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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得真是妙。”

  言昭含淡漠地望了他一眼,接着望向四围。

  各处城头上皆有暮涑弟子临风而立,以观尸人动向。城墙下传来一片噪杂之声。一群年轻的暮涑弟子捆绑了明决门的数十名豢灵门客和侍人,率先以剑弑尸人。

  言昭含说:“苏绰。你我相识数载,你不必唱戏。我听够了。”

  苏绰不及反应,言昭含已从空中跃下,直朝尸人聚集处过去。将近城门口时,挥剑过境,奉也剑凌厉的剑锋一扫几行尸人向后颓倒下去,倒在后边僵直不动的尸人脚边。

  言昭含凌空一翻转,衣袂翩飞剑踩在了奉也剑身上,借力跳至城头,走到孟透身边。他见到城下的少年还在奋力杀丝毫不动的尸人。他对孟透道:“不必管我,你先带着弟子去城隍。”

  孟透命弟子撤离。千名暮涑弟子不慌不乱,跟着薛夜与霍止,秩序井然地朝着巷子口出去。

  孟透发号施令让弟子撤离时无丝毫犹豫,却在与言昭含离别时有一瞬的犹豫。他说:“你安生地回来。”

  言昭含说:“好,你也是。”

  孟透踏着月光离开,言昭含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此时,三支由灵气幻化的幽蓝的箭shè向城墙上最后三只冥灯。言昭含立即为那三盏灯设了结界,没护住,两支箭先他一步将冥灯shè落了。

  最后一盏被护了层结界,却飘浮了起来。言昭含以气力将它压制下。凌空而来的薛夜控制着冥灯。两股气力相jiāo,两人相持不下。最终言昭含未控制住气力,那盏冥灯被抛至空中,接着化为齑粉。

  顷刻间,安如山的尸人失去了控制,bào dòng起来,成千上万的尸人痛苦地嘶吼着,循着暮涑弟子残留地生人的气息朝着巷角如浪潮般涌去。

  这些不是由将死之人病变而来的尸人,是白溪村及无数个小村落的村民被关禁在血尸池中,因蛊而身变的尸人,比寻常的尸人更难以控制。他们还留有着记忆,痛苦极致又混沌极致。

  连苏绰都无法控制。因此苏绰循古法用了七十二盏冥灯,来控制他们残余的神识。言昭含打破了其中六十九盏,是为了让苏绰不得控制。而苏绰亲自打破了最后三盏,放任尸人侵入临城。

  苏绰在动如雷的声响中望着他,落到城墙上后,以剑尖指向他。苏绰说:“言昭含,我们今日做个了结罢。”

  言昭含觉得这个了结他真是等得太久了。自苏绰伙同因嫉妒而发疯的言尔毁了沉皈那日起,他就想有个了结。他甚至想亲手了结言尔。

  那日婚宴上,他在庭院里与言尔相谈。他那个素来被看作温和的阿姊,强装镇定地扶平发上的金步摇,道:“你有多痛恨言家,我就有多痛恨言妙。”

  言昭含脑海中还回dàng着这句话,苏绰的剑已刺了过来,他往侧边退了几步,格挡开来。

  “她倒是生来独得恩宠,自小独占得都是最好的。”

  “谁都爱着她。爹娘是,大哥二哥是,连赵策都是。”

  “我瞧不得她那惺惺作态的模样,也不需要怜悯与施舍。”

  言昭含腾空跃起,踏在奉也剑身上,隐在夜空中。忽如起来的风吹扯着他宽大的衣袖与衣摆。

  言昭含还记得他往回走时,听得她颓然的颤抖的声音:“我本也没想过会害了沉皈,害了言家。苏绰只说让我带他入沉皈,在言家放几个尸人吓她一下。谁知……谁知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含着泪水,挡在他面前,抓住言昭含的衣袖,哀求道:“你别将这话同赵策讲,算阿姊求你。阿姊身怀骨ròu,为言家留了血脉。你若是将这些都告诉赵策,阿姊就完了,言家也完了。”

  可是言家早就完了。

  言昭含往追逐而来的苏绰身上刺去,苏绰闪躲开了,手臂却被刺伤,流了血。

  苏绰吃痛,望了眼受伤的手臂,紧接着捏决。决语只默念完了一半,他听见言昭含冰冷的声音:“不用念了,你在我身上种的两种蛊dú,已经解开了。”

  ……

  丑时天上飘了几点雨水,天未明,所有人都清醒着。各门派的弟子守在城隍庙前,或站或坐着。一个时辰前被锁在城隍庙中躁乱不止的尸人似乎耗尽了气力,再无动静。

  地上为锁灵而画的大大小小十几个阵图因为踏乱而褪色。

  有了上一回的教训,这一回孟透早在一个月前就做了详尽的安排。让百姓暂时撤离,笼络各门门主,将尸人引入先前就画好的阵图中,将尸人锁入城隍庙。一路顺畅无阻,无弟子出差池。

  薛夜成亲之日,各大门派皆来暮涑道喜。为苏绰所拉拢的门派,门主多是庸碌怕事之辈,胸无谋略,目光短浅。灵嫁来时,他们心中已有衡量。

  即便是外强中干,暮涑长辈还是将架子做足了。在加上孟透明言暗说了几日,这些门主怕事,心中的那杆秤已有偏向,大抵是都在等一个结果。明决若败,心甘归服暮涑,暮涑败势若定,当即反叛予以苏绰援手。暂不敢轻举妄动。

  年轻一辈不懂在长辈都在静待什么。方才他们见到远处的天空上有光亮,或是灵气或是真气的光亮。两团光焰相jiāo相撞,缠斗了一个时辰之久。他们时而能见到,时而又不能见到。

  他们现在就见不到光亮。说来他们已有多时未曾见到那光亮。本就yīn沉的天空更是令人觉得可怖。打斗声消失后,临城静得可怕。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孟透的神情越来越凝重,他握起剑朝巷子走去。薛夜在身后叫住他:“孟透……”

  孟透说:“我去看看他。”

  薛夜道:“我知道。我是想说,我陪你一起去。”

  他拾起剑跑到孟透身边。

  第130章 世间7

  可还没等他们走进巷子,深巷里就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披着月华,浴血而来。他神色疲惫,脸上留有血迹,衣衫上多是剑痕和血痕。他手中握着一截铁链,铁链束缚着另一人。另一人跌跌撞撞地被迫跟着走。

  孟透走上前去,言昭含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臂上,道:“我没事,你别担心,三哥。”

  待他走近了,各派门主与弟子看清他的容貌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直被霍止带在身边的孟惊呼出声:“少君!”

  那人竟真是言少君!

  那个已经死在袭且宫,被孟透火葬的言少君!

  他竟然没死!

  言昭含将苏绰推倒在地,手中仍握着铁链,脚踩在他的背脊上,抬头望向城隍庙前的所有人,嗓音有些沙哑:“都看清了吗?看清他的面容了吗?此人杀我至亲骨血,灭我沉皈言家。养傀儡扮作我的模样笼络各门门主,污辱杀害赵家姑娘并栽祸于我。”

  门主中的赵策本是坐在阶前,见到言昭含时已不可置信地拨开弟子,走到前沿来。赵策道:“你胡说!情焉临终前分明说是你侮辱了她!”

  “赵门主可知,令妹曾将婚宴请帖寄予我。赵姑娘垂死之时,我正在平阳的袭且宫。薛夜的夫人可以作证。听闻三哥婚期将近,我有月余未离开袭且宫。”言昭含道,“苏绰手下门客无数,要将人易容成我的模样不难。难道赵门主宁可相信此等jiān佞小人,也不相信在下?”

  赵策良久无言,怔愣地望着被压制在地的苏绰。

  言昭含气力不支,身体有些摇摇晃晃的,声音稍虚:“我只今日言说一次。沉皈非我所灭,生我者,父母也。赵情焉非我所杀,挚爱之妻,吾敬而远之。众门之主,非我所近也,君子有所不为。”

  孟透走到他身边,扶住他。孟透有些哽咽,轻声道:“你受伤了,先别说了,先歇息再……”

  言昭含很倔强,不肯歇息,望着暮涑长辈所在的方向道:“袭且宫行事,从不愧对于天地。家师劣迹斑斑,我不过是灭了劣迹斑斑的家师黎华真君,暮涑诸位长者便避我如蛇蝎,时刻提防,日日警惕。”

  “敢问,我言昭含在位几载,可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可曾炼蛊炼尸、烧杀掳掠,可曾驱魔唤灵,祸及淮中上下,诸门诸地?”

  暮涑长辈无言,无人回应,甚至不敢直视这位君仪。只有余轻师叔道:“我想诸位都听到了罢。赵姑娘之事,沉皈之事都与少君无关。自此各门都不便妄言。既然都说清楚了,孟透,你快带着少君回去歇息。诸位今日也累了,我们将这伤天害理的乱道之徒一同带回暮涑。”

  余轻师叔命几名弟子守在城隍庙外至黎明再回,各门弟子整队准备回往暮涑山上。几名弟子押着被铁索束缚住的苏绰走。

  赵策不死心,临行前走到苏绰身边,问他:“方才言昭含所言,是否为真?”

  苏绰发丝凌乱,脸上挂着伤,他傲然地看了赵策一眼,反问道:“是真又如何?”

  赵策听罢怔了一会儿,随即一拳打在了他的身上,苏绰无力反击,被打倒在了地上,赵策俯下身去,抓着他的衣襟,目眦yù裂,面色发红,额头上的青筋bào出:“你他娘的瞒了我这么久?居然是你杀死了赵情焉?”

  赵策松开手,苏绰又倒在了地上。周围的两个弟子一左一右架住赵策,拦住他。赵策一脚踹在苏绰的身上,手指着他道:“我他娘的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你给我等着!”

  苏绰不恼,只是笑,自个儿慢悠悠地从地上坐起来,被边上的暮涑弟子扶起来。

  他弯着眼笑:“赵门主别生气啊,当日是你妹妹怒极了要找言昭含对峙,我这不也是为赵妹妹的身子着想嘛,派了个人扮作言昭含的模样出去。谁晓得我那没出息的手下也是孟少爷的爱慕者,见到赵妹妹一时醋意大发,下手就没了个轻重,也没点疼惜的。”

  赵策闻言奋力挣脱了两个弟子,却又被死死拉住了。年轻的弟子轻声道:“赵门主别冲动!”

  苏绰道:“现在你知道是我派人杀了赵妹妹。那你可知是谁害死了你那心尖上的言妙姑娘?”

  他仍是笑盈盈的:“是你的妻子,尔姑娘。你的妻子这么些年嫉恨着你心水的姑娘,嫉恨妙姑娘夺走了你的喜爱。这不,帮着我灭了沉皈,灭了言家,你们俩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喽。你说你是不是该谢谢我这媒人。”

  赵策已是情绪难遏,连声低吼“你胡说”,被两旁的弟子安抚着强行带远了。

  这边的余轻师叔皱着眉头,听了这喧闹有好一会儿。年轻的弟子上前来问道:“师叔祖,这些尸人该如何是好,我们就守至黎明,待他们遇光干枯而死?”

  余轻眉头锁得更深了,道:“暂时别无他法。你们便守到黎明罢。”

  一旁的宋景然闻言上前来,抱拳道:“师叔祖,这些尸人都是良善的村民,他们也是被迫成为尸人,受人控制。请师叔祖救救他们。”

  余轻不知如何是好,头疼得厉害,正想去问问孟透的看法,天边却刮起了一阵狂风,一阵卷飞尘土的狂风。夜空里的乌云游动,月亮被乌云遮盖了大半。天外传来一声巨响。

  临城上空竟自生成了一层结界。不知名的幽蓝蝴蝶成群结队地在临城上空徘徊。乌云将整轮月亮都遮掩住。天迅速暗下来。浓重的黑暗笼罩了整个临,他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见一群幽蓝的蝴蝶翩飞而过。

  他们分明是应该感到恐慌的,浑身却使不上任何气力。人很疲倦,眼皮很沉。脑袋也沉,混混沉沉,天旋地转,紧接着,他们看不见最后的幽蓝色光亮。无尽的黑,浓重的化不开的黑揉在一起。

  他们似乎是在黑暗中瞧见了别的什么,却感到了窒息与死亡的冰冷,喉咙被遏制住,喊不出任何声音。人们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第131章 长梦1

  霍止站在清觉台前,手中握着剑。他的鼻尖和额上留着汗水,身上也在流汗,暮涑的白衣紧贴着上身。他回过神时已在清觉台中了,方才似乎是走了神,又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个梦冰冷刺骨,让他战栗至今。

  他闻到了清冷的梅花香味。

  他握着手中的剑,有些无所适从,又不知该做些什么。练……剑?他怔愣地站在阶下,往来的年轻弟子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地行上一礼,他迟疑着回礼,待到人都走尽走远了,他又陷入了长久地迷茫中。

  薛夜仓皇地跑到清觉台,在阶上站定,唤了一声“霍止”。前日刚落过雨,阶上皆是潮湿的叶。霍止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收了剑,在阶下猛然抬头看他。这样的画面似曾相识。

  他似乎记得,曾有一回也是这样,他站在阶下,薛夜站在阶上。当时薛夜说了什么……薛夜说,言家被灭,言妙……没了。

  他全身绷在一根弦上,死死地盯着薛夜的脸。薛夜神情肃穆,声音一哽,张了张唇,半天没说出话来。

  霍止握着剑的手在颤抖,道:“你说罢,我听着。”

  薛夜也绷了好半天脸,忽地扑哧一声笑出来,弯腰捂着肚子道:“我就想说言妙来了,你这么严肃做什么。”

  薛夜正笑着,被身后来的人掀开了。来人披着绣花的雪白大氅,容色艳丽,鼻尖被冻得有点儿红。高高瘦瘦的一个人,双臂环胸对薛夜道:“让你传句话你让我等了这么老半天,真磨叽。”

  她见到霍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登着小软靴,摸摸冰冷的鼻子:“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怎么这种神情。”

  她歪着头在阶上看他,一双眼睛乌黑灵动。她轻唤了他两声,疑惑道:“到底怎么了,嗯?”她迈下台阶去,还没到底就被霍止抱住了,被霍止从阶上抱了下来。

  霍止抱得有点儿紧,她一时半会儿不能适应平常冷冰冰的人这么热情,从他的肩上探出眉眼和鼻子来。她靠在他肩上笑道:“哎哟喂,我的郎君今儿个有点反常,快把我的牙给甜倒了。”

  薛夜说:“你们快把我的牙给酸倒了,大白天的能不能别再这里亲热啊,回屋里不行吗?”

  言妙要回过头去,奈何霍止抱得有些紧,她只得就着那个姿势道:“得得得,走好了您嘞。咱们这就回屋里去。”

  待薛夜自讨没趣地离开了,霍止还抱得紧紧地。来往的弟子多瞧了他们几眼,个个眉眼含笑。言妙轻咳了两声:“霍哥,咱们回屋叙叙旧?这儿人有点多。”

  霍止这才将手臂松开了,被言妙一路带着回屋子时,还死死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