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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到一处开满兰花的山坡上。他听到了淙淙流水声,闻到了野花的香馥的气味。他回头看来时的路,紫藤花遍布,幽深不可知,竟是再不见来路。他突然感到心慌,他想找他的二姊,他拔腿往回奔跑。

  梦中,紫藤花串垂落,不时触摸他的头发。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四周呼唤,他的声音被风声吹得支零破碎,不知晓他叫唤的是何人。

  那么悠长,那么深情。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虞苏驻足,慌张得前后顾望。

  倏然,林中寂静极了,连风声和水声都已消失。虞苏听到了玉珠相击的琮声,清脆悦耳,声音离他很近,就像在身旁。年幼的虞苏抬起头,蓦地看到一位戴冠,穿朱衣玄裳的高大男子。男子正低身凝视他,像似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男子的冠上,缀着珠串,他玄色的衮服上,绣着日月星辰。

  虞苏从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阳光从窗外照入,院子里传来鸡啼声。

  他很少做梦,更别说梦见童年遇白鹿的事。梦中那处开满兰花的山坡,还有山坡下绵延一路的紫藤花,虞苏醒来记得特别鲜明。那地方他曾去过,确实就在紫湖畔,但是那里并不像梦中那么奇异。

  大概因为昨夜听到虞圆提白鹿,便就梦见白鹿,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虞苏起身梳理头发,编发,将额前的长发收拢,扎在脑后。虞苏会打理头发,不像风川或者周那样,终日顶着一个鸟窝头。

  虞雨很擅长编发,常拿虞苏的头发练习。虞苏的发量多,黑亮,柔软,适合打扮。虞雨心灵手巧,虞苏从她那边学来不少东西,譬如制作贝饰,编织流苏,当然还有打理头发。

  收拾妥当,虞苏离开寝室,前往大堂。他见虞母早已起来,在准备食物。她用木俎切ròu干,将ròu干切丁。火塘里,柴火烧得旺盛,陶鬲煮着食物。

  “阿母,我要和阿川他们去杜泽捕鱼。”虞苏执勺子,搅拌陶鬲里的粟米,看顾柴火。

  “上次你父把家里的大网弄破,还没补上。”虞母将切好的猪ròu丁捧手里,撒进米粥。

  家中不缺鱼ròu,虞苏的兄长虞昔擅长捕鱼,经常会往父母这边送鱼。若是换做渔人家,渔网破漏,立即就会补,绝不耽误。

  虞昔成亲后,另建房子,他住在聚落中心,离宫城近。虞昔不和父母居住,虞城的男子成年后,都会另外营建居所。

  “阿母,我不用带网。”虞苏想,等他回来再将大网补上吧,以后要用也方便。

  “不就是上次,捉条大青鱼回来,才把网挣破嘛。”父亲虞茅闻声,从房中出来。他是个瘦高的男子,有一把灰白的胡须。他听到妻子话语里的小埋怨,知道是责怪他懒。

  “苏儿,你水xìng没风家那孩子好,别跟着他往深水里钻。”虞茅叮嘱虞苏。

  风葵,是虞城有名的捕鱼手,他的二子就风川。不只风川,风葵家的孩子们,水xìng都极佳。普通人没这么好的水xìng,要是傻傻跟着风家孩子潜入深渊,容易溺毙。

  虞苏点头说:“阿父,我知晓。”

  清早,虞苏一家,吃上一顿香美的ròu粥。虞父带上刀具,换上皮甲去宫城。虞苏扛着两把船桨,外出去找风川。

  家中,只剩虞母一人。她在火塘边收拾,而后到院中喂鸡。她捧着装谷壳的粗陶钵,跟邻居话家常。

  风葵家在杜泽有船,父子三人几乎天天在杜泽上捕鱼,以捕鱼为生。

  风川带着友人,到杜泽来,跟父亲要来条小船。他一条船,再加上虞允有一条,足够他们六人搭乘。风川、风夕和周一起,虞允、虞苏和虞圆一起,每船三人。

  两条小渔船,在晨曦中,划往杜泽北畔。

  小时候,虞苏也曾跟随兄长,到杜泽捕鱼。兄长划桨,虞苏仰躺在船上,吹着微风,舒服地昏昏yù睡。那时,晨光斑斓,在小虞苏身上闪动。静谧的湖面,白色的独木舟,悠悠dàng漾。

  虞苏和虞允用力划动木浆,船不停行进,紧跟风川的船。两条小渔船,四根船桨一起dàng起,水花飞溅,众人心情欢悦。

  杜泽北面,离虞城较远,有杜泽最肥美的鱼群。

  风川找到下网的地点,指挥两条船dàng开,他和虞允拉开网,将大渔网缓缓放进湖中。虞苏和周负责划船,虞圆和风夕两个女孩帮忙放网。

  湖光下的风夕,秀美温婉。她编着复杂的发辫,发辫上缠着白色的小贝饰。虞圆人如其名,有着白圆的脸蛋,圆润的身材。她穿着一条细布裙,脸上洋溢笑容。

  布好渔网,等待鱼儿,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众人坐在渔船上歇息,披着温暖的阳光,吹着湖面和煦的风。

  “我下水赶鱼。”风川闲不住,把粗麻衣一脱,光着脚站在船尾。

  十六岁的风川,长得又高又壮,从背影看,已完全像个大人。周见他潇洒的身影,相当羡慕,揪揪衣领,却不敢下水。

  虞人大多有船,周家没有。他家以打猎和采集为业,周的水xìng,自然不好。

  “我也去。”虞允摘下他的玉石项饰,把细葛衣脱下。衣物折叠好,放在船头。

  当虞允慢条斯理地进行他的下水准备,风川早像条鱼一样,扎进水里。

  杜泽很深,水却很清澈,能清晰看见水下面的鱼群。

  虞苏见风川入水,飞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莹莹发光。

  风川在水里,如条大鱼般自在地游曳。他仿佛是游在空气中,那么鲜明,又那么惬意。

  **

  水花激起,溅洒在杜若花叶上。杜若葱翠而修长的叶子,迎风摆动,滴落水珠。

  姒昊在水中游曳,冰凉的河水,像丝绢般抚过他的肌肤。他轻松地划动胳膊,摆动双腿,仿佛已化身为一条长而扁的大鱼,自由恣意。

  河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照耀下,湖中那只逃窜的大鳖,无处容身。

  大鳖在前方滑动短短的四肢,姒昊在后方追赶。他越来越近,很快就撵上大鳖。他张开双手,一把将它抓住。

  姒昊踢打双腿,浮出水面,他双手执着一只沉沉的大鳖,难得露出笑容。生无可恋的大鳖,探出它的脖子,望着阳光灿烂的河畔。最后回望一眼,它畅游过的水域。

  它被姒昊五花大绑,用水草拴住,提在手上。

  任水多鳖,当地牧民不大懂捉它们,擅长游泳的姒昊,每每都能捉到大鳖。

  提在姒昊手里的这只,其实不算大。姒昊曾听外祖父说过,任方有一处地方唤作隹,那儿盛产大鼋。大鼋像一头牛那么大,捉住它们并不食用。它们被渔民抬上大船,沿着洛水,运往帝邑进贡。那是久远时光的事情了。

  回家的路上,傍晚的风,吹着沙壤地上的野姜。它们枝叶茂盛,绿葱葱一片。姒昊低身,伸手拔出两根野姜,往栓大鳖的草绳里系。他系结草绳的动作娴熟,就像一位劳作多年的人。

  他的手指布满细小的伤痕,他的衣袖口磨破,麻缕毛糙。在任水畔放牧的这段日子,他孤零零一人,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

  姒昊身上穿的粗布衣,不只双袖磨破,衣领也破裂。领子开了一个大口子,在风中招展。

  晚霞下,衣着褴褛的英俊少年,提着他的食物和佐料,朝不远处的一间土屋走去,那便是他的家。

  火塘燃起,姒昊搬来一块有烟炱的石板,将石板架在火上烤热。

  他给大鳖解绑,翻身,待大鳖将头伸出,立即掐住它的头。手起刀落,割开脖子放血。血并不浪费,用一只小木碗盛着。

  姒昊有把锋利的青铜短刀,刀柄上装饰精美的纹饰。

  放过血后,大鳖被大卸八块,贴放在石板上炙烤。来的野姜用石头拍扁,同贴上石板,和大鳖一起烤,可以去腥味。当地牧民便是这样烤ròu,姒昊从他们那边学来。

  不擅烹饪的姒昊,他的食物,大多用烤。烤鳖ròu,烤鱼虾螃蟹贝螺,烤水禽,烤果子……

  偶尔也会烤几个粗粮饼,至于味道如何?也就那样,能填饱肚子就行。

  石板上的食物滋滋作响,无需多久,食物的香气溢出,姒昊往鳖ròu上洒盐。

  烤好的鳖ròu会用竹夹取起,放在一个粗糙的木盘上。它热气散去,姒昊才会用竹箸食用。

  火塘里的火还很兴旺,姒昊推开滚热的石板,把一只陶放在火上。陶中煮着清水,等水沸腾,姒昊会把鳖血倒入,这便是他的汤了。

  陶里的汤咕咕响,水汽腾升。火塘里的火,映亮不大的草泥木骨房子。

  姒昊坐在火塘旁,享用他的烤鳖ròu,不忘分一份给大黑。伙食好的大黑,比捡到时,长大上许多。

  一人一犬,在暖和和的土房子里,度过角山下寂寥的夜晚。

  吃下大鳖,姒昊血气上涌。深夜里躺在草席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屋外的风,刮过野地,呜咽徘徊,像鬼泣,像兽嚎。来此地多日,姒昊早已适应,可是今夜听来分外烦心。

  在天亮之前,姒昊还是睡着了,他做起梦来:

  山谷中一轮残月,照在高岗上的孤城。梦里火光冲天,兵戈jiāo错,厮杀声忽远忽近。

  在远离火光的角落,姒昊看见一位身穿玄色礼服的年轻男子,站在空旷的高台上。凄冷夜幕下,男子拔出自己的青铜剑。宝剑金灿,剑身映出他一对绝望的眼睛。

  长剑挥动,抛起,又坠落,闪着寒光,溅洒殷红的血滴。它在姒昊眼眸前旋动,仿佛长剑的主人便是姒昊,而非他的父亲。

  梦中,剑刃擦过姒昊的肌肤,在姒昊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能感受到那份尖锐和冰冷,恐惧与绝望,那是死亡。

  姒昊从梦中惊醒,一身的汗水。他将枕下的青铜刀拿出,紧握在手。

  他听着屋外的风声,还有羊叫声,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在角山脚下。他离群索居,和犬羊为伴。

  火塘的火还未熄灭,散发微弱的光。大黑趴在火塘旁睡去,睡得很甜美。姒昊躺回草席,攥着青铜刀未眠。

  第4章 随行

  虞城的田在城南,绵延一片,望不到边。种着粟麻、葛豆、芥菜,白菜等农作物。

  田地整齐排序,各家地头上有标志,立根木头,放块石子。种田的人们,自己能分辨就行。

  虞茅家的田,种芥菜。杂草和芥菜,都快齐高了。

  除草是件费时的事情,一般在下过雨后,人们会到田里拔草。耕土湿润,杂草很容易就被连根拔起,甩到田堤上,让夏日的烈日,将其曝晒。

  虞苏的下裳挽起,挽到膝盖处,露出两条修长的腿。这能避免下裳沾染泥土,离开田地时,只需到溪边将腿脚洗一洗就行。

  虞苏躬身在田间,细心劳作,从田头忙至田尾。

  聚落的人们,大多即耕又渔,只是偏重不同。虞苏家比较特别,吃着虞君的俸禄,不缺米粮,但还是会在田里种些谷蔬。

  野草叶茎的汁液,沾染虞苏的双手,手指和指甲乌黑一片。有些野草叶的边沿锋利,根茎带刺,能划伤人的手。

  当虞苏拔完田地里的野草,他的双手布着伤痕,有细细的血丝渗出,这也是他很少干农活的一个体现。农人的手,根本不惧植物的锯叶和小刺。

  除完杂草,虞苏用手背擦擦汗水,他蹲在自家田里,打芥菜叶。虽然缺乏照顾,但是土地肥沃,光照足,芥菜叶长得又宽又大。随便掰几叶,就装满竹篮,足够一餐食用。

  虞苏提着篮子,到溪边去。

  他弯身向溪水,将手上的泥土洗去,把伤手泡在溪水里,感到丝丝疼痛。虞苏dàng洗芥菜,把每叶芥菜,都洗得干干净净。一叶搭一叶,放回竹篮。

  提着竹篮,走在田堤上,虞苏跟路边遇到的熟人们打招呼。

  聚落里有不少人家,以种植粮食为生,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辛苦,但到秋日能收获满窖的谷物,存起来慢慢吃。

  回到家中,虞苏看时候不早,他着手做饭。

  今日母亲和邻家fù人到山中采菇,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芥菜在木俎上,用青石刀切碎,放一旁备用。虞苏从陶罐里,取出两颗禽蛋,敲在碗中。粟米、禽蛋,还有芥菜一起煮,是相当美味的食物。

  虞母的手艺很好,虞苏也不差。他做饭就像他做其他事一样,相当认真。

  芥菜要切成同等大小,禽蛋要先在碗里打碎,拌上调料。粟米煮熟,虞苏将芥菜和禽蛋放入粥中,轻轻搅拌。

  食物的香味扑鼻,虞苏不慌不忙,拿木勺子舀一小口,试试味道。待食物煮熟,虞苏端起陶鬲,弄小柴火,把烧水的陶放上。

  只需等待父母回家一起吃饭,现下无所事事。虞苏摸出一根骨针,在石头上研磨,消磨时光。

  虞苏懂骨针制作,也会缝衣服。这根骨针,将用来穿贝饰,要将它磨得比缝衣针更细纤,光滑。

  没忙活多久,突然听到院外一阵嘈杂声。虞苏下堂,走出院门,他看到外头热闹的情景,邻居们似乎在围观着什么?

  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有人嫁娶出城,要么是有外来者进城。

  虞苏凑过去观看,果然是来了一群异乡人,从衣着打扮看像似任人。有二十多位,他们推着四辆大车,车上装满贵重物品。

  虞城不时会有任人过来,这些人带来皮毛、漆器和玉石,跟虞城的贵族jiāo易。

  任地就在虞城北面,任地和虞地以河划分。这条河,在任人口中唤任水,在虞地人口中,多唤北水。

  虞苏目送任人的队伍,看他们押运着货物,在众人的围观下,慢悠悠前往宫城大道。

  宫城大道,宽敞而平坦,能同时供两辆大马车驰骋。它像条被拽直的腰带,横穿虞城中心,往地势最高的中南方位而去,那里正是宫城的所在。

  夜晚,虞苏和父母围在一起吃饭。虞父讲起任人和他们的货物,说得津津有味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