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万斗江河逆转
黄昏将近，西天薄云似一片凋敝的牡丹花瓣，昏黄中透着一抹艳红。
竹意，石林二人飞步返回。山腰竹屋中的灯火与天上的长庚星相映生辉。
饭桌上，竹意心不在焉的吃饭。正思考如何告知姐姐自己已经决定随石林出山。他不想以实情告知，怕姐姐担心及阻拦。他知姐姐多年疾病缠身，虽外表坚强乐观，内心却无比脆弱敏感。常触景伤情，爱在月光下独坐。这月天人共有，仿佛亲情，生来死去，亘古不变。可是如果自己不陪在姐姐身边，姐姐对着月亮，会哭吧？
石林却吃饭如蹅食，不见嚼的动作只闻吞咽的声音。嘴里含糊不清道：“姐姐，竹意已经答应明天陪我出山了！”
“咳咳！”竹意呛的面红耳赤，偷眼见姐姐怔怔的盯着，寻问的眼神在二人面上来回穿梭。竹意闪躲，石林跃跃欲说。
“常听四戒师伯讲些江湖见闻，都是极丰富有趣的事。我也想去看看。”竹意见再也躲不过，怕石林说出实情，虽是好事，却反能惹姐姐担心。忙抢在石林之前编个谎。
石林眼球一转便猜出竹意编谎的原因。似乎吃青菜也能塞牙，不拘形迹的用舌头去嘬。含糊着点头附和。
束发之年，淑颜早就想劝竹意出山历练。只是自己一时不舍分离，又怕竹意不通人情世故。一人独入江湖，恐生祸端。昨日石林忽降，言及出山。自己心中亦暗自衡量，是该做出取舍，放心竹意出入江湖了。况且有石林相互照应，料必无甚大碍。只是昨日竹意拒绝的痛快，自己一夜思来，真不知如何劝说。今日忽听他二人一唱一和，小心翼翼的说出想要出山，言外之意，却是怕自己担心。一时感动，只讷讷的不知说什么。忽听内屋中周长青一声似有似无的咳嗽。拉过竹意的胳膊，转进屋来，冲床上闭目打坐的周长青行礼道：“爷爷，竹意想出山历练，还请示下。”周长青长眉一动，挥手示意淑颜出门。唤竹意近身过来。长眉下，双目微张，极富温情的望着竹意，一十六年教养的光景在面前一一闪过。“唉。”叹口气。
枯掌又在竹意脑后抚了抚，“孩子，我知你心中所想。只是淑颜之病，起于血脉，且逆阴阳易理。实非天神仙术不可医治。”竹意张口欲言，被周长青伸手压过。继续道，“十数年前，我于孤本野志中知此山上紫藤乃因天神思凡，反栽仙界异果而得。颇能逆转血限，和合阴阳。遂带你与淑颜来此隐居。可惜十年前，仙葚初结，我与一人斗法不过，那颗仙葚亦被那人抢了去。”显然事情过去很久，周长青已经释然，只是说时，难免一丝怅然。竹意恭身立着，自己从未听闻爷爷讲此旧事，正支耳聆听，忽闻此言，颇与石林担心相合，正色道：“那人是谁？”周长青见他满面义愤之色，恐他出山之后，惹出祸患。挥挥手，苦笑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缓了缓，又继续道，“近三十年来，我与你四戒师伯东奔西走的寻觅，始终不得它法破解此道。你初入江湖，一切不可强求，更不可莽撞行事。知道了吗？”
竹意自幼不敢违拗爷爷的吩咐。闻其言下之意不愿多说，自己亦不敢多问。思来四戒师伯应该知道此人是谁，遂心里暗暗记下此事。侧目见爷爷神色关切，盼他一声心安的承诺。竹意嘴张了张，却始终不愿应允。亦或者，这头点下去，便是承认世间已无二法医治阿姐的遗疾。竹意神色倔强，似自言自语道：“竹意知二位师父已尽力而为。但我还是不甘心，想试试。”
三十年来，无数次奔波寻觅均无功而返。周长青也时常无奈命运如此捉弄，致使自己妻儿幼小无不深受疾病折磨。修道中人本应看淡生死，但家人一一死在自己面前，那无言的悲苦即使过去很久依旧历历在目，痛彻心扉。师弟入释，说一切因果均命中注定，不可强求。但他自称四戒，唯一不戒者便是妄语。他是希望自己说的是假话，他希望命运随我而不随天。
周长青看着竹意，这个似乎拥有不凡体质的少年。忽然混乱的脑中一点灵光闪过，想这世间万事均讲究机缘二字。自己穷极三十年得不到医治之法，也许仅是机缘不足罢了。看着竹意，嘴角安慰的笑了笑，道：“我知你自幼性格稳重，不会惹多大祸患。但江湖之中，难免与人误会。好在你四戒师伯出世行善多年，江湖之中多有名号。如若你与人发生误会，切不可胡乱动武，报他名号便是。”
竹意点点头，自去安歇。石林不再打鼾，而是兴奋的抻着竹意，嘴里叽里咕噜聊着出山后的预期。竹意亦辗转难寐，脑海中不断闪过姐姐的音容笑貌以及暗祷他日能找到它法医治姐姐。直到次日寅时，万籁俱寂的空。石林上一瞬还在畅言，一眨眼的功夫便响起了山响的呼噜。猝不及防的将竹意脑海中的胡思乱想一扫而空。竹意笑骂一声，狠狠踢了一脚睡的像刚死过去的猪般的石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鸡鸣卯时，天际一白。正是万物苏醒之际。森林张开晨雾，昭示青春。太阳又向上滚了两滚，来至辰末，天际大白之时，竹意方在石林百般催促加拉扯中胡乱套上衣袍起身。
与周长青，周淑颜请示道别。周长青命二人去山角溪边折两枝柳条回来插在门楣之上。方携二人之手，出门相送。弱柳扶风，倚着门框招摇。取人行在外，心留于家之意。石林暗想自己外逃，别说插柳，就是连声招呼都未与师父请示。不禁吐了吐舌头，想敦煌与南疆无论垂柳还是水柳，品种颇多。下次再出逃，倒可大折特折一番了。
四人一兽转山过角，穿林履石。又来至昨日寻找五色石的峡谷之上。白云苍天，周长青手捋白须对竹意二人道：“我听你们四戒师伯言说，如今天下各地诸王逆诏入京，各派修士亦纷纷齐聚洛阳。不出多日，恐将有战事发生。你二人初入江湖，切不可北上洛阳。以免徒惹祸患。”二人侧目对望，同声问道：“那我们去哪？”周长青想他二人初入江湖，无论何往，终有所获。见峡谷内隐约可见粼粼波光的涓流，此溪直通山外，汇于长江。若乘舟顺江而下，经五城六湖百重山，不出二十日便可到达沧海之境。但出山历练，倒不可贪速。略沉吟，道：“前方峡谷口有溪通长江。你二人可沿江而下，一路修善积德，不出百日便可到达沧海之边。届时，即可返乡。若思去路，或已有方向。但不可北上，切记。”二人恭身答应。
周淑颜两手单握，将二人唤近身边，葱白玉指上各躺着一颗吊穗玉石，一青一白，拇指大小。形状像两柄短剑，只是剑身宽短，剑柄倒比剑身还长。双手向他二人身前一摊，妍笑嫣然道：“送你们的！”
“好精致的玩意。”石林率先抢过青色那只，举在阳光下眯眼细看。淑颜将另一只配在竹意腰间绣带上。轻抚其脸颊道：“其实，早就想让你出入江湖历练了。只是你孤身一人出去，我很担心。便一直未与你提及此事。”“姐姐不用担心，我与石林一同出行。不会有事的。”竹意只是出言安慰。淑颜看着手里抓着玉石不住把玩观看的石林。忽然回眸晶莹道：“姐姐知你出山的目的。只是凡事天缘早定，不可强求”竹意担心姐姐感伤，或后悔同意他出山。忙道：“我就不信什么天命。不去做，怎会知道结果？阿姐放心啦，我不会有事的！”拍胸脯笑了笑。
天风掠云，峡谷中忽起一片树叶吻风的沙沙响动。淑颜似乎偏爱青色衣衫，衣袂随风与飘舞的发丝争魅。
石林穿着竹意的灰衫，二人身材相仿，只是俗服衬下，石林的光头略显突兀。恍然道：“这是昨日捡的五色石呀！”淑颜莞尔，伸手接过石林手中的青色玉石，为他配在腰间。“姐姐怎么哭了？”石林歪着头看淑颜眼角晶莹。淑颜随手拂去眼角珠泪，秀鼻吸气道：“这山上风紧，被山风吹的。”风声呜呜，似乎为了配合淑颜，其势更盛。
竹意侧目看着阿姐，嘴张了张要说什么。但看着阿姐眉目疏朗的笑，终究还是忍住，一字未提。
周长青忽然道：“时候已是不早，前面就是长江。你二人快些上路吧。”二人答应着，与周长青，周淑颜行礼道别。石林兴冲冲的向峡谷中大踏步行去。竹意转过身来，摸了摸阴山粗糙的兽脸。石林为它套的鼻环随它摆头的动作晃了晃，低头轻轻撞了下竹意的腰，眼中满是疑惑，“牟！”声音低沉，似乎在表达不舍。但人类分别凄切，兽类焉知离别？
周竹意又对爷爷重重一拜。对阿姐道一声：珍重。毅然转身离去。石林在路前方转角处立等着，阳光照下，分外洒然。回头唤竹意快走。见淑颜遥首送别，招手大喊道：“姐姐放心！我会照顾竹意的！”
竹意回身向山顶望去，阳光下，淑颜随风飘舞的衣袖像极了河边拂风的细柳，筋骨曲意婉转又柔弱飘零。身边阴山望空嗅着，不知这风中滋味如何。再摇手道别。石林一把揽过竹意肩膀，笑闹着，消失在路转角的巨石后。
轻风卑细草，静女娈貌。流云飞石溪底闹，不辞疲劳。
石林一路唱着歌，或推或拽着因恋家而步履沉重的竹意沿溪向谷外行去。森林宽广，浮阳密林弱草，空气中，尽是泥土的芬芳。溪流分支很多，由四围山上汇聚，孜孜东流，溪细无声。软草抚水，偶有落叶，残花兴致勃勃的顺溪而下。忽被草尖挡着，渐渐失去远行的决心，毅然沉入溪底。只将身体分解，随溪奔向远方，如梦飞翔。
小兽因惧怕石林而瑟缩着偎傍在石后阴影处，探头观望。林鸟噤若寒蝉，躲在枝叶掩处，彩羽抱头畏畏缩缩。唯远处林鸟肆意啼鸣，和着透过树冠的如绢丝阳，使整座山林愈发清静深幽。
两边高峰雪色渐释，翠色爬山。太阳升向中天，山谷中的光线却反而黯淡下来。
二人在山谷中随着溪流，向东越林跳石的赶路。直行至日照当头，涓溪已汇而成一道宽逾两丈的清河，两旁密林渐逝，青草绕膝。山缓成土坡，稀稀落落的歪树陪着青草碎石错落在每个角落。远远看去，前方谷口处，粼粼波光闪耀。空气随风送着清香倒灌入谷中。
“到长江了？”石林身子一震，撇开竹意，向前奔了过去。刚跑出几步，又停下反身挥手唤竹意跟上。竹意虽生养于此，但从未来过此处。见前方一片光白，显然是自己前所未见的景色。心中亦是好奇，紧了两步跟上。
须臾赶到江边，芬芳滑过，悠悠清风将十丈宽的长江缓缓推向东南。阳光下，水波潋滟，江面上仿若浮着数不尽的金甲鳞片。江两岸是低矮的山群和茂盛的林木。
“哇！”二人瞪大了眼睛，看看山又看看水。相互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宽衣解带，将衣袍随手丢在岸边碎石上。“通，通！”两声，纷纷跃入江中，似两条游鱼，破开了一江金光。片刻后，嬉笑声自江中升起，直闹了半个时辰，才爬上岸来，晒干了身上的江水。衣袍被太阳烤的滚热，不敢就穿。好在四野无人。况且自然之中，何谈羞耻？二人拎着衣袍并封斋剑，大剌剌穿过河边碎石躲进林中阴影里。
“中午吃些什么？”石林在一块斜面石上穿好了衣袍，扒着石沿，声挚诚恳的寻问。竹意口中衔草，在草地上仰躺着望向树冠，丝阳斑斑点点，落在竹意身上，没有一点热力。“我看那边树上有些野果。去采来吃？”竹意双手反撑要起身。石林忙制止道：“别着急，歇会再去。”伸个懒腰，喊了声舒服。忽又趴下，垂手指着竹意腰间问道：“姐姐送你的玉石呢？”另一只手拎着自己的玉石在风中晃了晃。“在这。”竹意腼腆一笑，伸手入怀取出玉石，举着要递给石林。恰好一束阳光打在玉石之上，温润散发使周围树林翠色更盛。石林摆摆手，正过身来，将剑状玉石重新挂于腰间。嘴里喃喃道：“这样不更好看吗？”竹意又将玉石反复观摩了一遍，才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
江风轻轻的吹拂，空气中尽是清凉的爽气。石林肚中实在饥馁，“咕咕。”叫了三轮。迫使二人只小憩片刻，便起身去寻野果吃了。
初夏季节，果树大多刚过花季。偶有残花未凋，半挂着豆大的野果，也是青色胚胎状的果子，不能就食。但枇杷，桑果已熟透了自己，鲜红焦黄的招摇着身子，诱使动物们食用，好将种子传的更远。有些树上还骄傲着过季的坚果树栗，但大多数已跃进树下落叶之中，像是怕冷，以避冬日严寒。
二人沿江而行，也不赶饭点吃饭，不定时休息。饿了便吃，累了便坐。树上，石上，甚至较浅的溪湾内都是二人坐躺的痕迹。江道甚宽，山路亦且不窄。二人却摩肩接踵，你推我攘的走。哪里石道松了，石林耍坏骗竹意去踩，看他摔个筋头而拍手大笑。竹意悻悻然拍拍身上的灰土。趁石林不见的空，在前路挖个坑，再用草叶掩上，哄石林去踩。石林双手在草地上一撑，笑骂着来抓大笑的竹意。
林深处，猕猴抓耳挠腮看着二人，又效仿似的，你追我赶的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漫长的行旅，难免使人厌倦。但二人自幼入道，石林又每日诵经念佛，过惯了重复的日子。况且此次又是二人首次入世，新鲜的紧，不觉五日飞过。长江支流汇聚，江面更宽。前面风头尽处，长江之中忽然横起一排大山，将整条长江拦腰截住。似乎五日相伴的一望无际的长江到达尽头。
二人脚步加快，不到半日赶到近处。原来千里镜面平澜的长江南行至此，突遇一溜高山蒙面耸立，嘴里喊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霸道的将长江南下的道路截住。长江似乎深谙儒家礼让之美风，不但不与高山抗衡，甚至不愿学愚公移山。只谦谦君子般躬身避让，身段翩翩洒洒，转而向东流去了。
长江弯角内自然形成一片百顷的碎石浅滩，滩头立着一段五尺高的残碑，碑上草篆“石鼓”二字，如江婉转。正北是如镜的坚山。江对岸，林深茂密。江风吹来，如风婆敞开风袋，狂风嗡鸣，似战场中明朗的进军擂鼓。
石林二人立在滩头，无比震撼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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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意，石林二人飞步返回。山腰竹屋中的灯火与天上的长庚星相映生辉。
饭桌上，竹意心不在焉的吃饭。正思考如何告知姐姐自己已经决定随石林出山。他不想以实情告知，怕姐姐担心及阻拦。他知姐姐多年疾病缠身，虽外表坚强乐观，内心却无比脆弱敏感。常触景伤情，爱在月光下独坐。这月天人共有，仿佛亲情，生来死去，亘古不变。可是如果自己不陪在姐姐身边，姐姐对着月亮，会哭吧？
石林却吃饭如蹅食，不见嚼的动作只闻吞咽的声音。嘴里含糊不清道：“姐姐，竹意已经答应明天陪我出山了！”
“咳咳！”竹意呛的面红耳赤，偷眼见姐姐怔怔的盯着，寻问的眼神在二人面上来回穿梭。竹意闪躲，石林跃跃欲说。
“常听四戒师伯讲些江湖见闻，都是极丰富有趣的事。我也想去看看。”竹意见再也躲不过，怕石林说出实情，虽是好事，却反能惹姐姐担心。忙抢在石林之前编个谎。
石林眼球一转便猜出竹意编谎的原因。似乎吃青菜也能塞牙，不拘形迹的用舌头去嘬。含糊着点头附和。
束发之年，淑颜早就想劝竹意出山历练。只是自己一时不舍分离，又怕竹意不通人情世故。一人独入江湖，恐生祸端。昨日石林忽降，言及出山。自己心中亦暗自衡量，是该做出取舍，放心竹意出入江湖了。况且有石林相互照应，料必无甚大碍。只是昨日竹意拒绝的痛快，自己一夜思来，真不知如何劝说。今日忽听他二人一唱一和，小心翼翼的说出想要出山，言外之意，却是怕自己担心。一时感动，只讷讷的不知说什么。忽听内屋中周长青一声似有似无的咳嗽。拉过竹意的胳膊，转进屋来，冲床上闭目打坐的周长青行礼道：“爷爷，竹意想出山历练，还请示下。”周长青长眉一动，挥手示意淑颜出门。唤竹意近身过来。长眉下，双目微张，极富温情的望着竹意，一十六年教养的光景在面前一一闪过。“唉。”叹口气。
枯掌又在竹意脑后抚了抚，“孩子，我知你心中所想。只是淑颜之病，起于血脉，且逆阴阳易理。实非天神仙术不可医治。”竹意张口欲言，被周长青伸手压过。继续道，“十数年前，我于孤本野志中知此山上紫藤乃因天神思凡，反栽仙界异果而得。颇能逆转血限，和合阴阳。遂带你与淑颜来此隐居。可惜十年前，仙葚初结，我与一人斗法不过，那颗仙葚亦被那人抢了去。”显然事情过去很久，周长青已经释然，只是说时，难免一丝怅然。竹意恭身立着，自己从未听闻爷爷讲此旧事，正支耳聆听，忽闻此言，颇与石林担心相合，正色道：“那人是谁？”周长青见他满面义愤之色，恐他出山之后，惹出祸患。挥挥手，苦笑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缓了缓，又继续道，“近三十年来，我与你四戒师伯东奔西走的寻觅，始终不得它法破解此道。你初入江湖，一切不可强求，更不可莽撞行事。知道了吗？”
竹意自幼不敢违拗爷爷的吩咐。闻其言下之意不愿多说，自己亦不敢多问。思来四戒师伯应该知道此人是谁，遂心里暗暗记下此事。侧目见爷爷神色关切，盼他一声心安的承诺。竹意嘴张了张，却始终不愿应允。亦或者，这头点下去，便是承认世间已无二法医治阿姐的遗疾。竹意神色倔强，似自言自语道：“竹意知二位师父已尽力而为。但我还是不甘心，想试试。”
三十年来，无数次奔波寻觅均无功而返。周长青也时常无奈命运如此捉弄，致使自己妻儿幼小无不深受疾病折磨。修道中人本应看淡生死，但家人一一死在自己面前，那无言的悲苦即使过去很久依旧历历在目，痛彻心扉。师弟入释，说一切因果均命中注定，不可强求。但他自称四戒，唯一不戒者便是妄语。他是希望自己说的是假话，他希望命运随我而不随天。
周长青看着竹意，这个似乎拥有不凡体质的少年。忽然混乱的脑中一点灵光闪过，想这世间万事均讲究机缘二字。自己穷极三十年得不到医治之法，也许仅是机缘不足罢了。看着竹意，嘴角安慰的笑了笑，道：“我知你自幼性格稳重，不会惹多大祸患。但江湖之中，难免与人误会。好在你四戒师伯出世行善多年，江湖之中多有名号。如若你与人发生误会，切不可胡乱动武，报他名号便是。”
竹意点点头，自去安歇。石林不再打鼾，而是兴奋的抻着竹意，嘴里叽里咕噜聊着出山后的预期。竹意亦辗转难寐，脑海中不断闪过姐姐的音容笑貌以及暗祷他日能找到它法医治姐姐。直到次日寅时，万籁俱寂的空。石林上一瞬还在畅言，一眨眼的功夫便响起了山响的呼噜。猝不及防的将竹意脑海中的胡思乱想一扫而空。竹意笑骂一声，狠狠踢了一脚睡的像刚死过去的猪般的石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鸡鸣卯时，天际一白。正是万物苏醒之际。森林张开晨雾，昭示青春。太阳又向上滚了两滚，来至辰末，天际大白之时，竹意方在石林百般催促加拉扯中胡乱套上衣袍起身。
与周长青，周淑颜请示道别。周长青命二人去山角溪边折两枝柳条回来插在门楣之上。方携二人之手，出门相送。弱柳扶风，倚着门框招摇。取人行在外，心留于家之意。石林暗想自己外逃，别说插柳，就是连声招呼都未与师父请示。不禁吐了吐舌头，想敦煌与南疆无论垂柳还是水柳，品种颇多。下次再出逃，倒可大折特折一番了。
四人一兽转山过角，穿林履石。又来至昨日寻找五色石的峡谷之上。白云苍天，周长青手捋白须对竹意二人道：“我听你们四戒师伯言说，如今天下各地诸王逆诏入京，各派修士亦纷纷齐聚洛阳。不出多日，恐将有战事发生。你二人初入江湖，切不可北上洛阳。以免徒惹祸患。”二人侧目对望，同声问道：“那我们去哪？”周长青想他二人初入江湖，无论何往，终有所获。见峡谷内隐约可见粼粼波光的涓流，此溪直通山外，汇于长江。若乘舟顺江而下，经五城六湖百重山，不出二十日便可到达沧海之境。但出山历练，倒不可贪速。略沉吟，道：“前方峡谷口有溪通长江。你二人可沿江而下，一路修善积德，不出百日便可到达沧海之边。届时，即可返乡。若思去路，或已有方向。但不可北上，切记。”二人恭身答应。
周淑颜两手单握，将二人唤近身边，葱白玉指上各躺着一颗吊穗玉石，一青一白，拇指大小。形状像两柄短剑，只是剑身宽短，剑柄倒比剑身还长。双手向他二人身前一摊，妍笑嫣然道：“送你们的！”
“好精致的玩意。”石林率先抢过青色那只，举在阳光下眯眼细看。淑颜将另一只配在竹意腰间绣带上。轻抚其脸颊道：“其实，早就想让你出入江湖历练了。只是你孤身一人出去，我很担心。便一直未与你提及此事。”“姐姐不用担心，我与石林一同出行。不会有事的。”竹意只是出言安慰。淑颜看着手里抓着玉石不住把玩观看的石林。忽然回眸晶莹道：“姐姐知你出山的目的。只是凡事天缘早定，不可强求”竹意担心姐姐感伤，或后悔同意他出山。忙道：“我就不信什么天命。不去做，怎会知道结果？阿姐放心啦，我不会有事的！”拍胸脯笑了笑。
天风掠云，峡谷中忽起一片树叶吻风的沙沙响动。淑颜似乎偏爱青色衣衫，衣袂随风与飘舞的发丝争魅。
石林穿着竹意的灰衫，二人身材相仿，只是俗服衬下，石林的光头略显突兀。恍然道：“这是昨日捡的五色石呀！”淑颜莞尔，伸手接过石林手中的青色玉石，为他配在腰间。“姐姐怎么哭了？”石林歪着头看淑颜眼角晶莹。淑颜随手拂去眼角珠泪，秀鼻吸气道：“这山上风紧，被山风吹的。”风声呜呜，似乎为了配合淑颜，其势更盛。
竹意侧目看着阿姐，嘴张了张要说什么。但看着阿姐眉目疏朗的笑，终究还是忍住，一字未提。
周长青忽然道：“时候已是不早，前面就是长江。你二人快些上路吧。”二人答应着，与周长青，周淑颜行礼道别。石林兴冲冲的向峡谷中大踏步行去。竹意转过身来，摸了摸阴山粗糙的兽脸。石林为它套的鼻环随它摆头的动作晃了晃，低头轻轻撞了下竹意的腰，眼中满是疑惑，“牟！”声音低沉，似乎在表达不舍。但人类分别凄切，兽类焉知离别？
周竹意又对爷爷重重一拜。对阿姐道一声：珍重。毅然转身离去。石林在路前方转角处立等着，阳光照下，分外洒然。回头唤竹意快走。见淑颜遥首送别，招手大喊道：“姐姐放心！我会照顾竹意的！”
竹意回身向山顶望去，阳光下，淑颜随风飘舞的衣袖像极了河边拂风的细柳，筋骨曲意婉转又柔弱飘零。身边阴山望空嗅着，不知这风中滋味如何。再摇手道别。石林一把揽过竹意肩膀，笑闹着，消失在路转角的巨石后。
轻风卑细草，静女娈貌。流云飞石溪底闹，不辞疲劳。
石林一路唱着歌，或推或拽着因恋家而步履沉重的竹意沿溪向谷外行去。森林宽广，浮阳密林弱草，空气中，尽是泥土的芬芳。溪流分支很多，由四围山上汇聚，孜孜东流，溪细无声。软草抚水，偶有落叶，残花兴致勃勃的顺溪而下。忽被草尖挡着，渐渐失去远行的决心，毅然沉入溪底。只将身体分解，随溪奔向远方，如梦飞翔。
小兽因惧怕石林而瑟缩着偎傍在石后阴影处，探头观望。林鸟噤若寒蝉，躲在枝叶掩处，彩羽抱头畏畏缩缩。唯远处林鸟肆意啼鸣，和着透过树冠的如绢丝阳，使整座山林愈发清静深幽。
两边高峰雪色渐释，翠色爬山。太阳升向中天，山谷中的光线却反而黯淡下来。
二人在山谷中随着溪流，向东越林跳石的赶路。直行至日照当头，涓溪已汇而成一道宽逾两丈的清河，两旁密林渐逝，青草绕膝。山缓成土坡，稀稀落落的歪树陪着青草碎石错落在每个角落。远远看去，前方谷口处，粼粼波光闪耀。空气随风送着清香倒灌入谷中。
“到长江了？”石林身子一震，撇开竹意，向前奔了过去。刚跑出几步，又停下反身挥手唤竹意跟上。竹意虽生养于此，但从未来过此处。见前方一片光白，显然是自己前所未见的景色。心中亦是好奇，紧了两步跟上。
须臾赶到江边，芬芳滑过，悠悠清风将十丈宽的长江缓缓推向东南。阳光下，水波潋滟，江面上仿若浮着数不尽的金甲鳞片。江两岸是低矮的山群和茂盛的林木。
“哇！”二人瞪大了眼睛，看看山又看看水。相互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宽衣解带，将衣袍随手丢在岸边碎石上。“通，通！”两声，纷纷跃入江中，似两条游鱼，破开了一江金光。片刻后，嬉笑声自江中升起，直闹了半个时辰，才爬上岸来，晒干了身上的江水。衣袍被太阳烤的滚热，不敢就穿。好在四野无人。况且自然之中，何谈羞耻？二人拎着衣袍并封斋剑，大剌剌穿过河边碎石躲进林中阴影里。
“中午吃些什么？”石林在一块斜面石上穿好了衣袍，扒着石沿，声挚诚恳的寻问。竹意口中衔草，在草地上仰躺着望向树冠，丝阳斑斑点点，落在竹意身上，没有一点热力。“我看那边树上有些野果。去采来吃？”竹意双手反撑要起身。石林忙制止道：“别着急，歇会再去。”伸个懒腰，喊了声舒服。忽又趴下，垂手指着竹意腰间问道：“姐姐送你的玉石呢？”另一只手拎着自己的玉石在风中晃了晃。“在这。”竹意腼腆一笑，伸手入怀取出玉石，举着要递给石林。恰好一束阳光打在玉石之上，温润散发使周围树林翠色更盛。石林摆摆手，正过身来，将剑状玉石重新挂于腰间。嘴里喃喃道：“这样不更好看吗？”竹意又将玉石反复观摩了一遍，才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
江风轻轻的吹拂，空气中尽是清凉的爽气。石林肚中实在饥馁，“咕咕。”叫了三轮。迫使二人只小憩片刻，便起身去寻野果吃了。
初夏季节，果树大多刚过花季。偶有残花未凋，半挂着豆大的野果，也是青色胚胎状的果子，不能就食。但枇杷，桑果已熟透了自己，鲜红焦黄的招摇着身子，诱使动物们食用，好将种子传的更远。有些树上还骄傲着过季的坚果树栗，但大多数已跃进树下落叶之中，像是怕冷，以避冬日严寒。
二人沿江而行，也不赶饭点吃饭，不定时休息。饿了便吃，累了便坐。树上，石上，甚至较浅的溪湾内都是二人坐躺的痕迹。江道甚宽，山路亦且不窄。二人却摩肩接踵，你推我攘的走。哪里石道松了，石林耍坏骗竹意去踩，看他摔个筋头而拍手大笑。竹意悻悻然拍拍身上的灰土。趁石林不见的空，在前路挖个坑，再用草叶掩上，哄石林去踩。石林双手在草地上一撑，笑骂着来抓大笑的竹意。
林深处，猕猴抓耳挠腮看着二人，又效仿似的，你追我赶的远远跟在二人身后。
漫长的行旅，难免使人厌倦。但二人自幼入道，石林又每日诵经念佛，过惯了重复的日子。况且此次又是二人首次入世，新鲜的紧，不觉五日飞过。长江支流汇聚，江面更宽。前面风头尽处，长江之中忽然横起一排大山，将整条长江拦腰截住。似乎五日相伴的一望无际的长江到达尽头。
二人脚步加快，不到半日赶到近处。原来千里镜面平澜的长江南行至此，突遇一溜高山蒙面耸立，嘴里喊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霸道的将长江南下的道路截住。长江似乎深谙儒家礼让之美风，不但不与高山抗衡，甚至不愿学愚公移山。只谦谦君子般躬身避让，身段翩翩洒洒，转而向东流去了。
长江弯角内自然形成一片百顷的碎石浅滩，滩头立着一段五尺高的残碑，碑上草篆“石鼓”二字，如江婉转。正北是如镜的坚山。江对岸，林深茂密。江风吹来，如风婆敞开风袋，狂风嗡鸣，似战场中明朗的进军擂鼓。
石林二人立在滩头，无比震撼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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