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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当机立断,离魂挽

  十二盘冒着白气的菜依次在圆桌上排开,疏桐遣人揭开了盖。

  四周鸦雀无声,他们都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的食物。

  顾清粗粗一看,居然都是白白嫩嫩的馒头做成的,心中不免焦急起来,但仔细一看却也吓了一跳,那馒头居然捏成了字状,按照排列念来却是:万岁万寿无疆,万岁福如东海。

  纳闷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谁敢说这菜不好?谁敢吃这菜?谁又能说这菜不值一万两银,莫说是一万两,就是十万两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

  顾清心中极为震撼!那雷打不动的古板脸此刻却洋溢着一种刻板的笑。疏桐此举怕是让京华楼的名气再度飙升,正合爷的意思,说不定,皇上也将慕名而来。

  正当众位大人尴尬万分,进退两难之际,黄天从楼上缓步下来,一派淡定的神色,他绕着疏桐走了一圈,靠得极近,他在疏桐耳畔吹了口气,笑道:“果真是一个好对手!失礼了!这里是二十万银,这顿绝妙的大餐算是疏老板卖黄某的面子特别订做的,黄某总不能让众位大人难看,是不?”

  顾清在疏桐耳边轻道:“如此大的数目,我们根本无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开!”

  “明白!”疏桐心道,好个黄天,连结账也可以找个整人的法子,莫说二十万两,连五万两她都没有办法对得开。

  正在这时,一伙计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递上一纸道:“疏老板,您在静水钱庄存的钱到期了,老爷问您,要不要续存?总共是十九万银!”

  疏桐放眼望去,果然,见静在偏远的餐桌边上朝她微笑呢。正打算接纳下来,却见一只手将银票抢了去,径自走到静爷的桌前猛地在他面前一放,道:“我家主人说了,你的钱继续存放在你的钱庄里!”

  “影子!”疏桐诧异。

  随后但见数张银票从楼上厢房处飘落,顾清飞身踏桌几个回合就尽数接到手中,递于疏桐道:“疏老板,大东家说刚好有零头,就找了给他吧!”

  疏桐见阁楼上一扇微启的窗悄悄合了拢,溢满银灰光泽的面具一闪而过。

  黄天接过银票,若无其事地将它们放入了袖口,笑道:“我差点忘记了,疏老板,你的一个奇怪的盒子还在我的府邸呢,真不巧,忘记带出来了!若是您觉得不甚要紧的话,那十日之后我便将其砸烂丢弃了!若您觉得有必要拿回去的话,那么在下恭候疏老板亲自光临寒舍!”

  黄天的眼睛一直盯着疏桐的脸,仿佛在掂量着这东西在她心中的分量。

  疏桐退却一步,心中百般不愿,怎奈那管里病毒的生命力极强,如若被释放出来怕是要带来灭顶之灾,她迟疑了片刻道:“那改日请黄老板多多指教!”

  黄天大笑着离去,似乎探得了她的心思!

  待打发走了黄天,疏桐这才奔静爷处招呼!

  静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明媚和温暖,那双大眼尤其招人喜欢,温和又充满感情,很难不被他吸引。

  两人见了几次后也就渐渐熟络起来,疏桐很自然地替他斟酒,也没有之前那般拘束了,疏桐问道:“静爷恰巧路过此地?”

  静陶醉地抿了口酒才道:“非也,是特地来的!你这里真够热闹的,连菜市口的大妈都赶来瞧了呢!我岂能错过!你可不知道,这客栈、酒肆、茶楼的消息散播得像风一样快!这等壮举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静爷……让您笑话了!”疏桐有些尴尬,这等事竟然流传得那样快。

  “我岂会笑话呢!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聪慧的女子了!”静毫不掩饰地赞赏道。

  “静爷过奖了!”疏桐听得那样的赞赏,却不受用,她潜藏在骨子里头的那股反抗精神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她除了明天负责京华楼的运营,还时常为突发事件提心吊胆。

  疏桐猛喝了口酒,呛得咳了起来。

  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拿出一块粗制的方帕擦去她嘴角的酒汁。

  疏桐心里猛地动了一下,他是那样自然而又情不自禁,令她心口含暖,让她觉得真实,让她几近落泪。

  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突然问道:“你有什么难处?我可帮得上忙?”

  疏桐只得又挂上笑容,这让她怎么说呢!只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疲惫!”

  静端详着她低垂的脸,沉沉吸了几口气,道了句:“你知道吗,你笑的样子如花绽放,却让人不敢近得一步!你不笑的样子,如蕾含羞,却真实而平静。”

  疏桐看着静粗犷明朗的双目,不得不佩服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讲得一针见血!一个如此有地位的男子却也这般善解人意,着实让人对他的过去产生好奇。

  疏桐道:“那我以后见你就不笑了,板着个脸!”疏桐板起脸,做了个十足的鬼脸,结果反将自己逗笑了开去。

  静竟瞧得十分痴迷,谜一样的女子,可以勇敢,可以聪明,可以忧伤,可以调皮。

  静走的时候还是一匹马,一个人,简单洒脱。

  疏桐瞅着他的背影沉思着,京华楼确实是个奇妙的地方,送走讨厌的人,送走喜欢的人,送走各种不相干的人,一个个皆是过客,剩下一些似有似无的离愁,蔓延得快,散得也快。

  疏桐踌躇于窗际,见寂四端着剩饭菜,小心地进入沁园,这猪圈又不是那个方向,楼里给每个员工的伙食都是按照足量分配的,没有理由寂四因为还没有吃饱而食一些残羹冷炙!尽管心中纳闷,但也没来得及跟近瞧个究竟。

  因为有个人偷偷进了厨房,好似开张那日主动讨工作的星宿,疏桐正愁逮不着他呢,如今好不容易发觉了,她气急败坏地直冲过去,看她不好好教训这个不出工又不出力的小子!她才不管他是琴圣还是琴神呢,长得帅也不顶用!

  一见他,疏桐马上就将他给揪住了,她老大不客气道:“星宿先生,您已经好几天旷工了!你说你白天去哪里了?晚上又不好好待着又去哪里了?有请假吗?有缘由吗?”

  星宿满脸委屈地转过脸,一脸憔悴的样子,他道:“在下喜好夜里望风,飞檐走壁,快意人生,白天只顾着睡觉了,尔等没有一个来呼唤我!一日三餐也不知会一声!在下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这家伙的肚子确实叫得十分响亮。

  疏桐将他拽到了厨房,边问他:“你不会去当了梁上君子吧?像您这样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应该洁身自好!”

  星宿紧抱着他的琴心里犯嘀咕,这女人也真是的,说话大声,拽人生疼,斥人直接!一个女人能这样吗?

  他见了一个万字形的馒头抓来便啃,塞得满嘴都是,鼓着腮帮道:“在下确是去当梁上君子了,不过是个正人君子,在下上梁却不顺手牵羊!”

  “别告诉我,你上梁给人弹琴赚兼职元宝去了!”

  “非也非也,在下只是奉献爱心去了!”星宿说完双手勾勒出一个心的形状放在胸口,这个动作没持续多久,又抓起一个福字形的馒头啃了起来,还夸着,“这馒头样子怪,却好吃!”

  好家伙,这星宿胃口到大,就着汤水竟然将十二个带字的馒头吃得一个不剩,吃完竟不知道他吃的是什么。他边吃,边看着疏桐笑着,让人忍俊不禁。也不好再去为难他了。

  夜里,星宿照旧出行,手中提着个香袋,怀中抱着琴。他没有蒙面只是将头发披散了开来,遮住了半个面颊,面色在皓月下略显凄凉,他笑起来十分可爱,但在神情凝重的时刻让人不敢去亲近他,恍如一尊神像,眉宇之间镶嵌着沟壑般的沧桑。

  他提气往屋顶一纵,像只幽灵一样在人间蒸发了,他去了哪里?为何要偷偷摸摸?奉献爱心需要像贼一样吗?

  疏桐速速打开后门,追了出去,尽管知道追不上,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一个方向。

  每个人都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鸣是如此,星宿也如此。她来京华楼之后发生的一些细微之事不止一次地给她强烈的探究感,这种未知使她无法真正融入到他们之中,原本生活习性,言谈举止已经有了一番隔阂,诸如男女之间不可太过亲近,顾清对她持忽冷忽热的观望态度,加之种种秘密穿梭其中使得她的处境更加扑朔迷离,许多时候她只能去做,却不能问“why”。

  鬼使神差般,她踱到了鸣的蓝苑。好奇心人人皆有,更何况她从事研究比任何人都具有这种职业习惯,只是也正是她这种职业习惯使得她行事并不张扬,或许她适合探究物,但不适合探究人,她站在门外,却不晓得如何去取得自己需要的信息,她明明知道所有问题都可以从鸣身上打开缺口,但是她谨慎地认为有些事情隐藏必然有其原因。

  鸣的房门依然洞敞。他同上次那样伏案,只不过此时他在看书,手中握着一支笔,瞧着斯斯文文,做事极为专注。

  正当疏桐迟疑着离去之时,里头之人狡黠地道:“你可是再次路过此地?”

  疏桐一怔,猛然忆起上回之事,颇觉气恼,此人说话不给人留余地,实在可恨!

  她直接站到了他的案前,气鼓鼓地盯着他看!

  鸣神色内敛,举手投足间得体柔和而不失威严,他指了指桌边的椅子道了句:“坐!”

  一阵沉默。

  屋内灯火昏暗,烛火随着疏桐带入的门风而跳跃着,张望着。

  他抬头看了疏桐一眼,道:“你可是有话想问我?”

  疏桐点点头,总算到正点上了。

  鸣一扯嘴角,竟是有点玩味的奚落:“只屑点头?在我面前便不会说话了?瞧你同静爷和星宿倒是说得挺热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光有些尖锐,看得疏桐心慌,原来他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鸣继续道:“有件事情我要事先提醒你,倘若静殇魂向你提亲,你知道应当如何处理!静水山庄不能同京华楼有任何瓜葛!”

  疏桐心中咯噔一下,不知发生了何事,鸣怎会突然提到这个?尽管她没有想过要和静有什么关系,但是他这般堂而皇之地阻止到底令她心中不愉快,他又不是她爹妈,这纯属越权管理!她的心理活动颇为激烈,但是表面上还是平静得很!

  鸣打量着疏桐,她进来了!倔强地立在那里,一言不发,也不坐,这是在违抗他吗?当真是个大胆的女子!鸣的笔一个抖动,圈歪了书上的脚注,他的脸在灯火下有些金黄,他看了疏桐半晌,才道:“你只消管理好这个楼,其他无须操心!”

  “可是我觉得并非那样简单,许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工具!”鸣打量着她道,“从你为了顾清开罪三皇子,从你为了三皇子挡刀,我就知道你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具!你加入了自己的情感,这于公于私都很危险。”

  “那你为何要留我到现在?”

  “因为工具再锋利它终究是一个工具,会损坏,会被丢弃!你可明白?”

  疏桐听得更加糊涂了,既然于公于私都很危险他还是要留着她,他想干什么?

  鸣沉吟了片刻道:“我们是商人,经商之人言谈说辞谨慎些自然不会有错!”

  真是狡猾,说话滴水不漏,疏桐心里暗暗道。

  夜里已经开始降露,虫子在花圃中轻轻唱着。

  疏桐闻着夜色的清香,一路踏过小石,匆忙回房,她相信一切都会顺畅起来,她心中的疑惑也将会一点一点被解开。

  她走到一半停住了,见房门前一个人在那里徘徊,定睛一瞧,是寂四。

  那寂四一见她,飞奔下台阶“扑通”一声跪在疏桐跟前,他的眼里满是惊慌之色,他哀求着:“疏老板,请你救救她,求您了!”他不顾男女之嫌,蓦地站了起来,抓住疏桐的手拉着就跑。

  疏桐莫名其妙随着寂四绕过一条条的长廊,赶至花池边,见一女子蒙着头蜷曲在地上,影子举着大刀,怒吼着:“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抬起头来!”

  影子眼中杀气很盛,疏桐轻轻拨开了他的刀,那个女子将脸埋进了疏桐的怀里,轻轻哭诉着:“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

  阿旺听得声响,来不及放下烫水就冲了出来,眼中满是焦急,“疏老板,发生什么事了?”

  疏桐觉得事有蹊跷但也来不及细问,要在影子的刀下活命似乎得付出代价的,毕竟影子是鸣的人!而影子要杀的人也一定有原因,而这个原因或多或少涉及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可是面对寂四那样恳求的眼神,疏桐于心不忍,不能见死不救。

  她当机立断,一个趔趄撞了阿旺,趁机掉出一张银票来,阿旺手不稳,“哗”的一声,沸水扑得那个姑娘满脸红肿,那女子哀号着满地打滚。

  疏桐骂道:“好个小贼,竟敢到京华楼行窃!看不好好教训你!”

  那个女子捧着灼痛的脸,满眼都是泪水看得人好生心疼,只见她拉着疏桐的衣角苦苦哀求道:“疏老板,奴家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疏老板高抬贵手放过奴家吧!”

  疏桐的心又何尝是铁打的,疏桐拿出绢帕轻擦着她的脸道:“疼吗?小小年纪偷东西就是不对。阿旺,你也太不小心,偷东西是她不对,你烫伤了她是咱的不是。寂四,先带这姑娘进去瞧瞧伤势,再好好看押起来!”

  阿旺哑巴吃黄连,急得满面通红,这哪里是他泼的呀!

  疏桐瞧着影子狐疑的眼神道:“小贼应当送去官府,自行杀了惹上官司反为不美!”

  影子迟疑了会,才默默将刀放回刀鞘,他从来不多说一句话,但是他此刻却多说了一句:“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他将刀往肩上一扛,大步离开。

  疏桐惊出一身冷汗,影子这话说得颇有深意。

  疏桐来不及换得一身干净的衣裳直奔寂四的住所,果见二人在里头,那女子扑倒在寂四的怀中啜泣着,见疏桐推门进了来,便齐齐磕头称谢,那寂四更是见疏桐如再生父母一般猛地磕起头来。

  疏桐扶起了寂四质问道:“这姑娘是你什么人,怎么会惹上影子?”

  寂四道:“小的原本不认识她,只因那日想去丢掉这破椅子,碰见着她在垃圾堆里找食吃,便偷偷观察了几天,每日深夜都是如此,随便拣了些东西往嘴里塞,然后又偷偷地躲进京华楼后院废弃的柴房中,后来小的抓到她,她十分害怕犹如惊弓之鸟,一个劲地跪在地上磕头求小的不要杀她,小人见她实在是可怜,所以……所以就起了怜悯之心,想帮她,能够让她吃顿好的!”

  疏桐恍然道:“原是如此,怪不得这些天你顿顿吃些剩食,原是将你的饭菜都让与她吃了!”

  那女子再次感谢疏桐,疏桐严肃道:“你先不必着急谢我,有些话你必须得说明白!若有隐瞒绝不饶你!”

  女子惊恐地点着头道:“只要疏老板能够保得奴家的性命,奴家一定据实相告!”

  “那好,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和京华楼有何渊源?”疏桐神色有些焦虑。

  女子战战兢兢道:“奴家唤做冯心然,家父冯毅是京华客栈的上一任当家的!他本是一个御厨,后来听说是曾经做了件错事便自行退出宫廷不再卷入纷争,在皇后的疏通下做了这个楼的主人,但是事有不巧,两年前大皇子在这个楼邸被人刺杀,我等便被诛连,但奴家知道这是一个阴谋,是……”她朝四周警惕地查看了番,“是二皇子伙同鸣爷做的!”

  鸣为什么要成为二皇子的帮凶卷入争斗?疏桐的心跳加速起来,仿佛谜底快揭开了一般,她没想到会来得那样快!她谨慎地问道:“你是事前知道还是事后才知道?你又如何知道是他们做的?你为什么又能够活下来?”

  冯心然略微一停顿,“这……这……”

  疏桐一拍桌子严厉道:“老实说!若有半句假话,便将你交与影子处理!”

  “是……”冯心然潸然泪下,“疏老板,心然罪该万死,但求您听了后可以从宽发落,您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

  疏桐隐约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但还是先应了她道:“你只管说!不必害怕。我也不是个不近情理之人,寂四对你挺好的!”疏桐打量了寂四一眼,寂四的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冯心然思考了片刻才断断续续道:“此事奴家是共谋,我同鸣相识却爱上了他,他利用与我相识之便,在大皇子的食物中下了毒,但是他言而无信,他说事成之后饶我爹爹的性命,可是他非但没有饶恕他,还趁诛连的圣旨亲手杀了他!他是个骗子!”心然说着说着,泪如雨下,不甚凄惨。

  她瞪着双目很是激动,“他还要杀我!他居然派人杀我!我对他那样好……”言罢早已泣不成声。

  “那你为何还活着?”

  “那日影子杀人灭口,一刀恰好中在心口的护心镜上,奴家没有死透,苟且活着就是想再见鸣,亲口问他一句话!”心然突然说出一句惊人的话来,“你让奴家再见他一面好吗?”

  “不成!”疏桐断然回绝,“他若知道你还活着,定会杀了你!”

  “奴家不怕,奴家宁可再死一次,也要亲口问他一句话!”心然抱着疏桐的腿苦苦哀求。

  疏桐仔细盘算了番,道:“寂四,带这小贼去投案,不得有误!”

  寂四惊诧,哆嗦着双臂不知道应该放去哪里,嘴唇颤动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他闷在那里全然无法理解疏桐的用意!

  这一夜,疏桐一直忧心忡忡,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没合几个时辰的眼,天便亮了。她懒在床上,硬是将眼皮给撑了起来。她想着昨晚之事,寂四的表情有些奇怪,他只是不可理解地答应了,会否出什么问题?

  想至此,疏桐双眼猛地闪现一阵灵光,她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仿佛给人狠狠扎了一针。

  很明显,寂四喜欢那丫头,该不是耳根子软带她去见了鸣吧?若是如此,真是大祸临头了!那丫头会死不说,连自己和寂四怕也会因此丢了性命!疏桐坐在床沿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她太过大意!寂四未必明白,将心然送进大牢是目前最为安全的方法,既能保得她的性命,又能防止她自作主张去找鸣,本是想等风头过了再做计较。怕是来不及了,疏桐连忙披上衣衫,顾不得梳洗,夺门而出,径自前往蓝苑。

  她的居所离蓝苑本是隔着一座小桥和一座长廊就到的,但是此刻却觉得万分遥远,仿佛怎么走都嫌太慢,再过一个拱门就可以到蓝苑。疏桐的脸色有些泛白,因为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令她有些却步。

  她没作多考虑只是一头扎进去瞧个究竟,如果有机会的话,尽量做一些弥补。怎料同一人撞了个满怀,疏桐的鼻子狠狠地撞到了那人的胸口上,疼得掉了几颗眼泪,她将手捂在鼻子上,抬头见到鸣戴着银色的面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他的目光颇为尖锐,疏桐忘记了将手放下,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她万万没有料到会以这种方式与他见面。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分外颀长,从头看至脚,他手上的剑闪耀着夺目光彩,是寒冷,上面滴落下一滴鲜血,很新鲜。

  鸣打量了疏桐片刻,眉头一皱道:“何事慌张?”

  鸣将一手递给她,命令道:“起来!”

  疏桐定了定神,这剑当真让人不寒而栗,浑身的毛孔仿佛都被灌注了冷意,她的手有些犹豫,又有些笨拙,鸣一个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双手触碰的刹那一种奇特之感袭来,让她惶恐地放开了他的手。

  见其一直打量着自己,疏桐这才发觉,自己素面朝天,连头发都还躺在两肩不禁有些窘迫,不过她更在意在圆拱门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试探着问道:“您……没什么事吧?”

  鸣一愣,她的鼻子被他的胸膛撞得通红,痛得直掉眼泪,居然还问他有没有事?便道:“没事!以后别乱丢东西!”

  他摊开左手,一个精致的蓝宝石耳环乖巧地躺在他的手心,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疏桐下意识摸摸自己的两个耳朵,果然掉了一只,都未曾发现,她小心地从他手里接过。心中暗自庆幸,看这情形他似乎没有见到心然。

  鸣凝目看了她一会,转身进了拱门道:“随我来!”

  疏桐好奇地跟了进去,却见潋滟在园中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她的手臂上有一道剑伤。疏桐大惊,她抢先一步将潋滟伤口上的花枝残木给挑拣了去,她心中有些愤怒,鸣居然伤了一个小丫头。

  潋滟双手小心地比划着,加上口形,大概能懂她的意思,她道:姐姐,都是丫头不好,丫头躲在树丛中看哥哥练剑。

  鸣道:“她是我的妹妹!你带她去包扎!日后多照顾她些。”

  疏桐愕然……潋滟竟然是他妹妹?之前伺候她的小丫头竟然是他妹妹!她难以置信地点点头。

  疏桐为潋滟简单地整理了她的伤口,这丫头真懂事,那样大一个口子,她都不吭一声,她还告诉疏桐:姐姐,别担心,丫头不疼!这话听得疏桐心疼,打心眼里更加喜爱她。

  正在这时,一位伙计低垂着脸,进入蓝苑,他端着碗茶走到鸣的身边道:“鸣爷,喝茶!”

  鸣略微一惊,似乎已有一些日子没有人早上给他送茶了,道:“谁让你送的?”

  那人道:“是一个已死之人。”

  疏桐心中一紧。清理伤口的手不自觉停顿了下来,她在用心听他们的对话。

  鸣警惕地看向那个人,猛地腾出手抬起她的脸,目光冷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他凝视着那张红肿的脸片刻,才道:“是你!你还活着?!”

  那人眼中潮润,声音哽咽,她道:“鸣,我一直都想见你,哪怕再死一次我都要来见你!”

  “住口!”鸣一手捏住了她的脖子。

  心然自顾道:“你一定还是思念我的不是?不然为什么你不让疏桐穿我的衣裳,不让她住我的房间?一定还爱着我不是?你后悔吗?”她的头巾散落,额头的青筋因为痛苦的窒息而蜿蜒着,她的脸通红,她还想说话,却发不出声了。

  疏桐正要开口。

  鸣严厉地看向她,“别管我的事!否则连你也杀!”

  疏桐的话给一棍子打回了肚里,方才那分安定荡然无存,他依然让她心生畏惧,因为他可以随时要人的性命。

  那女子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寂四见状偷跑了出来,跪到鸣的跟前央求道:“鸣爷,这是心然最后的心愿,您就让她说完吧!求您了!”

  鸣的眼神足以将人的情感赤裸裸地撕碎,他像一头冰冷的蛇一般,眼中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过,他意外地松了松手,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心然猛咳了几声道:“我想问你,你有没有爱过我?我们相识数年,一起吃饭,一道交游,一起做买卖,你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我?还是你压根就是因为我爹害过你母亲,你想报仇?!”

  “没有!”鸣说得干脆,一丝犹豫都没有。

  心然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落在鸣的手上,“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是我还是想要你亲口告诉我,我不该以此来要挟你,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够留在你的身边,做牛做马都愿意,只求能够天天看见你!鸣,再给我一次机会!您就看在心然对你一往情深的分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没有机会!我不受任何威胁。也不会再信你!”鸣的声音仿佛深井的水,毫不留情地泼到温暖的身体上,使所有的毛孔陡然缩紧了起来

  “你的话说完了?”

  心然的眼睛满是通红的血丝,她向疏桐笑了笑,竟有些幸灾乐祸道:“疏老板,心然知道的,你也知道了!凡是知道的大半会死,就算不死,你今天也看到了,他是不会爱别人的,他爱的只有自己的仇恨!他爱的只有仇恨,他是个骗子!”心然说得咬牙切齿,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疏桐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何意思,似乎半是忠告半是拉她下水。

  鸣的手一紧,心然的口中淌出一口浓稠的鲜血。

  她,死了?

  方才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喊,一下子就安静了?

  潋滟很镇定,她看着一个人在她面前死去,居然很镇定,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寂四痛哭起来,鸣将剑指在寂四的脑门上,道:“你是她什么人?”

  疏桐忙道:“寂四见她可怜才收留她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鸣撤剑踱向疏桐,他拿剑指着她道:“我没有问你!”

  疏桐看着他半个面罩下不容质疑的眼神,比他的剑更让人觉得寒冷,却比他的剑更让人心酸,他喜欢用死亡来解决他的问题。确实死人也是最安全的。他又道:“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她道:“我信!”

  “那你现在害怕吗?”

  “如果我说不怕那是假的!”

  潋滟紧紧抱住了疏桐的腰肢,眼中布满惊恐。

  “那你知道些什么?”

  疏桐知道她再怎么解释也是没有用的,道:“我记得你说过,我们做生意的,说话谨慎些自然不会有错!”

  “很好!你记得倒是清楚!”

  鸣将剑锋抵着疏桐的脖子,只要轻轻往里弯进一寸,这满腔的鲜血便会像喷泉那样绽放出来。他冷声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疏桐第一次正视起他的眼睛来,她看着他,目光相触的刹那,谁也没有退缩,谁也没有妥协,两个倔强的人以目光争执着。

  鸣凤目微敛,眼中迸发的亮光闪烁着,游移不定。

  清晨岑寂,弥漫的血腥味儿摇碎了满地的落花。

  疏桐用双指捏住了他的剑偏向一侧,道:“你心里并不想杀我!”

  “这个理由不够!”鸣将剑逼近,怒道。

  “你不能随便剥夺我的生命!这是你答应过的!”

  疏桐轻轻拍着潋滟的脊背安慰道:“丫头别怕,姐姐带你包扎伤口去!”她仿佛笃定了鸣不会下手!

  鸣立在那里,桀骜而又孤独,像一只鹰,从来不会愤怒地张牙舞爪,他只是看中目标,然后俯冲,杀!从来没有失误。

  而他今天对着疏桐却暂时失去了方向,她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个草原,她将所有的兔子都用茂密的绿草遮挡了起来,让他在上空徒然盘旋。

  他收起了剑,一个飞射,重重嵌入假山之中,只露出一个剑柄在那里锒铛摇晃,震下碎石无数。

  地上一个小东西不停地闪耀着普蓝色的光泽,很熟悉的首饰,鸣定定地看了许久。当他抬头的刹那,疏桐已同潋滟走出老远,他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的眼神,想着她的话,觉得迷惑起来。

  齐芳斋内,壁花紫铜炉袅袅冒着白气,疏桐将热水端了下来,替潋滟清洗伤口。

  潋滟眨巴着乌溜的大眼看着疏桐房内的陈设,温暖恬静的样子,潋滟看得着迷,尤其是她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题着一首词——

  金谷年年

  乱生春色谁为主

  馀花落处

  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

  一阕长亭暮

  王孙去

  萋萋无数

  南北东西路

  画中一个女子站在长亭旁,遥望着小道的尽头,感叹着这满地繁花却不及小草那样葱荣。

  潋滟颤颤地比划道:姐姐同哥哥写的词有些像,只是画中的人不一样,意境也不相同。

  疏桐道看着画,若有所思,那是鸣为他的某个人所附之词,情意切切。她想着终有一天,当她不在的时候是否也会有人为她附词来思念她呢?疏桐画的背后同样题了鸣写的词,自那日读过一次,她便铭记在心——

  金堂戚戚

  富贵荣华灼亭心

  雁过深闺

  孤啼飞痕无

  楚歌联营

  一袭千帐红

  残灯尽

  日沉西阁

  天涯不归途

  那个亭是指人吗?她收敛了思绪问道:“你哥哥词中的人是谁呢?”

  潋滟低着头,比划:哥哥不让说。

  疏桐摸了摸潋滟的脑袋,笑道:“不说便不说!丫头,还疼吗?”

  潋滟只开心地笑着,她一边拍拍胸口,一边比划着:姐姐,丫头不疼!

  “丫头真乖!今日想吃什么呢?让四喜厨子烧去!”

  潋滟高兴地欢跳起来,“我要吃鳕鱼,它的肉又白又鲜美,可以一层一层剥离!哥哥也喜欢!不过哥哥不允许丫头再吃鳕鱼。”

  “为什么呢?”

  “因为……鳕鱼极少,哥哥说它们生长在很远很深很寒冷的水里。”潋滟比划着,看着她那个馋样真让人忍俊不禁。

  “丫头乖,以后姐姐带你去太平洋的海域看看渔民伯伯捕捉鳕鱼好不好?”疏桐在纸上写下了太平洋,然后画了一个很大的圈,圈里好多鱼。

  潋滟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煞是可爱,她将那张纸小心拿在手上问道:“姐姐,什么是太平洋?”

  “嗯……太平洋是很大很大的大海,它有时候很温和很美丽,但有它发怒的时候,残忍得要吃人!”疏桐讲得绘声绘色,她压低声音,“你爱吃的鳕鱼就长在那个大海的肚子里!”

  潋滟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吗?鳕鱼长在大海妈妈的肚子里,潋滟长在娘亲的肚子里。

  “你的娘亲呢?”

  “娘亲死了!她让我和哥哥要好好地活。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她哪里了不起?”疏桐变得越来越想了解他们。

  潋滟歪着脑袋想了想,“哥哥不让说……”

  疏桐笑着点点头道:“好好好,不说便不说!”她摸着潋滟的脑袋心中觉得率真可爱,孩子毕竟是孩子,由一开始啥都不说,到现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虽然有些事不甚详尽,但疏桐也不忍心去逼迫一个小孩子!

  潋滟将小纸片藏入了贴身的小夹袄中,向疏桐做了个鬼脸,蹦跳着离开,像个纯真的孩子,可是她见得死人却毫无惧色。

  潋滟同鸣一样都是谜一样的人呢!疏桐收回思绪,打理了自己的妆容,去到大厅视察,心头隐约惦念着那个冷冻盒子,生怕出什么状况!

  见寂四在跑堂,双眼红红的,疏桐也大抵明白了他的心思,便招呼他过来,道:“寂四,你不要紧吧?”

  寂四低着头道:“多谢疏老板挂心,都是小的不好,没有听您的话,还差点连累了您!”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寂四,你要记住,那日你听到的切不可泄露,对于心然的死也不可以怨恨。我们大家都要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

  寂四擦了擦眼睛道:“疏老板教诲得是,小的一定紧记!”

  “你能想得开就好!”

  寂四道:“那小的先忙去了,最近四喜厨子忙着开发上回例会上您提出的‘京华十八盘’的菜色。”

  “哦?进展如何?”疏桐心中欣喜。

  “进展还算顺利,只是他们还一直在争论怎么做味道是最好的,一直相持不下!”

  疏桐心里想着他们拿着铲子,提着筛子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颇为好笑,这些人天天如此,厨房胜似战场。不过也只有不断地争论,不断切磋才使得京华楼的菜色日新月异,推陈出新。

  疏桐又问道:“花王这几日的病情可有好转?”

  寂四汇报:“花王姑娘喝了血参后复原得很快,只是她生性好动,时常出去溜达。”

  “什么?你怎能让她出去?”疏桐惊道。

  “您别担心,那花王有两张脸孔,之前您看到的是假的,那日她摘下了面皮,极为高兴呢,她说不装那劳什子的师父了,她要做回她自己,她叫密罗。”

  “原是这样!方才可把我担心死了!这个姑娘也太调皮,待她回来让她做些差事,省得她瞎走,没有鸣的指示切不可让她回西域去!”

  “怕是想让她走也不成了,她说这里有好吃有好住有好玩的,她喜欢这里并要住在这里!”

  “也罢,由她!”疏桐爽快地答应了。

  查完账,闲着无事,听听宾客们的闲聊,就如天天听早间新闻一般,是疏桐每日空闲时刻必做之事。

  距离疏桐不远处正巧有几位宾客在窃窃私语,隐约有听到静爷二字,疏桐便细听起来。

  甲:“最近有件事可是奇怪!”

  乙:“你该不是说静爷这事吧?”

  甲:“怎么?你也发现了?”

  乙:“可不是嘛,他呀,天天路过京华楼,却又不进来,只是在门口徘徊又离开,已有好些天了!天天如此!”

  甲:“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像他这样有头有脸的人没道理来不得京华楼啊!”

  乙:“我也想不通。”

  甲呷了口酒,吃了粒花生米,突然道:“哎,你说会不会因为疏老板的缘故?”

  乙:“怎么会呢,疏老板为人和气,又知书达理,巾帼不让须眉。静爷为人仁厚洒脱怎么可能与疏老板结怨呢!”乙说完这话到一半给停住了,似乎明白了过来,“莫非,你的意思是?”

  甲暧昧地笑着,“对了,还算你聪明,静爷的婚事已经搅和得满城风雨了,我看八成是这事。”

  甲说得很决断。

  乙:“看!快看!静爷又来了!嘘……别再嚼舌根了,温柔的老虎也有发威的时刻。”

  甲连忙打住:“可不是?今天好似有些不同,多了几人。”

  邻座的一个绿色绸缎子的宾客突兀地起身叫道:“掌柜的,结账!”他将银子往桌上一放,从疏桐身边走过,瞧了她一眼,眼神阴诡。

  寂四只觉得这个人眼熟,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又开始细细回想。

  疏桐手中不自觉用力,账本起了满身的皱纹,她只觉得心中惶恐,若真是如他们说的那样,她该怎么办?残忍地拒绝他?还是避而不见更为稳妥?

  疏桐踌躇了一番,竟然六神无主,当下她强迫自己镇定,该来得总是会来,莫名其妙地躲避不像是她,喜欢人没有错,被人喜欢也当感激,即便是身处不适当之地,也不能阻隔心中萌动的情意!尽管她还不能确定对静的那种感觉是否可以被称为爱!她深吸了口气,展平了账册。

  静已经大步迈了进来,一眼便发现了她,唤道:“疏姑娘!”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