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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嗯,活人里头是没比的了,神仙恐怕还能争一争。”

  我爸突然打我,就拿我的皮鞋,还不是做样式,结结实实以鞋底板兜了我一个嘴巴子。

  我无辜被打,立马如火蹿房梁般跳起来:“袁国超,你他妈再打我,信不信我这就把你撂水里!”

  我爸的转折挺突然,他这会儿比我还生气:“你要不让我抱孙子,我就活阉了你!”

  我知道我爸一直想掰正我的xìng取向,于是不客气地回嘴:“喜欢男人是我愿意的吗?隔代遗传懂不懂,你孙子要跟你一德行,人家上有老下有小是父慈子孝天lún之乐,我呢,手里提溜个小畜生,背上还驮着只老王八!”

  我爸啪地又拿鞋兜我一个嘴巴子,火了:“我什么德行?!我德行再差也是你爸!”

  “什么德行?在超市里尿一裤子的人可不是我——”险些气急败坏兜不住嘴,努力冷静下来,我问我爸,“哎,袁国超,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不是存心摸那女人?”

  我爸这人在哪儿都软,独爱对我摆老子的谱。可他嘴皮子没我灵活,被我骂了以后久搭不上腔,半晌才来一句:不记得了。

  我噗嗤笑了:“行啊,你个老流氓,不枉我今天跪到腿软——”

  我爸又不说话,只悄悄搂我紧些。

  “摸就摸了呗,你要真想女人了,改明儿我去街边给你找一个,找一个腿长nǎi大的,让你来一个老汉推车……”老东西骂我我常勇于回嘴,可他一认怂我鼻子就止不住地发酸,我故意开玩笑,跟老子安抚儿子似的说,“总有一天,你儿子会有大出息,以后你在外头膀胱胀了,就告诉别人你是袁骆冰他老子,所有人都得对你肃然起敬,脱裤子也不会被人扇耳光,想抖jī bā抖jī bā,想尿多远尿多远……”

  小区里有不咋亮的路灯,我披着一脉微光,驮着我的老子,脚踏实地,一步步向前。

  夜凉如水,濯洗城市尘霾,今晚的月亮特别皎洁。

  回到家里,把我爸安顿好以后,我洗毕碗,刷完锅,把我爸尿湿的裤子泡进盆里,便打开电视看了会儿娱乐新闻。

  把桌椅推了推,在狭小空间里挪出一块地方。坐在电视机前,轻轻松松拉开一字马,就如同我刷牙的时候总会把腿掰过头顶。我虽然不信自己还能回到舞台上,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十来年的汗与泪和血吞,不舍得轻易荒疏。

  平时我不太爱看这类新闻,今天不知怎么就格外留心了一下,果不其然,电视画面还没出现就听见了黎翘的名字。

  单独一个专题,标题也是触目惊心——细数天王黎的七宗罪。

  据说今天电视台本有一个为帮助脑瘫患儿的公益类节目,一众明星应邀出席,隆重亮相,唯独黎翘一身由头黑到脚的简装,还迟到了近一个小时。到场以后也不理记者提问,不与主持寒暄,从头到尾没给一声解释,只摆着一张“女人只要看着我就能高潮”的臭脸。

  恰巧就是前两天,他刚刚惹上麻烦,把一个前来接机的女粉丝推了一个跟头。

  向粉丝动手,那粉丝还是高中生。这事儿可太大了,媒体人口诛笔伐,可黎翘照旧我行我素,拒不道歉。

  我想了想,黎翘今天迟到好像是因为我,虽然这人视我如鞋底泥,但一码归一码,我不信他推了那个女高中生,也不信他真如媒体口中那么混蛋。

  看完娱乐新闻外出倒垃圾,正好遇上邻居丫头范小离练舞回来,她喊我一声:冰哥!

  小丫头过年之后刚满十八,丹凤眼配瓜子脸,更手长腿长身板精瘦。老天赏了一口舞者的饭,范小离也在老娘皮那儿学舞多年,我猜老娘皮一定颇为中意这丫头的灵慧气质,而我看过她跳舞,确实也挺有灵xìng的。

  范小离这阵子正在全力备战三个月后的第二十一届青舞赛,天天比打鸣的鸡起得早,比归巢的乌鸦回得晚,但她从不抱怨,她深信自己会在青舞赛上一舞成名,然后顺利转入娱乐圈;她深信自己不是鸡也不是乌鸦,就是一只等着青云直上的凤凰。

  “比赛的时候跳哪一支舞决定了吗?”我不忍以我当年的境遇泼她冷水,她说什么是什么。

  “雪璟老师希望我跳《醉死当涂》,可那舞实在太难了,我大概会在《践行柏柏尔》和《子夫》里选一支吧。”范小离把脸向我凑近,压低了声音说,“冰哥,透个秘密给你听,我在路上碰上星探啦,她邀我去做个节目,我还没想好去不去。”

  “去不去你自己拿主意,可别在老娘皮面前说这个,她这人是舞痴,也寄望别人都是。她要知道你比赛前分心去录别的节目,铁定要撕你的脸。”

  范小离吐了吐舌头,知道我不是吓她。

  我突然叹气:“如果你能跳《醉死当涂》就好了,老娘皮的毕生心愿,就是这支舞蹈后继有人。”

  范小离也叹气:“我是真的跳不好。我练过几百次了,可老跟东施效颦似的,仿不出那个神韵来。”

  停了停,她说:“说到这个,雪璟老师今天又提起你了,她总跟我们说你是她教过的所有学生里,悟xìng最好,天赋最高的一个。她每次提到你眼眶都会发红,我看得出来她挺想你的。你为什么从来不回去看看她呢?”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再跳舞以后,我确实再没回去探望过老娘皮。我知道她对我有怨,她认为我不该作践自己的舞蹈天赋,她认为我应该极尽绚烂之后死在舞台上,而不是每天碌碌奔忙,活得像狗一样。

  就在我放弃舞蹈的第三年,老娘皮曾经主动来找过我,她给我带来了西班牙皇家吉萨尔舞蹈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闻名世界的艺术殿堂,孕育了多少令世人惊啧的舞蹈家,老娘皮托了不少关系才让那边愿意破格收我进去,甚至打算卖房子为我支付高昂的学费。

  令人不可置信的好消息,可我只是平静问她,我能把我爸背去西班牙吗?

  老娘皮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我都两年没跳舞了,腿都劈不开了。你要真想帮我,别整这些弯弯绕的,直接给我钱吧。”我笑得特别轻松,说,“我正好想给我爸换进口yào,顺便再给他添件皮大衣,老邻居请喝喜酒,得给老东西挣点面子。”

  老娘皮当即骂我,为示我目光短浅,愚不可及,她甚至还举了个例子,说有报道政府为救灾饥荒送去了粮食的种籽,结果却被当地的农民煮熟吃光了。

  “我这人就是稀泥巴糊不上墙,您老别为我瞎cāo心了,扯开裤裆放大屁的,多余。”我把心一横,拉开门就把老娘皮轰了出去。

  此后几乎再没见过。最近一次见她还是半年前,当时我在一所中学门口摆摊卖烧腊饭。

  “几多钱话你知啦,嗱,畀你。”

  为显示自己的烧腊味道正宗,我时不时要冒出几句粤语来冒充背井离乡的广州仔——这招挺吃香的,除了与城管打游击实在头疼,我的烧腊生意一直不错。正当我cāo着半生不熟的粤语跟一个买烧腊饭的女孩说话,突然感到不远处一束目光直直盯着我。

  我抬起眼,看见站在街对面的老娘皮。

  也归咎于天热,脸颊一阵烧,额头的汗突地滑了下来。手上满是油腥,我以肘弯擦了擦脸,可手还未放下,汗又下来了。

  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老娘皮牵着一个学舞蹈的孩子,静静望着我,我看见夕阳在她脸上退逝,她的神情就像泣玉的卞和一般悲痛yù绝。

  “哎,小广东,你的脸突然好红啊。”

  “热到飚烟啦。”我把视线从老娘皮脸上挪开,埋低一张脸。

  我被城管撵过无数回,冷嘲热讽没少挨;我跟别的小贩争占有利地形,斗完嘴皮挥拳头,从来不落下风。

  可我唯独受不了老娘皮这样的眼神。

  她毕生奉献于舞蹈,我曾是她与舞蹈的唯一血脉。

  世人不识我为和氏璧,便是我自己也忘了,我好像生来就是一个横系腰包的小贩,每天回家数一数那些油腻腻的票子就很满足。

  “我跟那人说了别剪短,结果他一刀下去剪了那么多,你看,这头多傻呀。”刚才叫我“小广东”的女孩是个熟客,她这会儿又苦着脸跟同伴说话,像是对新剪的发型不满意。

  生意总是要做的,麻利地将黄瓜切段、烧ròu切片,将米饭装盒,外套一只塑料袋。我重整旗鼓灿烂一笑,一个马屁拍得倍儿响亮:“你嘅头发剪得好靓,我都想同你去街啦!”

  女孩被我夸得神清气爽,从我手里接过打包好的叉烧饭,笑说明天还来照顾我的生意。

  待我忙过一阵再抬起头,老娘皮已经不见了。她站过的地方空无一人,只剩下黄昏过后死气沉沉的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做人好攰呀

  范小离最终还是决定去参加那档选秀节目,固定的明星导师搭配每期各异的男神嘉宾,大腕云集,噱头十足,未播先火是必然的。

  范小离能得到这次机会也不容易,初试、复试连着几轮,直至面见导演最后拍板,一路过关斩将,张孤军奋战之空弮,冒众美咸集之白刃,杀翻的同龄女孩怎么说也有好几打。这种险中求胜的血腥场面极大膨胀了她的自尊心,若说一开始范小离还抱着可去可不去的态度,这下已是非去不可了。

  我开车送她去电视台和导演最后“聊聊”,自己在外头瞎晃悠一阵,看时间差不多了又把车停在了电视台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节目组总导演亲自送她出来,我听范小离说过导演姓瞿,履历丰富,年过四十,可出现在我眼前的男人至多三十出头,板寸头,长圆脸,圆润的鼻头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有点知识分子的意思。

  这是被岁月厚待的人,哪像我爸,明明五旬开外的年纪,可看着足有七十岁。

  瞿姓导演正在与范小离说话,我不便过去,坐在车里静静地等。我注意到俩人说话时候,导演把手搭在了范小离的腰上,这一搭就似被牢牢黏住,再没拿开。他仍落落大方,谈笑风生,但在我看来,这个搭腰的动作传递了一个极危险的信号——同是男人,彼此的斤两一掂量就门儿清,心有猛虎,细嗅yīn阜,常常嘴上说的是“投缳、赴水、存大义”,心里想的却是“六势、九状、三十式”。

  打小学跳舞的人大多有个毛病,平日里也习惯端着功架,随便动一动都显得刻意,都像搔首弄姿。此刻的范小离笑得一脸不谙世事,腰肢细扭的样子更像是一种默许。

  我忍不住下了车,朝他们走过去,范小离率先看见我,喜洋洋地挥手招我靠近。

  对着导演,范小离介绍我是她男朋友,我一面笑成狗腿子,嘴里说着“请导演多关照我家小离”,一面安慰在心里:这丫头也不是一点心眼不长。

  “小袁啊,到时候为了节目效果,可能要小离配合着演一演,你看见了可别往心里去啊。”瞿导演比远看更有气质,说话字正腔圆,声音浑厚得不得了。他将范小离的灵xìng、悟xìng狠夸一通,我一颗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范小离随我回到车上,保险带还没来得及系上,便双手合十,做出个乞求的姿势:“拜托啦拜托,不要告诉雪璟老师。”

  然后她便掏出一只信封,硬塞在我的手里,说这是她录一次节目能得的报酬,如果播出以后各方反响不错,薪酬还会水涨船高。

  打开信封看了看,八百块钱。

  “你这是……哪一出?”

  范小离楚楚可怜地眨着眼睛:“我现在也能挣钱了,你给叔买点好吃的吧。我早想着好好孝顺他,叔待我比亲爹还亲,你就是我亲哥。”

  钱有妙用。既能抚人心,也能堵人嘴。这八百块钱当然不是为了收买我,更多是为她自己求一个心安理得。范小离这点小伎俩瞒不过我的眼睛,只怕连她自己也骗不过。

  她如我一般承受不了老娘皮失望的眼神。

  范小离的童年幸也不幸,她爹一刻下不了麻将桌,她妈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鬼混。范小离在家里存在感稀薄,就像一阵风吹来的一颗种,瘠沃看运气,爱长不长,若非她后来被收在老娘皮那里学跳舞,不定要坏成什么样。十四岁那年她得了软骨瘤,爹妈照旧撒手不顾,还是老娘皮带着她四处求医,据说当时为她手术垫出的医yào费,范家至今也不肯还上。

  老娘皮一生嗜舞如命,绝儿断女无怨无悔,但对每一个跳舞的好苗子都是顶上心的。

  我一点不担心老娘皮会自己发现这件事。她自诩艺术家,活得倒像古墓里的小龙女,不上网,不看电视,更不关注娱乐偶像。纸包不住火是不错,但这把火要烧到老娘皮那里,只怕范小离早已红遍全国了。

  但我担心范小离。

  “你真要去我也拦不住,就说一句,守住一个舞者的底线,好吗?”我不能轻言娱乐圈是个大染缸,但谁又能说不是呢。

  “好。”范小离该是听懂了我的话,一张俏丽脸蛋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回答我的声音轻细得像鸽子叫。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她嘻嘻哈哈笑起来,像是自己安慰着自己说,“导演跟我说了,节目里有一期的男神嘉宾就是你最喜欢的顾遥,而且据说如果收视率不错,以后这节目得拍综艺大电影,我还有机会登上大荧幕。”

  顾遥的名字让我的心脏微微一拧,不再说话。

  “对了,冰哥,我一直没问你,好端端的,你为什么不卖烧腊饭了?”

  “一会儿禽流感一会儿口蹄疫,靠天吃饭不容易,还是开车轻松些。”我没跟她说我那天看见了老娘皮,看见她站在落日与我之间,那么悲戚地望着我。

  “活着好累啊。”范小离挨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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