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玥儿，我来了。”
北京一户被月光照的明晃晃的四合小院里，一个银发披肩身着绣着白玉兰花纹的嫣红烫边华服的男人在放着现代用品的房屋内格格不入，他声音无比轻柔的唤着躺在病床上人的名字——玥儿，一声，两声，三声，直到病床上那张早已被时间刻画过的双眼缓缓睁开，她睁开眼的瞬间便看到了那张无数个日夜出现在她梦里的脸，他还是如初见那般的英俊模样，杏仁形状的眼睛里似乎藏着璀璨的星河，让她久久不能移开。
“你果然来了，没有失约。”
壹
“那个时候，姥姥也似咱们凡凡这么大呢！十六七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想想那也许就是一辈子里最美好的时光了。”
“姥姥您现在都这么美，小时候一定更美，是不是迷倒了不少小伙子。”
叶凡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乖巧的给躺在轮椅上的姥姥敲腿捏手。姥姥一听外孙女打趣她也不生气，笑着说“那时候正当抗战时期哪有什么追不追的，能活下来就很不错啦！”
这时已是四月，院里载的几株白玉兰已开满枝，在明媚的暖阳里散发着淡淡幽香。
叶凡有些听不懂姥姥的话，想问些清楚又被一旁的母亲打断“以前的事就别想啦！您那过好眼前的日子就行啦！”
“今年的玉兰也开了。”姥姥微举手，似要抚摸那盛开的洁白。
“是啊，似乎开的比往年还好呢！”叶凡伸手摘了一朵安放到姥姥的手里。
“那场遇见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呢！”姥姥将叶凡摘的白玉兰放到鼻尖一闻，陷入了回忆。
叶凡将姥姥盖在身上的毯子掖了掖，生怕被母亲发现偷偷摸摸的在姥姥的耳朵边轻声的说“玥儿和惊鸿？”
“嗯。”
叶凡发现，只要听到这两个词，姥姥的眼睛里就会闪着不一样的光。她很小的时候，姥姥就会隔三差五的给她讲关于玥儿和惊鸿的故事，故事不长，但却讲了一辈子。
贰
那是个和今天一样阳光明媚的日子，玥儿穿着家里刚做好的白底黄花的长袍小袄偷溜出门，看门的下人发现的晚，要起身追时，玥儿已经一溜烟藏进了不知通向哪条街的小巷。
一九四七年的北京那时还叫北平，在硝烟四起的抗日活动下，北平城也变的满目疮痍，随即而来的内战又很多人和物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玥儿走在长长的弄堂里，看见一些披着脏乱的头发，穿着破旧的布袄，倚坐在灰暗的墙角。
长在大户人家的玥儿因为战乱开始后就不曾出过几次门，关于战争的残酷都是从报纸上读来的，却不想外面的世界竟然变的这般让人心慌，她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用手帕包裹的几个蜜饯拿了出来想给他们吃。
墙角的人看见有吃的，翁的拥了上来，玥儿手里的蜜饯被抢的一干二净，人也差点被撞倒。
人群散去，玥儿看到墙角一个小女孩捡到了掉在地上的一小块蜜饯，她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暗如死灰的眼里就像吹进了一阵风，让沉寂灰烬里的星火又重新亮了起来。
玥儿想着这丫头十岁左右的样子，那算来北平沦陷时她参不多刚巧出生，这么小的年纪就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玥儿心底的同情心更重了。
“你跟我来。”
玥儿向小女孩伸出手时小女孩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要抢她手里的蜜饯，嗖的将蜜饯攥进了手心，望着玥儿的眼睛里装满了恐惧。
远处一声枪响，一声惨叫吓得玥儿条件反射的蹲了下去，对面的小女孩也是吓得紧紧的捂着耳朵闭着眼。
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她想要回家。枪声结束后玥儿拉着小女孩的小黑手穿过胡同，一刻不停的往家的方向跑去。
玥儿让小姑娘不要乱跑，自己一个人溜回院里给她找吃的，不一会便拿着两三个白面馒头从屋里匆忙的跑了出来。
“来，这几个馒头你先吃着……”
馒头还没递到小姑娘手上，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给抢了。玥儿心想着不行，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偷出来的，一着急便追着那人跑进了一个小巷，转头却不见了那人，只见小巷尽头的院子院门半掩，一阵幽香随风从门内传来——那是白玉兰的香。
玥儿推开了那扇门，看见院中端坐着一个玉簪轻挽、银发披肩，一袭红衣华服的男子，他侧脸一倾，玥儿就看到了那宛若湛蓝星辰的眸在对她笑，那笑不施粉黛便已倾国倾城。
“追到了吗？”
玥儿回过神，看到也一路追过来的小女孩，大口的喘着气。再回头看向院内时，就只看见被抢的馒头安稳的放在落满白玉兰花瓣的石桌上。
“嗯。”
姥姥说，那是玥儿第一次遇见像惊鸿这样的人，与我们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笑的那么美好，那神态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玥儿都找机会跑去那个地方，只是没再见那人出现。
叁
“你这丫头，天还未完全转暖，怎么就将姥姥推出来了。”
叶凡妈妈重重一巴掌拍在叶凡的脑袋上，痛的叶凡嗷嗷直叫。
“你别打她，是我叫她将我推出来晒晒太阳的。”
姥姥见叶凡被她妈妈打，心疼的将叶凡护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叶凡的背安慰她。
叶凡得到姥姥的庇护，更是撒娇的躺在姥姥怀里不出来。叶凡妈妈对姥姥太护着叶凡这件事也是没辙。
“姥姥最好了。”
叶凡抱着姥姥，像一只小猫似的用脸去蹭姥姥的肩头。叶凡觉得姥姥是她见过最温柔的女人，虽然岁月让她青丝如银，笑起来眼角细纹如扇，但是大户人家小姐的那种儒雅温婉却依旧还在。所以叶凡特别喜欢和姥姥呆在一起，闻着姥姥身上的白玉兰香，只觉得很安心。
肆
再次遇见惊鸿已是在北平和平解放的前一年，玥儿参加了在大学生夜间在一处小院策划共产党的一次行动被国民党发现，枪声下同学们四处逃窜，夭夭从后窗户逃跑摸黑躲进一条胡同里，随后有枪声，有哭声，夭夭不敢回头也不愿多想，急急的往家的方向走，却在转弯的地方遇上了一个正在吸着香烟的国民党。玥儿慌张的眼神对上了痞里痞气的国民党宪兵的眼睛，宪兵看着她诡异的一笑，步步向她靠近。玥儿惶恐的往后退着，直到身体靠在了一扇院门上，脚下被门栏绊倒一屁股摔进了门内。宪兵还想靠近，门却被一阵诡异的风合上，关在了门外。
玥儿本以为宪兵会生气的骂着脏话将门踹开，可是之后很久她都没听到门外有任何的动静，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安全后的玥儿开始打量这个有些奇怪的院子，院内虽无灯，却被月光照的如同白昼。几株白玉兰与月相应，更令院落美的如同仙境，只是院落空空，像是许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你在找什么？”
玥儿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眼前的人衣着古怪，她好似在哪见过，是他，一年前她曾经来过这个院子。
“你是谁？”
“在下惊鸿，不知姑娘芳名？”
玥儿眉头一皱，眼前这个人不仅衣着奇怪，讲话也跟古人一样。
“你叫我玥儿好了。”
玥儿慌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去。
“你们下次有什么行动要讨论可以到我这小院来，我这小院清净，一般人也找不到也进不来。”
惊鸿看着玥儿仓皇而逃的背影，算不准她还会不会来。
幸运的是一个星期后玥儿再次来到小院，希望可以借用惊鸿的地方来策划行动，并要求惊鸿穿的不要那么奇怪，惊鸿答应了。
当日八点一过，玥儿就带着共产党的几个骨干来到了惊鸿的住处，玥儿敲了几下门环后院门被慢慢打开，眼前开门的男子一头黑色碎发棱角分明，双眼如明月清风，青色的长衫上绣着白玉兰的花纹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他为了她隐去了他的银发和蓝色的夜眸，就连衣着也变了。
同伴推了一下出神的玥儿，玥儿才回过神将同伴领进惊鸿的小院，原本冷清的小院也因为玥儿和同伴在那盏彻夜摇曳的煤油灯下讨论变的有了温度。
“吃点东西再讨论吧！”
惊鸿为月儿和同伴们端上糕后便坐到一旁看书了，同伴们看看惊鸿又看看玥儿笑而不语，玥儿也在同伴的目光中羞红了脸。
活动的行动的细节理好之后玥儿准备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再走，没想到这一睡便睡过了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盖在身上的棉被有着玉兰花的香味，转头看窗外的天已经朦朦亮了。
“你醒了？”
惊鸿见玥儿从屋里走出来，端了碗粥朝她走来。
“我的朋友们呢？”
“他们整理完细节就都回去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见你睡的香就没吵醒你。”
“什么？你可知我父母见我整夜未归他们会以为我出事情了。”说完急急的往外走，完全不给惊鸿一个解释的机会。
惊鸿望着自己手里端着的粥，眼里划过一丝低落，这是他千百年来生平第一次生火煮东西呢。
玥儿回到家后，发现父母不没有焦急的寻找她，事后她才知道是惊鸿化作她一个同学的样子，来家里报过平安了。
她错怪了他。
她急急忙忙跑回惊鸿的院子，一推门惊鸿正对着面前的粥出神。
玥儿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碗里的粥喝了干净，还一副不满的说“你怎么就住了一碗粥啊！还有吗？”
惊鸿看着她又回来了满眼的笑说“有”
“我，我刚刚不该没问清情况就对你发火的，对不起！”
玥儿拉住转身要为她去盛粥的惊鸿，语气里透露着歉意。
“不碍事。”
惊鸿的笑很美很干净，让玥儿内心的歉疚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
以后的一年里，玥儿只要一有活动就会和同伴们来到惊鸿的小院，惊鸿也终是会为他们备好点糕点和茶水然后坐在一旁看书。时间久了同伴们内心也好奇，为什么之前找地方策划行动都会被发现，但是到惊鸿这里就从未被抓到过，就连巡夜的声音都听不到，而且他们平日想找到这间小院是找不到的，只有玥儿带路的时候才能找到，事是有些蹊跷但是谁都没问出口。
1949年1月21日，签订了《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31日，人民解放军浩浩荡荡进驻北平城，北平宣告和平解放，平津战役胜利结束。
玥儿听到消息后没有和同伴庆祝，穿过高声欢呼的人群玥儿来到了小院抱住了正在看书的惊鸿“惊鸿，我们胜利了！”
惊鸿看着她眼里的喜悦似乎就要溢出来，她开心，他便开心。
北平和平解放以后，大家的日子也慢慢的恢复正轨，惊鸿的小院也不会再有多余的人打扰两人。
“这个送给你。”
“簪子？”
“嗯，你头发长长了，我看你看书的时候有些不方便，喜欢吗？”
“喜欢。”
玥儿开心的伸手去拿，却被惊鸿看见了她红肿的手上的几道印。
“你爹又打你了？你又是偷跑出来的？”
惊鸿一脸担忧，为了见他，她又挨了打。
玥儿低头不说话。这些日子她发现邻居开始对她有了一些闲言碎语。说她好似疯了，经常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在空无一人的庭院追逐傻笑，偶尔还会爬上屋顶看日出。
以至于玥儿的父亲把她看的很紧，不让她出门。如果偷溜出去被抓住就免不了一顿臭骂和一顿家法。
其实从一开始玥儿就知道惊鸿同她们不一样，不然他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赶走了宪兵，甚至能在她的同伴面前变换容颜，这些她从来都没有向惊鸿提起过，因为这些她都不在乎。
起初玥儿没法去到院子的时候，惊鸿会等到玥儿家大院里的人都睡着了以后，去到玥儿的房间看她。
每次惊鸿一到，玥儿总是能发现他。惊鸿问她，为何明明他没告诉她何时来，她却能在他未出现时叫出他的名字。
“你身上有白玉兰的味道。”玥儿笑着说。
“小小姐，你在和谁说话？”
半夜里，起夜的丫头听见玥儿的房间声音，便去瞧了一眼，只见自家小姐真对着空气说话。
这夜后，院里传玥儿可能是疯了的谣言，愈演愈烈。
“惊鸿，你为什么最近都不来看我。”
惊鸿已经有一个月没来看她了，突然看见惊鸿，玥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什么？”
玥儿有些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
“外面的人说你疯了。”
“我没疯啊！”
“如果你在和我见面，在那些人眼里，你就是疯了。再说，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就不该遇见。”
玥儿和他在一起终究是没有结果的，还如长痛变短痛让她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从此不再受人指指点点。
玥儿知道惊鸿突然说不要相见的原因，那就是不愿意她被别人歧视和误解，可是他们相处这么久，又怎能是轻易说不见就不见的呢！
“可是我们已经遇见了，这说明我们注定遇见。”
“这只是个错误。”
“错那就让她错下去。”
“错就要改。”
惊鸿的语气第一次变的这么冷淡。
“不，我不，你知道吗？见到你的那一刹那我才明白，林徽因诗里说道“你是人间四月天”时的情意，惊鸿，我喜欢你，别走！”
“答应我，过好这一生，我们再相见。”
玥儿没想到她熬过了抗战时期又熬过了内战却输给了世人的舆论，那一晚她哭的惊天动地。
自此以后惊鸿和玥儿就真的再未相见，玥儿发疯的谣言也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在人们的眼中慢慢变成一个正常的邻家女孩。
日子久了，玥儿好像成了家，有了孩子，也似乎已经忘了那段故事，平平淡淡的生活着。
每次讲故事的时候，叶凡总觉得姥姥就好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一样，讲到开心时就会笑，讲到离别时也跟着悲伤。
直到那一夜，叶凡才明白，原来这也许就是姥姥的故事。
那晚叶凡唤姥姥时感觉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在叶凡心底涌起，叶凡又唤了几声姥姥，姥姥有气无力的嗯了声，叶凡含着泪腾的就站起来，跑去找爸妈，跑的着急被门栏绊的甩了出去。
叶凡抹去脸上的泪，担心的回头看一眼姥姥的房间，却看到了在那住着姥姥四合小院的西厢，一个银发披肩，身着绣着淡雅的白玉兰花纹的嫣红烫边华服的男人，正伏在月光洒落的那张病床上，声音无比轻柔的唤着躺在床上的人。他抬头时，杏仁形状的眼睛里，叶凡看见了姥姥嘴里闪耀的如星河般的眸子。
伍
“还在想你姥姥呢！”
叶凡妈妈心疼的摸着自己女儿的头，看着她抱着姥姥的遗物发呆，也是一筹莫展。
家里发现姥姥走了的那天晚上，就看见叶凡膝盖满血的摔坐在姥姥的房门前哭的昏天暗地，任人怎么劝都不行。
也是在那一天，叶凡看见家里请人给姥姥写悼词的时候才知道，姥姥的全名叫郭玥，而叶凡的母亲则是她捡回来的孩子，也就是说她的姥姥这辈子从未嫁过谁，一直都是一个人。
收拾遗物的时候，叶凡在姥姥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白玉兰形状的玉簪和一张被藏在一叠书最下面的泛着黄的纸条，上面是一首诗：
半推幽巷青门开，
玉兰怡香扑面来。
庭院依旧人不在，
记忆何处惹尘埃。
诗的名字叫《念·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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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儿，我来了。”
北京一户被月光照的明晃晃的四合小院里，一个银发披肩身着绣着白玉兰花纹的嫣红烫边华服的男人在放着现代用品的房屋内格格不入，他声音无比轻柔的唤着躺在病床上人的名字——玥儿，一声，两声，三声，直到病床上那张早已被时间刻画过的双眼缓缓睁开，她睁开眼的瞬间便看到了那张无数个日夜出现在她梦里的脸，他还是如初见那般的英俊模样，杏仁形状的眼睛里似乎藏着璀璨的星河，让她久久不能移开。
“你果然来了，没有失约。”
壹
“那个时候，姥姥也似咱们凡凡这么大呢！十六七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想想那也许就是一辈子里最美好的时光了。”
“姥姥您现在都这么美，小时候一定更美，是不是迷倒了不少小伙子。”
叶凡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乖巧的给躺在轮椅上的姥姥敲腿捏手。姥姥一听外孙女打趣她也不生气，笑着说“那时候正当抗战时期哪有什么追不追的，能活下来就很不错啦！”
这时已是四月，院里载的几株白玉兰已开满枝，在明媚的暖阳里散发着淡淡幽香。
叶凡有些听不懂姥姥的话，想问些清楚又被一旁的母亲打断“以前的事就别想啦！您那过好眼前的日子就行啦！”
“今年的玉兰也开了。”姥姥微举手，似要抚摸那盛开的洁白。
“是啊，似乎开的比往年还好呢！”叶凡伸手摘了一朵安放到姥姥的手里。
“那场遇见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呢！”姥姥将叶凡摘的白玉兰放到鼻尖一闻，陷入了回忆。
叶凡将姥姥盖在身上的毯子掖了掖，生怕被母亲发现偷偷摸摸的在姥姥的耳朵边轻声的说“玥儿和惊鸿？”
“嗯。”
叶凡发现，只要听到这两个词，姥姥的眼睛里就会闪着不一样的光。她很小的时候，姥姥就会隔三差五的给她讲关于玥儿和惊鸿的故事，故事不长，但却讲了一辈子。
贰
那是个和今天一样阳光明媚的日子，玥儿穿着家里刚做好的白底黄花的长袍小袄偷溜出门，看门的下人发现的晚，要起身追时，玥儿已经一溜烟藏进了不知通向哪条街的小巷。
一九四七年的北京那时还叫北平，在硝烟四起的抗日活动下，北平城也变的满目疮痍，随即而来的内战又很多人和物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玥儿走在长长的弄堂里，看见一些披着脏乱的头发，穿着破旧的布袄，倚坐在灰暗的墙角。
长在大户人家的玥儿因为战乱开始后就不曾出过几次门，关于战争的残酷都是从报纸上读来的，却不想外面的世界竟然变的这般让人心慌，她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用手帕包裹的几个蜜饯拿了出来想给他们吃。
墙角的人看见有吃的，翁的拥了上来，玥儿手里的蜜饯被抢的一干二净，人也差点被撞倒。
人群散去，玥儿看到墙角一个小女孩捡到了掉在地上的一小块蜜饯，她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暗如死灰的眼里就像吹进了一阵风，让沉寂灰烬里的星火又重新亮了起来。
玥儿想着这丫头十岁左右的样子，那算来北平沦陷时她参不多刚巧出生，这么小的年纪就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玥儿心底的同情心更重了。
“你跟我来。”
玥儿向小女孩伸出手时小女孩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要抢她手里的蜜饯，嗖的将蜜饯攥进了手心，望着玥儿的眼睛里装满了恐惧。
远处一声枪响，一声惨叫吓得玥儿条件反射的蹲了下去，对面的小女孩也是吓得紧紧的捂着耳朵闭着眼。
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她想要回家。枪声结束后玥儿拉着小女孩的小黑手穿过胡同，一刻不停的往家的方向跑去。
玥儿让小姑娘不要乱跑，自己一个人溜回院里给她找吃的，不一会便拿着两三个白面馒头从屋里匆忙的跑了出来。
“来，这几个馒头你先吃着……”
馒头还没递到小姑娘手上，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给抢了。玥儿心想着不行，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偷出来的，一着急便追着那人跑进了一个小巷，转头却不见了那人，只见小巷尽头的院子院门半掩，一阵幽香随风从门内传来——那是白玉兰的香。
玥儿推开了那扇门，看见院中端坐着一个玉簪轻挽、银发披肩，一袭红衣华服的男子，他侧脸一倾，玥儿就看到了那宛若湛蓝星辰的眸在对她笑，那笑不施粉黛便已倾国倾城。
“追到了吗？”
玥儿回过神，看到也一路追过来的小女孩，大口的喘着气。再回头看向院内时，就只看见被抢的馒头安稳的放在落满白玉兰花瓣的石桌上。
“嗯。”
姥姥说，那是玥儿第一次遇见像惊鸿这样的人，与我们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笑的那么美好，那神态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玥儿都找机会跑去那个地方，只是没再见那人出现。
叁
“你这丫头，天还未完全转暖，怎么就将姥姥推出来了。”
叶凡妈妈重重一巴掌拍在叶凡的脑袋上，痛的叶凡嗷嗷直叫。
“你别打她，是我叫她将我推出来晒晒太阳的。”
姥姥见叶凡被她妈妈打，心疼的将叶凡护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叶凡的背安慰她。
叶凡得到姥姥的庇护，更是撒娇的躺在姥姥怀里不出来。叶凡妈妈对姥姥太护着叶凡这件事也是没辙。
“姥姥最好了。”
叶凡抱着姥姥，像一只小猫似的用脸去蹭姥姥的肩头。叶凡觉得姥姥是她见过最温柔的女人，虽然岁月让她青丝如银，笑起来眼角细纹如扇，但是大户人家小姐的那种儒雅温婉却依旧还在。所以叶凡特别喜欢和姥姥呆在一起，闻着姥姥身上的白玉兰香，只觉得很安心。
肆
再次遇见惊鸿已是在北平和平解放的前一年，玥儿参加了在大学生夜间在一处小院策划共产党的一次行动被国民党发现，枪声下同学们四处逃窜，夭夭从后窗户逃跑摸黑躲进一条胡同里，随后有枪声，有哭声，夭夭不敢回头也不愿多想，急急的往家的方向走，却在转弯的地方遇上了一个正在吸着香烟的国民党。玥儿慌张的眼神对上了痞里痞气的国民党宪兵的眼睛，宪兵看着她诡异的一笑，步步向她靠近。玥儿惶恐的往后退着，直到身体靠在了一扇院门上，脚下被门栏绊倒一屁股摔进了门内。宪兵还想靠近，门却被一阵诡异的风合上，关在了门外。
玥儿本以为宪兵会生气的骂着脏话将门踹开，可是之后很久她都没听到门外有任何的动静，就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安全后的玥儿开始打量这个有些奇怪的院子，院内虽无灯，却被月光照的如同白昼。几株白玉兰与月相应，更令院落美的如同仙境，只是院落空空，像是许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你在找什么？”
玥儿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眼前的人衣着古怪，她好似在哪见过，是他，一年前她曾经来过这个院子。
“你是谁？”
“在下惊鸿，不知姑娘芳名？”
玥儿眉头一皱，眼前这个人不仅衣着奇怪，讲话也跟古人一样。
“你叫我玥儿好了。”
玥儿慌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去。
“你们下次有什么行动要讨论可以到我这小院来，我这小院清净，一般人也找不到也进不来。”
惊鸿看着玥儿仓皇而逃的背影，算不准她还会不会来。
幸运的是一个星期后玥儿再次来到小院，希望可以借用惊鸿的地方来策划行动，并要求惊鸿穿的不要那么奇怪，惊鸿答应了。
当日八点一过，玥儿就带着共产党的几个骨干来到了惊鸿的住处，玥儿敲了几下门环后院门被慢慢打开，眼前开门的男子一头黑色碎发棱角分明，双眼如明月清风，青色的长衫上绣着白玉兰的花纹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他为了她隐去了他的银发和蓝色的夜眸，就连衣着也变了。
同伴推了一下出神的玥儿，玥儿才回过神将同伴领进惊鸿的小院，原本冷清的小院也因为玥儿和同伴在那盏彻夜摇曳的煤油灯下讨论变的有了温度。
“吃点东西再讨论吧！”
惊鸿为月儿和同伴们端上糕后便坐到一旁看书了，同伴们看看惊鸿又看看玥儿笑而不语，玥儿也在同伴的目光中羞红了脸。
活动的行动的细节理好之后玥儿准备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再走，没想到这一睡便睡过了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盖在身上的棉被有着玉兰花的香味，转头看窗外的天已经朦朦亮了。
“你醒了？”
惊鸿见玥儿从屋里走出来，端了碗粥朝她走来。
“我的朋友们呢？”
“他们整理完细节就都回去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见你睡的香就没吵醒你。”
“什么？你可知我父母见我整夜未归他们会以为我出事情了。”说完急急的往外走，完全不给惊鸿一个解释的机会。
惊鸿望着自己手里端着的粥，眼里划过一丝低落，这是他千百年来生平第一次生火煮东西呢。
玥儿回到家后，发现父母不没有焦急的寻找她，事后她才知道是惊鸿化作她一个同学的样子，来家里报过平安了。
她错怪了他。
她急急忙忙跑回惊鸿的院子，一推门惊鸿正对着面前的粥出神。
玥儿一个箭步冲上去将碗里的粥喝了干净，还一副不满的说“你怎么就住了一碗粥啊！还有吗？”
惊鸿看着她又回来了满眼的笑说“有”
“我，我刚刚不该没问清情况就对你发火的，对不起！”
玥儿拉住转身要为她去盛粥的惊鸿，语气里透露着歉意。
“不碍事。”
惊鸿的笑很美很干净，让玥儿内心的歉疚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
以后的一年里，玥儿只要一有活动就会和同伴们来到惊鸿的小院，惊鸿也终是会为他们备好点糕点和茶水然后坐在一旁看书。时间久了同伴们内心也好奇，为什么之前找地方策划行动都会被发现，但是到惊鸿这里就从未被抓到过，就连巡夜的声音都听不到，而且他们平日想找到这间小院是找不到的，只有玥儿带路的时候才能找到，事是有些蹊跷但是谁都没问出口。
1949年1月21日，签订了《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31日，人民解放军浩浩荡荡进驻北平城，北平宣告和平解放，平津战役胜利结束。
玥儿听到消息后没有和同伴庆祝，穿过高声欢呼的人群玥儿来到了小院抱住了正在看书的惊鸿“惊鸿，我们胜利了！”
惊鸿看着她眼里的喜悦似乎就要溢出来，她开心，他便开心。
北平和平解放以后，大家的日子也慢慢的恢复正轨，惊鸿的小院也不会再有多余的人打扰两人。
“这个送给你。”
“簪子？”
“嗯，你头发长长了，我看你看书的时候有些不方便，喜欢吗？”
“喜欢。”
玥儿开心的伸手去拿，却被惊鸿看见了她红肿的手上的几道印。
“你爹又打你了？你又是偷跑出来的？”
惊鸿一脸担忧，为了见他，她又挨了打。
玥儿低头不说话。这些日子她发现邻居开始对她有了一些闲言碎语。说她好似疯了，经常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在空无一人的庭院追逐傻笑，偶尔还会爬上屋顶看日出。
以至于玥儿的父亲把她看的很紧，不让她出门。如果偷溜出去被抓住就免不了一顿臭骂和一顿家法。
其实从一开始玥儿就知道惊鸿同她们不一样，不然他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赶走了宪兵，甚至能在她的同伴面前变换容颜，这些她从来都没有向惊鸿提起过，因为这些她都不在乎。
起初玥儿没法去到院子的时候，惊鸿会等到玥儿家大院里的人都睡着了以后，去到玥儿的房间看她。
每次惊鸿一到，玥儿总是能发现他。惊鸿问她，为何明明他没告诉她何时来，她却能在他未出现时叫出他的名字。
“你身上有白玉兰的味道。”玥儿笑着说。
“小小姐，你在和谁说话？”
半夜里，起夜的丫头听见玥儿的房间声音，便去瞧了一眼，只见自家小姐真对着空气说话。
这夜后，院里传玥儿可能是疯了的谣言，愈演愈烈。
“惊鸿，你为什么最近都不来看我。”
惊鸿已经有一个月没来看她了，突然看见惊鸿，玥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什么？”
玥儿有些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
“外面的人说你疯了。”
“我没疯啊！”
“如果你在和我见面，在那些人眼里，你就是疯了。再说，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就不该遇见。”
玥儿和他在一起终究是没有结果的，还如长痛变短痛让她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从此不再受人指指点点。
玥儿知道惊鸿突然说不要相见的原因，那就是不愿意她被别人歧视和误解，可是他们相处这么久，又怎能是轻易说不见就不见的呢！
“可是我们已经遇见了，这说明我们注定遇见。”
“这只是个错误。”
“错那就让她错下去。”
“错就要改。”
惊鸿的语气第一次变的这么冷淡。
“不，我不，你知道吗？见到你的那一刹那我才明白，林徽因诗里说道“你是人间四月天”时的情意，惊鸿，我喜欢你，别走！”
“答应我，过好这一生，我们再相见。”
玥儿没想到她熬过了抗战时期又熬过了内战却输给了世人的舆论，那一晚她哭的惊天动地。
自此以后惊鸿和玥儿就真的再未相见，玥儿发疯的谣言也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在人们的眼中慢慢变成一个正常的邻家女孩。
日子久了，玥儿好像成了家，有了孩子，也似乎已经忘了那段故事，平平淡淡的生活着。
每次讲故事的时候，叶凡总觉得姥姥就好像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一样，讲到开心时就会笑，讲到离别时也跟着悲伤。
直到那一夜，叶凡才明白，原来这也许就是姥姥的故事。
那晚叶凡唤姥姥时感觉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然在叶凡心底涌起，叶凡又唤了几声姥姥，姥姥有气无力的嗯了声，叶凡含着泪腾的就站起来，跑去找爸妈，跑的着急被门栏绊的甩了出去。
叶凡抹去脸上的泪，担心的回头看一眼姥姥的房间，却看到了在那住着姥姥四合小院的西厢，一个银发披肩，身着绣着淡雅的白玉兰花纹的嫣红烫边华服的男人，正伏在月光洒落的那张病床上，声音无比轻柔的唤着躺在床上的人。他抬头时，杏仁形状的眼睛里，叶凡看见了姥姥嘴里闪耀的如星河般的眸子。
伍
“还在想你姥姥呢！”
叶凡妈妈心疼的摸着自己女儿的头，看着她抱着姥姥的遗物发呆，也是一筹莫展。
家里发现姥姥走了的那天晚上，就看见叶凡膝盖满血的摔坐在姥姥的房门前哭的昏天暗地，任人怎么劝都不行。
也是在那一天，叶凡看见家里请人给姥姥写悼词的时候才知道，姥姥的全名叫郭玥，而叶凡的母亲则是她捡回来的孩子，也就是说她的姥姥这辈子从未嫁过谁，一直都是一个人。
收拾遗物的时候，叶凡在姥姥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白玉兰形状的玉簪和一张被藏在一叠书最下面的泛着黄的纸条，上面是一首诗：
半推幽巷青门开，
玉兰怡香扑面来。
庭院依旧人不在，
记忆何处惹尘埃。
诗的名字叫《念·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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