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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伊什卡德的高谈阔论一半自如。我不怎么通晓突厥语,也能感知这场宴会的气氛还算融洽。匈奴人对富饶的罗马早有觊觎之心,但又忌惮对方强大的海上军力,想趁这次两大国jiāo战分一杯羹。他们在海上战力稍弱,陆上却是残忍凶暴的狼群。国王陛下对他们的加盟十分喜悦,在宴会达到高潮时,兴致高昂的命我上台与匈奴武士比试武艺。

  匈奴人的呐喊激得我血液沸腾,我没有推辞,接过伊什卡德扔给我的弯刀一跃而上。落地时,我脚腕上的银铃发出一串细碎的响声。

  我忽地有些恍惚,一瞬间错觉自己回到当初,要在那罗马王廷之上,跳一场哗众取宠的舞,但这一次,那个最令我窘迫的人却不在了。

  “王子殿下,你害怕了吗?”对手生涩的巴列维语将我拉回现实。

  和我jiāo手的就是提拉。他掂了掂手里骨质的战斧,挑衅的咧嘴大笑。这是个极为健壮的家伙,皮肤黝黑,活像一头大鬃狗。即使失去了一臂,他的动作仍然相当迅猛,不待我做出回应,就直接猛扑上来。

  我不甘落后的挥刀相向,直取他丑陋而粗壮的脖子。

  弯刀与斧锋相击,摩擦出刺耳的噪音,火花四溅。我险些站立不稳,滑倒在地。我的弯刀抵上他的咽喉时,斧头亦堪堪落在我的头侧,距我的耳朵仅有一指之隔。我们的动作里都掩藏着致命的杀机,却都不能越雷池一步。

  我的身手不如以前了。假使不是碍于场合,恐怕下场会极其凄惨。

  我们打的是平手,但国王却宣布我是败者。虽清楚这不过是外jiāo手段,我仍怒不可遏的想离席而去,因为这让我觉得自己成了笑剧的丑角。但这终归不是在罗马,我须得为波斯着想,表现得大度,像个真正的王子。

  击败波斯王子令匈奴人很满意,我的表现似乎也让国王陛下感到欣慰,宴后,他命我留了下来。

  我们一前一后的步入猎场,shè杀了一只麋鹿后,他勒住缰绳下了马,与我并肩而行。

  “我知道你感到不甘,阿硫因。”他说。国王的语气风轻云淡,像与我是朋友一般,但却依然使我拘谨。

  我放慢脚步落在他身后,咬了咬牙,坦然承认:“是的,陛下。”我顿了一顿,“但我知道您的用意。”

  “这很好。我本有些担心,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国王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yīn影间,那对幽黑的眼眸使我想起了霍兹米尔,但他更深沉冷峻些,有种平息怒火的神奇的力量。我的血液流速渐趋平缓,身体放松下来。

  他伸手捡去我头上的一片落叶,这有些亲昵的动作吓了我一跳,“你越来越出色了,我的儿子。但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王位继承人,你得需要经过更多的考验。”

  “王位继承人?”

  “当然,你还不明白成为王子意味着什么吗?”

  我忽然紧张起来:“您还年轻,何必现在就考虑这个?我上战场杀敌还行,对政事却毫无涉猎,绝不是合适的王位继承人。”

  “你是我唯一的子嗣,阿硫因。我与你的母亲都对你寄予厚望。”

  我的心跳一停,忽而想起母亲的期盼,哑口无言。

  成为王储,继承王位,我一点儿也不希望这可能的一天到来。我不愿肩负一国重任,不愿因此失去自由,就连变成王子,也是赶鸭子上架一般。我无法推脱这份突然降临的责任,无法拒绝渴求多年的父爱,硬着头皮穿上这一身沉重的华袍。我突然又萌生了逃走的念头,但这是一个可耻的懦夫的行为。

  国家的命运从不容个人来做选择。

  “你也清楚,罗马很快就要对波斯开战了。他们联合了亚美尼亚的新继位者阿萨息斯王,兵力不可小觑,我们必须先发制人。”

  国王骑上马,忽然加快了速度,纵马飞驰出去。我脚夹马腹,紧随他身后,寒风穿林而来,我不自禁地想起弗拉维兹带我进入罗马的那一夜,目光越过不远处的悬崖,顺着泰西封的浩瀚星火,望向遥不见廓的对岸。他还记得我吗——但不论答案与否,他都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不知他日在战场上相遇,会是怎样的情形。这样想着,我既感到悲伤,竟又隐约生出一丝期待。

  “请国王明示。”我在崖边勒住缰绳,跳下马,走到他跟前。

  “亚美尼亚的军队将与罗马兵分三路,不日阿萨息斯会先抵达阿纳提亚贝纳城,入侵底格里斯河口的关隘,我要你率兵去阻止他。”

  国王俯视着我,他拔出佩剑,将剑尖搁在我头顶。他的衣袍猎猎飞扬,声音在风中透出一股肃杀的意味,像一簇火星猝然点燃我的血液。我热爱驰骋沙场,天生就是一头野兽。给我一把剑一匹马,我便甘愿酣战至死。

  何况是与我爱的人jiāo锋,这是怎样的一件幸事。

  初春之时,冰融雪化。

  战书从对岸纷至沓来,罗马的上千条战船集结成一只巨大的舰队,宛如一头远古巨兽跨河而来,挟开天辟地之姿,声势浩大,令沿岸大大小小的城国无不闻之骇然,或关闭港口举国设防,或主动敞开大门任其占掠。

  自希波战争以后,历史上未曾再有记载有如此威武庞大的舰队渡过幼发拉底河,“叛教帝王”弗拉维兹的名讳像燎原之火袭遍整个美索不达米亚,人们或赞颂、或痛斥、或恐惧的议论有关他的传闻。

  人们说他冷血无情,比薛西斯更盛,但他的军事才能堪比凯撒,也许将成为第二个亚历山大。

  jiāo战的期限愈发紧迫,我在这段日子里苦练武艺,学习战术,为使自己更加出色。假如真到了与弗拉维兹jiāo手的那一天,我希望他见到的不是过去那个孱弱的孩子或是身不由己的俘虏,而是一位他无法轻视的战将。

  尽管,他也许对过去的我毫无印象,但这是我固执的愿望。

  只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战斗时都无法恢复到原来的敏锐,我无法冥想,一闭上眼睛试图进入无人之境,浮现的都是和他在一起的记忆。

  我已经不是过去如僧侣般清修的处子,我和所爱之人结合过,甚至像个女人一样为他怀有过子嗣,光明神当然不会饶恕这样违悖人lún的爱-yù之罪,但我无法忘却,也无法自控。

  jiāo战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逼近,我的思念如河岸边的蒿草疯狂滋长。

  夜里我常在镜前端详肚子上逐渐淡去的标记,然后忍不住自渎,想象他会在镜子背后窥看着我,在压抑中一次又一次的释放。

  离开罗马已有整整一个冬天,我比以前长得更高了,有了成年男子的骨骼轮廓,却更加瘦削,更加苍白,像王宫门前那株白杨。伊什卡德说我病了。

  我的确病了,病得如曾经的弗拉维兹一样,久思成疾。

  ☆、第96章 【LCVI】不祥之兆

  弗拉维兹的先行军团在半月之后渡过了河,抵达了波斯边境。他们抢占了易守难攻的佩里萨博尔要塞,但那里是不毛之地,国王明面上按兵不动,却采取了焦土战术,将周围的城池付之一炬,意使他们无法补给。

  不久后,阿萨息斯王果然进驻了阿纳提亚贝纳城,但他到来时意外的发现,城门大开,整个城池上下一空,人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还不知道,他很快将迎来一支特殊的军队。国王陛下不愿在亚美尼亚身上折损太多兵力,用他的话说,罗马是一只贪婪的鳄鱼,亚美尼亚只是依附在它身上渡河的一只猴子。

  如在罗马那样,我以王子的身份代表波斯前去议和,我的军队藏身在数十个装了珠宝的箱子之中,等进入城内,趁对方松懈之时伺机行动,与在暗处伊什卡德率领的后援军里应外合,生擒阿萨息斯王做人质,控制亚美尼亚方的军力。

  出发去阿纳提亚贝纳城的日子,是个大好的艳阳天,但风沙也刮得格外猛烈,这将很好的隐蔽后援军的跟随。我本该乘坐更稳当的象车,但虽然做过一次,那笨重缓慢的jiāo通工具仍令我难以习惯。我挑了一匹枣红的烈马。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块参战。”伊什卡德驱马走近我,打量了我一番,“还是黑色最适合你。”

  的确,养父的身体日渐衰败,他当仁不让的就要接替哈塔米尔氏族的重任(我不想提其余几个哥哥,他们简直是纨绔公子中的败类),结束他的军队生涯了。我想我以后会很怀念与他并肩作战的日子。

  “一路小心。”他探出手,将一把匕首递到我手心。是那把月曜之芒。我握住它时,被他抓住了手。我不经意地注意到他的手背纹有一朵异花,很像是阿尔沙克的手笔。我才想起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那个妖艳的美少年了。

  似乎是发现我看见,伊什卡德缩回了手,眼神有一瞬的彷惶。

  我没有问他阿尔沙克去了哪,但我却有种隐约的直觉,他对阿尔沙克已经动了情,只是恐怕连他自己也难以承认,就像曾经的我。从醒来后,我就察觉伊什卡德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我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这使我油然快慰。

  “这花纹真漂亮。”我看着他的眼睛,由衷的笑叹。倘使每人都珍惜眼前人,也许世间会少很多悲剧。但只是这人世间,哪有后悔yào这种东西。

  伊什卡德戴上手套,不自在地捋了捋袖口,吹了一声口哨。

  天空中应声降下一道黑影,一只俊美的银头鹰闯入我的视线,像一道锐利的刀光划破沙雾,稳稳落在我的马头上。我抚过它银白的头翎,想起了阿泰尔,它比我的姑娘更大些,是个骁勇的小子。

  “它叫闪电,是国王陛下赐给你的,一定非常英勇。”

  “当然。”我没有说我希望我的阿泰尔回来,鹰听的懂人类的语言,他们是xìng情刚烈的生灵,感受到主人的不满,会使它们倍受打击。

  身后的第一个箱子里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塔图的催促很模糊:“我说,我们得趁着天还亮快点动身吧!”

  我踹了一脚箱子,命他闭嘴。这上百个箱子上铺满一层珠宝,中有木板做夹层,每个箱子都藏着两个人。除了我的军团成员以外还有一些出色的少年武士,他们身材修长,得以蜷缩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活像一群被拖去贩卖的波斯猫。

  伊索斯与我则乔装打扮成使者,带领队伍。简而言之,我们是猫贩子,只是这群猫一旦出箱就会变成一群豹子。

  “国王陛下来了。”伊索斯靠近我的身边提醒。

  我不敢怠慢,掉转马头,正要下马,国王却扬了扬手,示意不必。我看的出他对我满怀信心,于是我用武士的礼仪向他告别,而后扯紧头巾,将口鼻遮住,手狠狠一扬鞭,一头扎进沙雾之中。

  阿纳提亚贝纳离泰西封有相当一段距离,在阿尔博河汇入幼发拉底河的河口处附近,本是罗马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其中一个要塞,但后来被波斯夺取,占领了许多年。它在公元前早期的古代是亚述人的地盘,有一些古老的商路还能用。我们抄了这些近路行进,翻越一座大山。

  冬日的裙裾尚还流连在高峻的山脊上,积雪还未完全化去。走到山顶时,就已能远远眺见阿纳提亚贝纳城的轮廓。此时天色已经半暗,一眼望去,一座颇有亚述特色的梯形金字塔屹立在城门之前,在夜色中辉煌灿烂,仿佛天国的府邸。金字塔顶上的平台放着巨大的日晷,用于祭祀伟大的太阳神密特拉,如今成了居住在此城里的拜火教徒们朝拜光明之主阿胡拉·马兹答的地方,有时则用于行刑。

  传说一位亚述的王子与他的爱人便安葬在金字塔,想必也曾流传下来什么传说,只是随岁月风化,已成为老人间晦涩的絮语。

  也许百年之后,我也成为一段隐秘的故事。

  我们在第二天傍晚时分就到达了城外的驿站。

  驿站空无一人。运送宝箱的马车已有些不堪重负,两天不停不休的行进使箱子内的人恐怕饱受折磨,我们必须在面对敌人前养精蓄锐,便停下休憩。

  由于不能让他们破坏夹层,我和伊索斯取了河水与食物,挨个递进箱内,这行为实在像给笼子里的猫喂食,可我并不感到好笑。

  我发现有些箱子臭气熏天,有一些人吐了———我们经过了相当颠簸的一段山路,饶是训练有素的武士也无法忍受。

  我只好将一部分宝箱砸碎,将里面的人放出来,让他们回头与伊什卡德的人会和,其余人则就地休整。

  金字塔的后方,在城门之上燃着一列火炬,有人影攒动,显然阿萨息斯已听闻了我们的到来,故等候在此。

  “你听说过关于亚美尼亚的新继位者阿萨息斯王的事情么?”在我安抚劳累的战马时,伊索斯忽然问我。

  我看着他,知道他有什么告诫。我对阿萨息斯王了解不多,只知道他行事作风比上一任亚美尼亚国王厉害得多,有个绰号,叫“剥皮王”。

  “他跟尤里扬斯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这个久违的名字突然被提起,我的心蓦地一跳,继而想起伊索斯是在监牢里见识过他的手段的,自然心有余悸。

  “怎么讲?”

  “我也是最近听说的。那个阿萨息斯是个蛮族人,得到弗拉维兹的拔擢才成为亚美尼亚的候任者,一上任就用血腥的手段镇压了倾向波斯的势力。出发到阿纳提亚贝纳的一路上,他抓了沿岸不少有反抗意图的中立小城邦的领主,把他们活活剥了皮,再放火焚烧尸体,活脱脱是蛮人做派。”

  “看来是个难应付的角色。我们得倍加小心才是。”我抚了抚劳累的战马,搓了搓僵冷的手,“他该不会比匈奴王更凶狠。”

  “那可不一定。”

  伊索斯摇摇头,递给我一壶温好的酒。

  “你知道我沾不得这东西,一碰就倒。”我摇摇头,取了水仰脖灌下,抬头望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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