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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侯爷眼里,儿子的寡言是老成持重,是乖觉懂事,他越发满意,有时遇见还难得地摸了摸他的头,直夸侯夫人教导得好。

  他任他摩挲着自己的发顶,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一天,他无意间瞧见了柴房里的一位砍柴的下人背对着门而坐,似是在偷懒,但身体一动不动,只有两只胳膊在轻微的抖动,他有些好奇地走上前,只见那下人手中握着刻刀,和一根烧柴剩下的粗木棍。

  木棍一头还是原样,另一头已被雕刻成惟妙惟肖的人像,是个长发及腰,含羞带怯的少女。

  “这是什么?”他乌黑的瞳仁里第一次闪动着异彩,仿若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奇东西。

  那下人吓了一跳,生怕小少爷会去管事那里告状,以为小少爷对他手中的木雕感兴趣,于是连忙把那木雕塞进了他手里。

  他没有收,只要来了那把刻刀,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侯爷政务繁忙,半个月见不了一回面,见着了也就是盘问他功课,鲜少过问生活起居方面的事。而自从搬了宅院后,侯夫人更是一次没有踏足过。

  虽然有时会感到寂寞,但他已经习惯了独处的日子,并未觉得这是件多难过的事。

  且有了那把刻刀,他埋头把自己锁在了那一方小天地里,空洞的心,被刻刀下蜿蜒的纹路,一点点地被填满。

  黑白的世界有了些许的颜色,他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灵魂归属。

  *

  经岁迁延,一瞬十年,小小人儿长成了俊美的少年郎。

  每当他打开角房门,看到那整整一屋子琳琅满目的陈列,都会感到无比的满足。

  他偶尔会借着会友的由头,上街购置雕刻用的原料,单纯的木材早就不能满足他了,比起软塌塌的木料,他更喜欢有坚韧质感,触手冰凉细滑的玉石。

  然而侯夫人把控着他的月例银子,每月到他手中的只会少不会多,他只能上玉石街买些别人不要的垮料“解解馋”。

  正值大暑天,天气燥热难当,他站在玉石街东边一条小巷口的树荫处正歇脚,忽见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妪探出头来。

  “小公子渴了么,若不嫌弃我老婆子,进去喝口水罢。”

  也许是那日烈日蝉鸣,降低了他的警惕心,也许是那老fù人垂暮的嗓音有着稳定人心的力量,他鬼使神差地跟着老fù人走进了院中。

  不大的院子里,栽着一颗歪脖子槐树,一位fù人打扮的女子坐在槐树下,低头绣着帕子。

  听见脚步声,fù人抬起头,看到他的一刻,嘴角含着的笑意渐渐消失,眼神中闪过茫然,秀眉微微地蹙起,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他从来不会从别人的表情中体察情绪,他只觉得这fù人的面容给他一种不寻常的熟悉感,无关乎男女之情,但就是让他忍不住想亲近。

  老妪帮他接了碗凉井水,他一边喝着,那fù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唠着家常。那fù人看起来三十余岁,用一根木钗松松垮垮地挽着发髻,眉眼清淡,带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淑雅,说起话来也是吴侬软语。

  在得知他是靖江侯的大公子时,那fù人的肩膀明显的一颤,手中绣着的帕子掉落下来。

  原先的白发老妪也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他以为是他的身份吓到她们了,并不以为意。

  一碗凉水驱除了些暑意,他对那fù人和老妪道了谢,转身离开了。

  在他走出院子后,隐约听见那fù人怅然地低声叹道:“秋娘,你说,这究竟是不是缘分呢……”

  *

  之后,他每次来玉石街采购练手用的石料,都会很巧地在那个巷口处遇见那位老妪,老妪像是每天蹲候在那里一般,见了他便招呼他进来坐会,喝口茶。

  就这样,从酷暑到了初冬,他在那座破败的小院子里,蹭了半年的茶水。

  那日,他无意间地问起那fù人的身世,一个三十余岁的夫人只带着一个老仆人,身边没有男人,没有孩子,实在是太奇怪了些。

  fù人沉默半响,抬眼定定地看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我有过夫婿,有过孩子。”

  又是沉默半响,fù人像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地说道:“我出身微贱,年轻时在酒楼弹唱谋生,后来在酒楼偶遇,他对我一见如故,我便被他纳入府中,做了妾室。

  再后来我怀了孕,他欣喜若狂,这时我才知他患有隐疾,极不易有子嗣,这孩子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个孩子了。后来孩子平安出生,我尚未见过那孩子一面,他便叫人把孩子抱到了嫡妻处。我才知他早有打算,这十月来他的嫡妻也在假孕,目的就是换子。我理解他,无嫡子会被夺爵,他为了保住家业,保住香火延绵,不得已这么做。”

  “为了不留话柄,有人劝他杀了我,以绝后患,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离开京城,”说到这儿,fù人脸上竟是晕开了一抹极淡的红晕:“他这个人看起来是铁铸的,不苟言笑,其实外表再冷硬的人,内心总有柔软的一处……”

  “我感激他留了我一命,还能见到……”fù人再次望向他,眼神中饱含着一层他看不懂的情绪,“一些原以为这辈子已见不到的人和事。”

  对于fù人的故事,他面上不显,内心却是有些难言的触动。

  他从来不知母爱是什么,因为不曾拥有,所以没有也不会很难过,而那位fù人,曾有过夫婿,有过孩子,

  他走后,主仆二人相对无言。

  当年她被赶出侯府,侯夫人生怕她时隔多年回来上演夺子的戏码,于是便让自己的nǎi娘跟着服侍她,实则是监视。

  然而两个女人相依为命十七年,秋娘早就忘记了当初跟着她的初衷。

  “秋娘,你何苦天天蹲候在巷口,将他带来呢……”fù人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

  老妪面有动容:“夫人,老奴没有别的心思,就是想有个人能陪你说说话,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只要咱们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

  他回到了府中,来到了他的角房,盯着桌面和刻刀发呆。

  他雕过无数的花鸟鱼虫、珍禽异兽,却独独没有雕过一次人像。

  因为一直没有人让他有雕像的冲动。

  父亲对他来说,是一座威严且不容抗拒的大山,而且是覆盖着积雪与锥棱的冰山,他回忆出来的父亲的面容,全是努目的凶相,那副横眉毛竖眼睛的神情,想必雕在秀气的岫玉上,不会好看,而娘亲……他发现他对于侯夫人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是偶尔会在梦中忆起她下令搜身时漫不经心的神情,以及那双染满艳红蔻丹的手。

  那天,他很像为那位fù人雕一座像。

  陆陆续续雕了半个多月,那座人像终于成型。

  那座玉雕人像呈半坐着的姿势,嘴角噙笑,眉目低垂,普通fù女的穿着,但是他在面孔处雕得极为传神,连嘴角的梨涡都栩栩如生,岫玉本来就是极温润秀气的玉种,与那fù人的气质极其贴合。

  他刚从外走进院子,还在琢磨着以什么样的由头将这座人像送给她,却突然见到了一位不该出现的人。

  十年间未曾踏过他院子的侯夫人,站在角屋内的桌前,手中正握着那座岫玉人像。

  侯夫人闻声转过身,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狰狞:“你见过她了,你都知道了是吗?”

  他没细想侯夫人那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唯一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天地,被侵犯了。

  而她是他的娘亲,他没有资格说什么,于是他微垂着眼,不言语,如同小时候一般。

  侯夫人的指尖在发抖,陈年旧事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使出全身力气,把那岫玉人像狠狠往地上一掷。

  玉石经摔,仅摔碎了一小块边角。

  见状,侯夫人两眼泛红,扑到桌上,执起青铜镇纸,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在人像上。

  纤细的脖子首先被砸断,人像的脑袋被砸掉了半边,一道巨大的裂纹从脖子断裂处直蜿蜒到裙角。

  最终,一副人像碎成了一块块指甲大的碎石,再也拼凑不起来。

  望着侯夫人这几近疯狂的举动,却让他脑海中思路的愈发清晰。

  一根无形的线将所有的碎片串联起来,小时候母亲的冷漠苛待,那位夫人与他过于相似的面容,他与那夫人莫名的亲近感,假孕,换子,嫡庶身份,爵位继承……

  他望着地上残缺了一半面孔的人像,那半边嘴角还透着温和的笑意,他却已是手脚冰凉。

  侯爷知晓了此事,不仅命人将他角房里多年的珍藏作品尽数砸碎,各种雕玉的器具也被没收,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的出行便受到了限制。

  好不容易让容书混出门去,替他去东巷小院稍上一句话,却未料容书回来时,带来了一个让他几近崩溃的消息:夫人病重,怕是时日不多,临走前想同他说几句话。

  好端端的一个人,短短几日,就莫名其妙地病入膏肓……

  他不敢去想这背后的真相。

  他顾不得许多,带着几个衷心的随从,趁着大雪天,门房懈怠了,直接让随从冲过去按倒那几位门房,自己则趁乱出了府门。

  然而他刚刚跳下门前的台阶,就见一辆马车横在他面前,有人掀帘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那人的面容,他瞬间被抽去了力气,是侯爷。

  *

  他在雪地里跪了两天两夜。

  飞旋的雪花落满了他的发,他的肩头,乍一看,像是披了满头银发。脸颊已经被冻得失去了颜色,整个人像是一座毫无生气的冰雕。

  容书还有一干丫鬟随从,在一旁陪着,说着这两日来说过得最多的话:“少爷,求你了,起来吧,侯爷的脾xìng你是知道的,说过的话,是不可能收回的…少爷,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容书絮絮叨叨的话,虚晃地落在耳边,成了幻听。

  他眼里只有面前那扇紧闭的屋门,很想对他娘亲说一句,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口中内心柔软的男人,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我见你,不肯让我同你说上最后一句话,甚至,不让我喊你一声娘……

  他的双腿已经跪得没有知觉,全凭着一口气硬撑着。

  每一片飘落在他身上的雪花,都犹如千斤重。

  他只感觉眼皮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重,终于那口气终究散了,他直直地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是在温暖的房间里,周围围坐着许多人,紧挨着他床榻坐的是他那位铁铸的爹。

  侯爷眼圈红肿,下巴冒出了许多青胡茬,一夜之间像老了十岁。

  侯夫人立在他身后,也是沉默的。

  他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他闭上了眼,嘴唇动了动:“……我娘呢。”

  “死了。”侯夫人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侯爷偏头看了她一眼,她敛了眉眼,补充道,“她身旁名为秋娘的下人来说的,昨晚的事。”

  “记住,从今以后,你只有这一个娘,此事关系重大,希望你能理解爹,”侯爷哑着嗓子开口,回忆起方才大夫说过的话,他努力抑住悲痛,颤声道,“你别想太多,你的腿……相信爹,爹会帮你治好的。”

  榻上的他睫毛都未眨一下,整个人木然而无生气。

  他的毫无反应,硬生生逼走了那一大堆人,留下他和容书,却是无比的清净。

  他孑然躺在床上,内心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

  有了银子,才能理直气壮地说话,才能摆脱受人掌控的命运。

  他忽然警醒了。

  收敛起自己的锋芒,他凭借着一副轮椅,四处奔走。侯爷因着对他的愧疚,并未过多干涉他的自由。

  他利用着他这层侯府嫡子的身份,打通了各处的关节,积累人脉。

  五年来,他渐渐有了自己的店面,有了自己的庄子,甚至有了属于自己的矿区。

  在开了玄汐阁后,他毅然搬离了侯府,住进了客栈。

  他以为他这辈子除了雕刻,不会再钟情别的任何东西。

  不会再牵挂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

  直到,他遇见了她。

  第84章 踏月来

  段离筝这边一进府门,便瞧见一个鬼祟的身影抢在他前,拐进月牙门消失不见,只余见一抹青色的衣角。

  段离筝见怪不怪,上赶着讨好献殷勤的奴才从来都不乏,轮椅转动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果不其然,待他悠悠地穿过庭院,就见大堂中,侯爷和夫人并坐在紫檀圈椅里,其身后站着一位垂着脑袋的青衣小厮。整个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若是苏青荷在此,一定会很惊讶,因为靖江侯完全与她想象中的相貌完全不一样,段康进生得四肢魁梧,四方脸四方嘴,浓眉细眼,这面相虽不算粗鄙,但也绝算不上英俊,浑身与段离筝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想来他是随了她母亲多些。

  他身旁的那位仪态雍容的夫人,虽说年逾四十,细纹爬上了眉梢嘴角,也过了风韵犹存的年纪,但从那大体的脸部轮廓及深邃的眉框,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见他二人的目光双双落在自己身上,段离筝嘴唇动了动,只叫:“侯爷,夫人。”接着漠然转过轮椅,准备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段康进被他这没纲常的称谓,及那视而不见的态度,激得火起,起身肃声道:“站住。”

  段离筝的轮椅倒是停了,身子依然未动。

  段康进年轻时曾在冀州北城镇守边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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