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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互相颇为亲近,一上午谈谈笑笑就过去了。

  中午时分,贺伯收网,捕到十来条鲫鱼,就在岸边卖了八十文钱,招呼聂十三回家。

  回到那个小院,贺敏之已做好午饭,正拿着一本破旧的书随便翻看。

  寒冬中有这么一个温暖安全的家可以回,聂十三隐隐有幸福之感。

  贺敏之每天把铜钱细心的收在一个大瓷罐中,笑得清亮天真,聂十三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喜悦满足。

  转眼已是次年夏天。

  半年来聂十三眉目益发俊朗深刻,长高了不少,卓然挺拔,脱去了孩童的形貌。虽没有学快雪十七剑,但日日与贺伯切磋探讨,自身悟xìng又好,武功修为一日千里,照贺伯所说,已跻身武林前十人之列。

  每天上午打渔,下午就在小院里打坐练武、伺弄菜畦,倒也充实自在。

  开春来贺敏之捉了十来只鸡放养在后院,虽说常嫌聂十三吃得多,却又每天给他煮两只鸡蛋,入夏以来,已经杀了三只母鸡炖汤给他喝。

  聂十三往往刚待道谢,贺敏之就斜着那双桃花眼,冷笑道:“吃得多也要做得多才好,吃饱了好好练武,万一有个什么事,还指着你以命报答呢。”

  于是聂十三被干脆利落的憋回去。

  憋得实在难受了,拖着贺伯就去后院比划,终于有一天,贺伯眯着一双世情的老眼笑道:“十三你不妨改练刀。”的c8

  聂十三随手一振,竹叶纷飞:“为什么?”

  “这般狠辣凌厉,不练鬼头刀实在可惜。”

  聂十三脸红着一笑,恭恭敬敬的垂手道:“十三受教了。”

  这天下午,贺伯出门买米面等杂物,贺敏之拿着本《礼记》在葡萄架下读。

  聂十三汲了井水洗完衣服,晾好,又把一只西瓜湃在井里。

  忙完这些,回头一看,贺敏之已经躺在石凳上睡着,头发散开,发梢垂地,一手握着书放在胸口。

  聂十三不禁好笑,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在石凳上,怕凳子太硬咯着贺敏之的头,轻轻将他的头扶起,放在自己腿上。

  凉风吹过,聂十三用手指悄悄梳过他的长发,触手微凉顺滑,顿感燥热尽去。

  阳光从密密的葡萄叶中穿过,如丝如缕的落在两人身上,疏影斑驳。两个少年一坐一卧,青衣素衫jiāo映,一个剑眉星目,已有名剑出鞘之意,一个闭着双眼,长睫投下残月似的一弧yīn影,玉色的脸上一颗泪痣明灭的闪烁。

  说不出的默契,似一幅褪尽繁华的清新画卷,满溢的岁月静好,流年安稳。

  第四章

  不多时,贺敏之醒来,看到聂十三也不诧异,懒懒的侧身,仍是枕着他的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笑道:“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

  聂十三拿过那本礼记,看到正翻到祭法篇,问道:“你喜欢读这些书吗?”

  贺敏之叹道:“谁喜欢读谁就是呆子!不过这是科考的大经,没法不读。”

  “你一定要当官?”

  “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读书不当官还能干什么?”

  “你喜欢干什么?”

  贺敏之怔了怔,重复道:“喜欢干什么?”

  反问聂十三:“你又喜欢干什么?”

  聂十三答得很快:“我喜欢习武,求剑道。”

  贺敏之仰躺着,直视聂十三,眼中尽是羡慕,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只求个平安就好。”

  聂十三蹙眉道:“当官有什么好?你想当什么官?”

  贺敏之笑了笑:“当官可以拿朝廷的俸禄,可以让我们过得丰裕些,也让贺伯老有所靠。天下都说当今皇上仁厚,我想亲眼见见皇上的龙颜。”话锋一转,正色道:“学了武功自然是好的,可是要用来作jiān犯科,一旦被官府缉拿,麻烦就大了。”

  聂十三若有所思:“那晚你救我,就说了一堆律法,难不成是想当刑官?”

  “正是。”贺敏之笑得眼睛弯起来,声音里却隐有哀伤:“刑法条例清楚,桩桩件件说得分明,比起人心深不可测,实在是轻松明白得多。”

  八月九日,玉州秋闱。

  聂十三陪着贺敏之在玉州乡试后,住到了魁星客栈等着放榜。

  别的生员焦急忐忑,贺敏之却异常平静,拉着聂十三游遍了玉州城。

  桂榜一出,贺敏之高高的中了第二名的举人。

  按规矩同榜举人先到慈恩塔题名,三日后再参加巡抚亲自主持的鹿鸣宴,极尽荣耀。

  正是晴空一鹤排云上的大好秋日,一群举人拥在慈恩塔下。

  聂十三立在远处山坡,笑着看人群中的贺敏之。

  玉州其时为天下最繁华的州府之一,但见众举人锦袍华服,灿若云霞,即便是贫家子弟,也都穿着簇新的鲜亮秋衫,独独贺敏之,仍是一身粗布白衣,虽气质清逸容色俊美,却已有人在身后指点窃笑。

  他年少高中,文人素喜相轻,本就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眼下众人见他衣着寒酸,已有几个轻浮的直接当面取笑了。的9c

  贺敏之只跟着笑笑,也不在乎,聂十三却都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

  鹿鸣宴的当天下午,贺敏之正准备出门去州府,聂十三叫住了他,双手捧出一件白色天香织锦的袍子,微笑道:“穿这个。”

  贺敏之倏然抬头凝视着他,眼神深邃明净,三分多情三分冷情。

  聂十三略有些尴尬,忙解释道:“我夜里去玉湖,摸上来一尾鲥鱼,卖了个好价钱……虽然买不起更好的,但是穿着这个也不会被他们笑话。”

  贺敏之的声音有些暗哑:“为什么?”

  聂十三道:“你本是天上明月般的人,不该被人看轻。我在白鹿山时,听檀师兄说过,官场中人都势利得很,穿上新衣,想必巡抚也会对你另眼相待些。”

  贺敏之垂下眼睫:“世人向来只认衣衫不认人,十三,你真是……太直接的聪明。”

  聂十三笑了笑,逐渐有了棱角的脸上少了冷峻,平添几分柔和:“换好衣服就去吧,晚上早些回来,给我下碗长寿面。”

  贺敏之抬起头,清晰的眼尾线条隐现风流情致:“长寿面?今天是你生辰?”

  聂十三点头,迟疑道:“可以吗?”

  心里突然很怕贺敏之拒绝,手心已经有些汗湿。

  却见贺敏之一言不发,推门而出,当下心里凉了半截。

  五岁开始在白鹿山习武,每年生辰父母都会托人送糕点新衣上山,今年生日,父母却已成了黄泉鬼魂,生关死劫后,聂十三虽益发沉稳冷静,却仍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眼下只想让最亲近的人亲手下碗长寿面给自己,却被他这般冷漠对待,只觉得彻底被遗弃,天下之大,再无温情,忍不住俯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吱呀一声,鼻端已闻到菜肴香气,惊喜之下,抬头看去,见贺敏之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正走进来。

  接触到他欣喜若狂的眼神,贺敏之怒道:“也不知道起来帮忙,真是当惯了大少爷!”重重将食盒放到桌面。

  聂十三忙使出小重山身法,倏忽而至,将食盒打开。

  贺敏之哼了一声,不屑道:“这等破烂轻功也敢使出来丢人……”

  端出两碗浓香雪白的鱼汤面:“长寿面。”

  一碗的鲜亮红润的栗子炒子鸡:“新鸡正肥,桂花新栗,原打算做栗子香菇炖鸡,那便费些功夫,怕你饿着,就改做了这个。”

  又一碗清香扑鼻的荷叶蒸ròu:“曲院荷风存着的荷叶,蒸了ròu肥而不腻,又能去去你的秋燥。”

  最后一碗是最普通的青菜豆腐,贺敏之却珍而重之的端出,轻轻放在桌面:“青菜豆腐保平安,望你一生平安喜乐,清清白白,永不担惊受怕。”

  坐下来,拿过一碗面,笑道:“吃吧!”

  聂十三双眼亮晶晶的闪着,喜不自胜,却又似乎身在梦中一般不敢相信,只顾凝视着他,看着笑着,突然想起一事,忙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鹿鸣宴?”

  贺敏之吃着面,道:“刚刚去托宋解元同巡抚大人说我病了去不得。”笑了笑:“再说巡抚有什么可见的?我又饮不得酒,去了也没意思。”

  聂十三眼眶微热,忙低下头大口吃面,大口吃菜,吃完低声赞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长寿面。”

  贺敏之瞪他一眼:“三条鱼炖了两碗汤,能不好吃吗?明年我可未必有心思给你做这些菜,一碗阳春面就打发了你。”

  聂十三笑着:“那说定了,以后每年给我下一碗阳春面!”

  贺敏之喝完最后一口汤,却微笑道:“再给你下十一次面,你就可以海阔天空任遨游了,到时自有别人陪你做生辰。”

  聂十三静了静,道:“到时再看罢。”又问道:“你什么时候生辰?”

  贺敏之默然,良久方道:“你不必知道,我从来不过生日。”

  暄靖九年正是礼闱之年。

  刚过了春节,全国举人齐聚都城靖丰等着参加会试,会试三场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

  座师正是礼部尚书方喻正,其端方孤直博学笃行是早已简在帝心,故此今年特旨让方大人亲自主考,以擢拔人才。的f7

  贺伯这一年多来真气反噬得益发厉害,身体大不如前,贺敏之便留他在墨凉镇,自己带着聂十三去了靖丰。

  近年来宁国正是国泰民安的盛世,三江漕道顺利启运,江南鱼米之乡,中原千顷良田,年年丰收,岁岁繁华。

  更兼五年前西州慕容氏国破,塞北草原各部落分崩离析,既无内忧,亦免外患,文帝治国以仁为先,轻徭薄赋,故天下归心,人民安居乐业。

  今年适逢大比,靖丰城格外热闹。

  贺敏之与聂十三到靖丰正是二月初三,内城已经没有客栈,两人只好在城外索家村随便找了一户人家敲门投宿。

  索小柱夫妻本是村中猎户,听说是来赶考的举人,忙欢欢喜喜的请了进屋,索娘子特意早早下厨做了晚饭盛情款待。

  贺敏之连连道谢,他本就生得俊美,言谈更是伶俐,索娘子看着忍不住心中爱惜,直往他碗里夹菜。

  贺敏之捧着糙米饭,见菜肴虽粗糙,却也有大块ròu整条鱼,笑道:“大嫂真是客气,我们在玉州都吃不上这么大块的ròu,真是太丰盛了。”

  索娘子笑得很是满足:“难得有贵客,说什么客气不客气。我们这些贫家小户的,只要不打仗,不闹瘟疫,日子就过得下去。”

  贺敏之微微一笑,眼神明净:“是啊,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天下太平,不动刀兵那自然是最好。”

  聂十三夹着一块ròu,却清晰的看到他眼神里的忧伤和坚定,手就悬在了半空。

  贺敏之眸光一转,筷子重重敲上聂十三的手背:“大嫂做的菜香着呢,光夹着看能看饱?快吃饭!”

  聂十三忙收回筷子大口扒饭。

  索娘子忍不住噗哧一笑:“你们俩兄弟感情可真好。”

  贺敏之奇道:“怎么好了?他常不听话,总惹我生气,骂他也不改。”

  索小柱突然道:“就是好,看得出来。”

  一张平凡的脸笑得满是幸福之色:“你大嫂也常骂我。”

  索娘子夹给他一块ròu,果然笑骂道:“吃你的饭罢!这么多话……”虽是骂着,眼神却温柔。

  贺敏之与聂十三相视一笑,突然想起方才索小柱竟是拿夫妻之情做比,神情不由得立刻古怪起来,忙避过对方的视线,埋头吃饭。

  聂十三心口怦怦乱跳,偷眼看去,却见贺敏之白玉般的耳垂慢慢浮上一层绯红,登时满心满口的甜,糙米饭吃在嘴里,竟不逊山珍海味。

  第五章

  二月初八,贺敏之早早就上床休息。

  聂十三问道:“明日会试可有把握?”

  贺敏之沉吟片刻,道:“会元留待他人去中,我出贡就好。”

  聂十三轻笑道:“你这心思,倒有些像檀轻尘。”

  挨着贺敏之躺下,双目寒星般闪烁:“当日在白鹿山师兄弟过招时,檀轻尘从来就是点到为止,堪堪胜负将分之际,立刻罢手。原本师父要传他伽罗刀,他却说不喜刀剑,憎恶打杀,只肯学了七弦心琴。”

  “师父说他根骨极好,却太过谦和恬淡,于武学是永不可能达到巅峰了。我却有一夜在后山见他偷练伽罗刀,一招一式都凌厉霸道,战意和气势比起平日切磋简直天悬地殊。”

  贺敏之打断他,叹道:“这没什么稀奇,他这样做只是想自保罢了。你自然不会懂得……”

  见聂十三目中闪过惊疑,笑道:“宁国皇族都姓傅吧?檀轻尘身为十四王爷,居然不能姓傅……想必其中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

  翻过身,背转向聂十三,淡淡道:“檀轻尘五年前协同太子大破慕容氏,灭了燕亦,世人只知是太子之功,却不知从战略部署到三军粮草,尽是檀轻尘一手策划掌控。”

  聂十三沉吟道:“五六年前师兄的确下山了,听说是辅佐太子亡了西州慕容一族,但不到两年又回山,我那年走的时候,他还留在白鹿山上。”

  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太子容不下他?”

  贺敏之已闭上眼:“我没这个意思。三千微尘里,各有业障,我哪还能管别人的闲事。别想太多啦,睡吧。”

  聂十三不再多说,却揽住他的身子,姿势隐隐有种风云万变磐石却不移的执着。

  最后一场考罢,贺敏之照例早早jiāo卷,他所在天字甲考场正是方喻正所监。

  方喻正微有不悦,直言训道:“十年寒窗,多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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