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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7 章

  个月以后,瓦剌那边才会收到国朝正式举行丧礼,给息宗上庙号、为他的儿子封藩王等消息,才能从这些消息中推测出那人可能的确已经死了。至于之后要不要再闹事,声称送回来的是真货,息宗其实是被害死的,那就都随他们了,反正朝廷这边说法确定了,瓦剌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来。

  徐循沉吟着点了点头,这会儿,她的多愁善感渐渐消褪,那个多年观政的太后,又回到了她心里。“怎会绕到蔚州那边去,又多带了个包时雨呢?”

  她给柳知恩的命令,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途中这些枝节,徐循事前也并不知道,当然,这些小事根本动摇不了她对柳知恩的信任,有些安排背后的缘由,她也能猜得出个所以然。只是去蔚州这一节,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想通。

  “当时天气不好,恐怕长城边上会有风雪,”柳知恩不动声色地回道,“若是遇雪,在驿站中逗留过久,走平素惯走的广灵线,就怕那里官太多了。”

  徐循也想过怕是因为这点,她不疑有他,“原来如此。包时雨便是你选出来的见证了?”

  “包氏这人,胆子最小,瞻前顾后,必不敢有违上峰安排。”柳知恩说道,“奴婢在大同拣选了数日,觉得他最为合适,本来看好的廖十九,有马十那番回话,便干脆就没和他说。”

  徐循已经全明白过来了,事实上,因为大同是边关重镇,只怕里头混有瓦剌jiān细,一开始她也就是不要在大同下手的意思,反正不让息宗抵达京城就可以了。在哪里怎么下手,她都让柳知恩安排,只没想到柳知恩能力出众,居然真的安排得很像是病逝,也是因此,现在朝堂中的谣言也就是影影绰绰而已,并没有到朝野间言之凿凿,都说是她害了息宗的地步。

  至于柳知恩用的是什么yào,徐循并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多问。反正,在停灵期间,找各种借口探视过息宗遗容的官员里,见过他本人的占了九成还多,她也只需要朝廷上下都明白并认可息宗已经去世了就好。

  “如此甚好。”她发自肺腑地道,“这差事,辛苦你了,除了你以外,别人也办不得这么妥当。”

  “娘娘谬赞了。”柳知恩简单地说了一句,便不再开口,只也没有告辞的意思,而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等着徐循的下文。

  应该是早就料到了……徐循心中也是雪亮——又怎么可能没想到?只是他当日答应得太过云淡风轻,才让她有些许犹疑而已。以柳知恩的心智,又怎料不到这一天的出现?

  “这回去南京,可觉得天气舒适?”她问道,“说来,离南也已经三十多年了啊……大慈恩寺的琉璃宝塔,我走的时候还未造好,如今该是有多光辉灿烂?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柳知恩唇边逸出一线微笑,平静地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老家扬州,也已经是去家多年了,虽然尊卑有别,不过思乡之情,却也是上下如一。奴婢心中,也是时常惦记着家乡的风物,只是公务繁忙,还不知何时能回老家看看呢。”

  这两人都是多年来浸yín政事的人精,许多话,又何必说得这么直白?或者说,说到这程度,其实已经是很直白了。徐循心中知道,她不必再多表白,无需任何解释,柳知恩也会明白她的意思。

  虽然皇帝现在已经表过态,领了这个情,但他毕竟是皇帝,人都是会变的,皇帝变起来,尤其更快。

  徐循是他的养母,他亲自尊奉的太后,不论将来皇帝如何后悔,如何需要表白自己对息宗并没有必杀之心,他动不到徐循头上,削减不了她的待遇,也许日后皇帝会尊奉上圣太后胜于徐循,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但徐循会在乎这个吗?

  柳知恩就不同了,再怎么德高望重,他也终究只是个内侍,执掌的更是东厂这个臭名昭著的特务部门,即使他当政期间,东厂并无劣迹,但职位,已经是他的原罪,内侍身份,更是罪加一等,他这样的人,本来就被造就成皇权的草纸,需要揩拭脏污的时候,不用他,用谁?

  现在卸下一切职位回到扬州,将来就是皇帝想起他,想要拿他定罪,天高皇帝远,他也早离开京城,淡化在大家的视野之中,比起留在京城,继续身处漩涡中,随时可能因为又一场政治风波被翻起旧账,哪个风险更大?及早离开京城,也是对柳知恩的保护。

  早在立下决心的那天,徐循便预测到了这一刻的到来,这件事,她只放心让柳知恩去办,尽管代价是断送柳知恩的政治生命,她依然别无选择。弑君本来就不是儿戏,又有谁能够全身而退?柳知恩,不过是她要付出的第一个代价而已。

  “待你回了扬州以后,”她说,强忍着呼吸中的哽咽。“山南水北,只怕此生是再难相见了。”

  其实,这一天终究是会降临的,柳知恩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即使今日不走,再过十年,他也很难在东厂这个事务繁剧的衙门里再呆下去了,又或者,根本不到十年,羽翼渐渐丰满的皇帝,也会需要他自己的心腹,来掌管这个重要的机构。

  没有职司的内侍,不是退出去养老,就是去南京担任闲职,以柳知恩的身份,也不会去尚宝监担闲差,不论如何,即使不去南京,他也不可能再进内廷请安问好,终有一天,她将再难见到这个……这个知己。如今也不过是将这离别,提前了几年了而已,既然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这一点,又有什么好伤心的?

  徐循清了清嗓子,力图若无其事地往下续道,“柳知恩,你我二人虽说是主仆,但我其实亏欠你许多……”

  “娘娘过誉了。”柳知恩却还是很平静,他唇边甚至出现了一抹笑意,“能为娘娘效力,是奴婢的荣幸。”

  他就这样恬静地仰着头,看似卑微地叮嘱徐循,“娘娘此后,必定是一片坦途、尽享晚福,也再用不上奴婢的服侍,奴婢——惟愿娘娘清静自守、善自保重,日后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徐循深深地注视着这张丝毫不露破绽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气,也强笑道,“好,我一定清静自守、善自保重。你……”

  她本待说,‘你也该找个伴儿,收个养子’,但话到一半,想起柳知恩的屡次回应,又收住了,轻声道,“你也尽管放心保重。”

  有她在一日,必不会让朝中有针对柳知恩的攻讦声音,这一点,即使不言明,双方也是心知肚明。

  柳知恩唇畔的笑弧,渐渐扩大,徐循忽然意识到,这些年来啊,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柳知恩这样开朗愉悦的笑容。他没有行叩头礼,只是对徐循微微点了点头,站起身倒退了几步,便转过身去,徐徐地出了屋子。

  他的步速不快,但每一步都是这样地轻松而解脱,他要走了——他要离开这宫廷了,徐循明白,柳知恩正为此快乐。

  而她坐在这里,坐在这美轮美奂的清宁宫中,目送着生命中又一个人离开了宫闱,何惠妃、章皇帝、太皇太后、安皇帝、顺德公主、常德公主、善化公主……那么多人来了又去,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这座宫城,只有她始终都在这里。

  “娘娘。”花儿掀帘子进了里屋,她低声问,“可要用茶?”

  徐循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花儿,你想出宫吗?”

  花儿毫无准备,立时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她不解地眨巴着眼睛,“娘娘的意思是——”

  “我意稍改宫制,此后,宫中侍女,服役十年以上,便可放还回家。”徐循说,“女官也是一样,自然,若有无去处情愿留下的,也可以继续留下服役。”

  在这些德政上,皇帝绝不会和她唱反调,如今宫中事体,她是真正一言可决。

  眼看花儿表情变化,徐循强迫自己露出笑来,“出了宫,又不是以后都不能进来了……下去吧,和你的姐妹们商量商量,有不愿去的,也尽可让我知道。”

  花儿飞快地退出了屋子,给徐循留了一片清静,她抬起头望着华丽的藻井,命令自己维持着嘴角的弧度。

  这宫廷,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长留的善地,虽然她永远也不能离开,但却可以放别人出去。

  就让他们都飞出去吧,徐循想,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这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中她回到了很小的时候,牵着父亲的手在街坊闲步,走着走着,父亲忽然不见,徐循转过身想要回家去,只是已忘却了道路。

  300 安静

  不觉又是十余年。

  已是暮春时节,空气中饱含了水汽,将檐下芳草滋润得一片翠绿,汪皇后从屋内走出来,本要举步下阶,眼神滑过石板缝时,不觉就是凝住了。

  虽说是莺飞草长,但这也得看草长在什么地儿,屋檐下石板地都能生出草来,长到这么长还没拔掉,可见这屋里打扫的下人,有多么漫不经心了。

  “娘娘误会了。”万宸妃——万仙师一眼瞧见,便含笑说道,“是我不让拔去的,蝼蚁尚且偷生,能从石头缝里长出来,也不易,便由着它长去吧。”

  汪皇后这才释然,点头笑道,“走吧,她们应该都已经到清宁宫了。”

  从长安宫往清宁宫去并不远,两人安步当车,不久就进了雕梁画栋的宫宇,果然如汪皇后所言,除了她和万仙师以外,该到的如息宗周妃、杭德妃、唐皇贵妃、李贤妃,常德长公主、善化长公主等人,已是都到了,见到皇后进来,便纷纷行礼,“娘娘安好。”

  汪皇后礼数周全,示意众人起身,又一一地问了好,只是跳过杭妃未曾搭理——自从多年前两人因为太子位的归属闹过矛盾以后,汪皇后在任何场合,都不曾对杭妃假以辞色,若非她久已失宠,八年前太子夭折以后,杭妃已是万难在宫中立足。

  “都进去吧。”她道,“娘娘应该也是梳洗过了。”

  说着,果然有人出来打了暗号,一行人便鱼贯进了里间,向着太后问安,“娘娘万福万寿。”

  “你们不来,倒是忘了。”太后已是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虽然还在上圣皇太后丧期内,不好穿红着绿,但好歹也不再是一身缟素了,她露出安然笑意,“都坐吧。”

  上圣皇太后是去年秋天去的,目前宫中人都还在丧期内,自然不能为太后庆祝生日,不过怎么说,这一位也是和上圣皇太后地位相当的长辈,生日这天过来问好,也是应当的。这不是,一大早大家都是默契地聚在了清宁宫里,就等着太后起身,进去问好了。

  “怎么没见太子?”太后的眼神在屋内绕了一圈,也是向着李贤妃问道。

  李贤妃忙欠了欠身,“昨日贪玩,出了汗就把大衣裳给脱了今儿起来有些鼻塞,妾身便做主让他在宫里休息,今日也是罢了功课。”

  杭妃所生的献怀太子,八年前是已经夭折去世了,如今的太子是去年满了十岁后才刚册立的,正是李贤妃所生。汪皇后和她素来友善,闻言便道,“可是要小心,这时节最容易感冒发烧了。”

  即使她已经多年无宠,和皇帝的关系冷淡得见了面都没几句话,但只要身份摆在这里,李贤妃对她依然是诚惶诚恐,听皇后这样说,便站起身回话,“娘娘说得是,妾身必定仔细。”

  唐皇贵妃一双妙目望了过来,眨也不眨地看完了两人的对话,她的红唇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又转向善化长公主,亲热地问道,“四姐今日怎地不带孩儿们进来玩耍?”

  善化长公主笑道,“本来也要带的,奈何昨日进宫玩时,和二哥一样,嫌热脱了衣裳,一样也是感了风寒。”

  李贤妃冲她微微一笑,善化长公主也是漫不经心地冲她弯了弯眼睛,又转向太后,关切地问道,“上回我进来时,您说背疼,现在可好了些没?”

  小辈们的这些弯弯绕绕、勾心斗角,太后眼睛一扫,还不都是尽收眼底,只是小辈诸事,她也不愿掺和,作壁上观足矣。

  “好多了,就是换季时候,又有些咳嗽。”她多少有些自嘲,“终究是老了,老病丛生,上圣太后去时,还说这辈子只得身子骨不如我,你瞧吧,这才一年不到,我也快不成了。”

  “生日呢。”善化长公主不高兴了,“说这什么话!”

  大家也都纷纷笑着劝说太后,汪皇后神色微敛:也亏得太后能把这话粉饰太平到这地步。上圣太后去世前后,她可是一直守在一边的。

  ‘身子骨不如你’,这话上圣太后的确是说过,但却并非是这个口吻、这个措辞,她说的是,“不料到最后,连活都活不过你,终是一败涂地。”

  而当时太后摇头叹息,也是带了些埋怨的口吻,“到了这地步,还说这样的话,有意思吗?”

  上圣太后本来郁郁,听说以后,却也是释然一笑,两人间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味道,这倒是不假,不过,上圣太后的话,无论如何也不是刚才太后口中说出的那个意思。

  当然了,此时她也绝不会拆穿此事,而是低眉敛目地听着众人奉承太后,不过偶然望一眼老人家,见她清矍面容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便知道其实这些话,她也是半点都没听进去,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

  别看如今也是孙儿孙女绕膝的人了,其实太后的xìng子,一直都是很‘独’的,并未因为年岁增长就和蔼起来,眼下六十岁的人了,本该是成日惦记着孙儿孙女的,可不论是太子和弟妹们,还是善化长公主的孩子,太后都是宠而不溺,虽然也是和颜悦色地逗弄着孩子们,但却是未曾和一般民间祖母一样,一见到孙辈就喜翻了心。平时除了外出走走,偶然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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