狞作响的赫然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锁链。

  是星光教顾偷欢手下的南珞!

  我错身闪避着南珞舞出的漫天鞭影,未占先机又是空手,除了招架之外,根本没有还击之力。此刻南珞并没有喊破我身份,因此若水只是谨慎地注意着四周,并没有立即显露身手相救。

  南城的奴兵们却按捺不住,个个刀兵出鞘,叽里呱啦吼着鸟语冲了上来。我也只听得懂“邪真妙梓”这四个字,心中直喊要糟,他们不冲上来还好,冲上来缠得南珞脱不开身,他一个耐烦应付他们,自然就把我身份揭穿了……

  侧目看见若水沉静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咬牙运力于掌,生生揪住了南珞抽向我面门的碎骨鞭,一阵剧痛夹杂着骨骼碎裂之声传来,我明白南珞此刻一击得手,势尽未继,清楚地把握住这一瞬的破绽,两支银针一前一后都shè向他眉心。

  次次都趁我脱不开身时来捣乱!这次还有谁能救你?……忍下左手碎骨的剧痛,我冷漠地看着那红衣少年面对犀利银针时惊恐的表情,心中没有一丝怜悯。

  ……可我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顾偷欢。

  当那柄弯如新月的刀,缓慢又似极快地划出一道毫不破绽的圆弧时,我只能忍痛用骨骼尽碎的左手,猛地将死扣在掌中的碎骨鞭扯向身边。

  南珞毕竟一介少年,论打斗的经验自然没有多么丰富,眼见顾偷欢替他斩落了致命的两根银针,死里逃生乍见亲人的惊喜,让他有短暂的放松,于是我轻而易举地将他手中的银链碎骨鞭夺了过来。

  恰好拉过那鞭子,顾偷欢顺势的一刀便划到我面前。我从前未使过鞭子,因此只当软剑一样拿来招架了,鞭身毫不痛惜地缠上顾偷欢古朴的刀影,“唰”地扣了个死紧,可惜手中用的劲儿仍旧有些不对,鞭尾险些就砸上我自己手指。

  到此时,若水已不能再坐视了。不知被他藏在何处的玉蕊剑“铮”地弹出,紫檀色的剑光在瞬间笼罩了整个南城,看着那道原本略显畏缩的身姿在出剑的刹那间变得利落矫健,我折断掌中的碎骨鞭,退到紫檀色的剑势包裹之中,顺势接住了若水抛来的软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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