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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佬都把持不住啦,你一定能嫁的好。

  各自回家,胃里的酒精灼烧了一路,天空仍旧是yīn的,看得人心里莫名窝火。

  回到家里,我拔钥匙开门,刚进屋放下东西,就听见有人在油腻腻的窄窗外头冲我喊:骆冰,你赶紧去三湘小区看看,你爸被人打了,正坐那大门口哭呢!

  听了这话酒劲蹭一下就上来了,我正想往门外冲,可一琢磨不知道来人什么路数,又转身拿起灶台旁一把十来公分的厨刀——在手上掂了掂,长短正合适,于是我把它别在了裤腰上。

  第二十五章 我好像闯大祸了

  我赶到三湘小区时,我爸已经不是那儿的门卫了。我看见这小区的物业挤在人群里,勉强算个领导吧,说话的样子也带点官腔,他说,大伙儿都散了吧,散了吧,老袁贪污停车费已经被开除了。

  我爸坐在小区门口,坐在他的门卫室前,坐在一群围观者的眼皮底下,像个走资派般被义愤填膺的“红卫兵”团团围住。我爸被揍得很惨,满脸是血,血丝嵌在他老树皮似的脸上,以至于能清楚看见那一道道历经沧桑的纹路。

  我怀疑他的脑袋又被打坏了。他悲怆得不得了,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与晶亮的鼻水流作一处,他无力地挥动手上的小本儿,如同祥林嫂或者祥林叔般重复说着,我没偷钱,我每一笔账都记得很清楚,不信你们看。

  本子像是经过了争抢,已经被扯烂了,封皮皱巴巴的,上头也染着血迹。

  “你别再这儿撒赖,起来回家吧,偷钱就是不对的。”

  周围站着的一圈人,不时动手动脚地指责两声,有说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也有更难听的已经与谩骂无异。而这些人中最气势汹汹的是一个看来最有身份的男人,三十来岁的模样,梳着老派的油光锃亮的背头,手戴名表,脚蹬名靴,一身的行头都不是便宜货。他抖着手臂与手指,点着坐在地上的我爸,嘴里唾沫喷飞,“老东西偷钱不说还血口喷人,这儿又没打卡器,谁停车了谁没停还不是他自己记的?每次看见我都拽着我要我付停车费,我早他妈都付过了!”有身份的背头男人把脸转向围观群众,一副揍人也是情非得已的模样,“所以不是我动的手,是他这副穷相难看到死里去,拉拉扯扯的自己摔伤了!”

  我大约听明白,也看明白了,我使劲拨开人群走到背头男人身前,指了指老袁,强忍怒火冲他讪笑:“我是他儿子,我爸这人脸老皮薄,像偷钱这样臭不要脸的事情铁定干不了,这当中八成有误会……”

  “没误会!绝对没误会!我停车时间长,每次都百八十块地给!他居然说自己一毛都没收到,不是他贪污了难道还是钱自己张腿儿跑了吗?也不想想,我开的车是奥迪A6,还能看得上眼这几十块的停车费?”

  一个男人比乌鸦还噪,我瞧他不上,但心切地只想把事情弄清楚。我又转过头朝我爸吼:“袁国超,你瞎哭什么?赶紧想想,是不是人家jiāo了停车费你却忘记了,结果在本子上漏记了几笔?”

  老袁估计真被打傻了,眼睛不瞬,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半晌才突然朝我眨了眨眼睛,摇头一指那个男人:“他没jiāo……一次没jiāo……”

  背头男人大光其火,冲上来就揪老袁的衣领,掏他的口袋。我还来不及将他搡开,他已搜出一包中华烟,立马跟铁证在手似的蹦跶起来,拔高了音量对大伙儿喊:“你们看,你们看,这种人哪有钱买这么好的烟,说他没贪污,我他妈还真不信了!”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一概想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啊,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一个月入不过一千多的看门老大爷哪有钱抽中华呢?

  “这烟的来路我知道,不是买的,是他拾金不昧,别人奖给他的。”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果不其然让我找到了。我走近那个人,指了指他说,“六叔可以为我爸作证明,我爸不是跟你提过拾金不昧的事儿吗,你跟大家说说,你说了大家就明白了。”我勉强挤了个笑容,望向群情激奋的大伙儿说,“这当中一定有误会,我爸可是捡到五万块眼皮也不眨一下就上jiāo的人,不可能贪图这点小钱……”

  可六叔却摇了摇头,他略小我爸几岁,看上去倒年轻不少,他对我说:“小袁,不是我不帮你啊,你爸没捡到钱这事儿啊……”

  物业也在一边摇头,说,拾金不昧?还捡了几万块钱移jiāo施主,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可能没听说过。

  物业信誓旦旦,六叔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我一下子就懵了,以我酒后仅存的智商想了想,不是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一位带病的老同志,就是那位老同志真没有过拾金不昧的壮举。

  那中华烟是他省吃俭用买的,买给他儿子的。

  眼睛前头雾茫茫一片,我发现自己要哭了。可我告诉自己不准哭,在敌人面前流泪是最怂最孬的表现。

  “尿了!尿了!”一个人突然嚷起来。

  我都不记得老袁多久没失禁了。夏装单薄,他的裤衩被尿水浸湿,他的身下很快汇聚出一道令人难堪的水迹。

  这下周围人一个个又眉慈目善起来,眼里有怜悯,也有鄙弃:物业用人怎么也不仔细看看,这人明显就是个老年痴呆嘛。

  “不一定是偷钱吧,可能也是这把年纪了,脑子糊涂了,该记的账漏记了吧。”物业安抚着背头男人的情绪,随后转过身来跟我说,“你把你爸带回去吧,看他年纪这么大了,我们也不追究了。你记得回去教育教育他,穷不丢人,做人得堂堂正正。”

  儿子教育老子,这话多新鲜。

  周围人也齐声附和,还有人上来示好般地拉了拉我的袖子,说,你爸有病你就赶紧把他带回去,打成这样也怪可怜的。

  酒确实是个误事的东西。别人好心好意为我解围,我反倒脑袋一热猛推了他一把,沉着脸说,我不回去。

  “我不回去。”难以想象,我扛单qiāng跨匹马,居然以这么惹人发笑的口气威胁在场二十来号人,“你们不还我爸一个清白,我就不回去!”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旁观的人也都乏了,陆陆续续有人要走,也有一些人上来搡我推我,嫌我和我爸堵住了大门,这小区的车辆不能畅行无阻了。

  有人推我,我就朝他挥拳头,这下别的人也要涌上来揍我——来者势众,我干不过他们,脸上吃下几拳以后,我忽然把腰上的刀拔了出来。

  这么些年舞也算没白练,我拿着刀,抡圆了胳膊一阵乱挥,不管来劝架的还是来干架的,都被我抡出的刀光给吓得不敢上来,不管要走的还是没走的,也都被这阵仗留在了原地。

  他们全都眼巴巴地瞧着我疯。丑态百出,耍猴似的。

  “你们怎么那么欺负人呢?”估摸着这会儿我哭得比我爸还难看,刚脱口几个字,舌头上便沾满了腥与咸,像是眼泪混着鼻血一股脑地全流进了嘴里。

  “四川地震那会儿是我爸犯病最严重的时候,他走不了路,非让我背着他出去捐款……是,我们家是不富裕,开不起奥迪,抽不起中华,甚至想跳舞也跳不上……”我缓缓扫视四周,以刀尖指着一张张陌生又冷漠的脸,“可我爸打小就教育我,做人得挺直了脊梁骨,不是自己的,再多也不取……”

  我突然朝那个背头男人扑过去。摆出一副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我拿刀抵住他的脖子,我说我爸清白做人一辈子,你今儿要不还他公道,我他妈就跟你一起死在这儿!

  我用刀子在他脖子上拉开一道口子,逼问着他,是不是你没把停车的钱给我爸?

  我这疯劲儿估计真的挺瘆人的,那人居然颤着声音承认了,是。

  我又问他,是不是你每回都没把停车的钱给我爸,我爸追着你要了多次,你愣是一次不肯给?

  那人颤着声音说,是。

  是不是我爸今天又拦着你问你要车费,你恼羞成怒就揍了他,还恶人先告状,反咬是他偷钱?

  那人还是颤着声音说,是。

  周围人一片“啧”的声音。

  “呸!你这孙子!”我狠狠唾他一声,然后把他放了。

  喏,真相大白了,是这人自己没给钱,不是老袁偷的。老袁脑子再不好使,也绝不会干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我的心情忽然特别愉悦,感到自己身轻如燕,飘飘yù仙。我把刀子收回来,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与泪。

  “哭牛屄啊哭!”我笑着骂了一声仍傻哭一气儿的袁国超,然后高高兴兴地蹲下身子,弯下腰,招呼他说,爸,咱们回家吧。

  正当我心满意足打算把我爸背回家的时候,民警来了。

  警民鱼水情,我望着那些制服诱惑的帅哥心里一阵激动,然后才意识到,我好像闯大祸了。

  第二十六章 我叫你爸爸(上)

  被押进拘留所后,我一下子清醒了,先前横刀立马的那种慷慨在瞬间淡退。为了接受检查,我被脱得精光,没轮到我的时候,我就蹲在地上。我掌心向内,搓了搓自己的脸,强打起精神往前头看——在我眼前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同志,看似跟我差不多年纪,我打量完他的五官又打量他的身板,喊他:“警察叔叔。”

  “别叫叔叔,谁是你叔叔呢?”小同志抬起眼,怒狠狠地训斥我。

  “打小受着教育呢,见到穿制服的那就是叔叔。”我想凑上前套近乎,被小同志一呵斥,又缩回去蹲在了地上。我眼巴巴地抬脸看他,尽量表现得纯良无害,“警察叔叔,能放我出去吗?事出有因,我也没真想杀人呐……”

  “想杀人?想杀人你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小同志命令我站起来,开始检查我的身体,把我左左右右地拨转了几下,又伸手捏了捏我的屁股,“拘留十天、罚款五百已经是轻的了,你老实点,别再整什么幺蛾子。”

  “所以说,我这不没杀人嘛,我就是……就是……”再糙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这么有违自尊的事儿。头还疼,舌头也还不利索,结巴半天,没把后话说完。

  顺利通过检查,小同志貌似善解人意,替我补上一句:“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也差不多了,再加上我不是喝大了嘛,武松醉打蒋门神,林冲醉酒遭擒上梁山,都是英雄汉栽在了酒缸里,其实这样的人心眼儿铁定不坏……”

  “你话怎么那么多?喝多了就能把刀子架在别人脖子上?那我还想喝几杯,跟我所长干一架呢!”

  “可也不是我先挑的事儿啊,那人也揍我了啊,您看,您看看,我这难道不能算是正当防卫吗?”我不死心,指了指脸颊上的乌青,妄图博取对方同情,“瞧我已经被揍得那么惨的份儿上,您就法外施恩,放我一马吧。”

  “你这人有点法律常识没有啊?放不放你是我能决定的吗?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时间到了自然就放你出去了!”小同志急了,把一张嫩生生的脸板得又冷又硬,又拔高了嗓门呵斥我,“我告诉你,别尽耍小聪明,你那是聪明吗,你那是葱花儿!”

  这人挺有意思的,我被逗乐了。

  算了,不争不辨,也就十天,既来之则安之吧。

  我最后向这位小同志提了个要求,能不能让我给家里打个电话。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做人还挺失败的,居然也没什么特能为自己两肋chā刀的朋友,不得已只得给艺术中心的姑娘们打个电话,我说,你们也别来看我,要是排练之余还有时间,替我回家看看我爸,成吗?

  心渐渐平静了,时间过得倒也快,每天有馒头、小米粥、一叠蔬菜、一碗汤,常有人抱怨这些东西拿来喂猪,猪都得绝食而死。晚上能看一个小时电视,多半就是新闻联播,其余的时候还得做点清扫工作。拘留所里没有大jiān大恶之徒,基本也就是干点鸡鸣狗盗的营生伙计。我们当中最有趣的人叫老K,因为嫖娼被抓了十几回,跟这儿的熟客一样。

  老K算是关着的人里少见的有钱人,其实也是,没钱的人生活就不易了,哪还有时间在生活作风上犯错误。老K生得浓眉大眼还算正气,可偏偏神态、举止都与猥琐紧密挂钩。他自诩诗人,抱怨满腹,黄话连篇,尤其喜欢批判社会与讲他的情史(其实就是嫖娼被抓的那些经历),在他眼里社会与妓寨没有区别,本质上都在逼良为娼。

  听老K讲黄段子是拘留所内比吃饭更值得期待的事情,一众渴望女人的男人品咂得津津有味,甚至包括我这个基佬在内。

  老K大方承认自己下流,但他实际上比任何人都热爱并珍视fù女,他说八娼九儒十丐,自己这个半吊子的知识分子还不如jì nǚ呢,他又说fù人腰下物乃生我之门,死我之户,我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话不是他说的,而是李渔说的。但我没有揭穿他。老K说这话的时候我们都很羡慕,我们觉得他是有大爱的人。

  至少我就没有。在这方面我心量不足,我虽也愿意“九死犹未悔”,但只想为了一个人。

  那天轮到我扫厕所,我看见两只蜘蛛在墙角缠绵,看见一只壁虎断尾逃生,还看见便池上方用笔写着一首歌咏爱情的小诗,念书那会儿读过纪伯lún也读过席慕蓉,但纪诗过于朦胧,席诗入口即酸,都不如这首诗表达得这么直接了当。

  你湿了,湿于我的热吻

  我丢了,丢于你的花盘

  我带着亿万之一的希望向前飞奔,

  共一场高潮很近,共一场生死太远

  便池里尿液积垢颇厚,泛着恶心的黄,但这首诗令我心潮澎湃心绪高飞,我从这些不雅乃至龌龊更至yín亵的词句里读出了一分纯净,两寸缱绻,并为之引发了千尺相思,万丈深情。想了想,身边也没有笔,我便用指尖在墙上轻轻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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