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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正文 第068章 苏沐韩,陆兴扬

  穆舍看向父亲的眼神饱含惆怅,却并不惊讶,浓雾忽然在此时漫起,我隐约听到绪练淡淡说了声:“苏氏。”

  “嗯?你说甚么?”我转头看向他时,竟不由得有些恍惚。年轻或是苍老,仇不得的模样我都曾见过,此时却觉得自己从未真正地看过他。

  我细细看着这张面庞,这才发觉,现实中的仇老头也曾是个清俊郎君。凤眼漆瞳,挺鼻薄唇,身形虽然稍显单薄,却自带一股常人难及的刚毅。我突然想到了盼婶,不知她年轻时是否风华绝代,才引得绪练这神族男子的青睐?我又想到了穆合、穆夫人、顾令麟、孟家爹爹……甚至是如今的圣上君霆,不知在他们年少时,那些爱恨情仇是否也像我们如今这般鲜活炽热?而非传说轶事中刻板而冷硬的形象——明争暗斗时狠绝老辣,运筹帷幄时古井无波。

  “穆舍的生母,苏沐韩。”绪练的声音将我飘远的思绪拉回,“她本是孟翼的陪嫁婢女。”

  他用清澈的眼眸看着我,像是已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不禁心底一慌,连忙悄悄地摸向了自己的右腕,指尖触到石子时才宽了心,悟忧石还在。

  “孟翼?”紫怜满面茫然。

  “穆夫人,穆含的娘亲。”绪练答道。

  正在此时,脑中蓦地闪过绪练几日前在幻境中曾对我说过的话:“你可知道他们娘亲的母家姓甚么?益州孟氏!”

  我心中登时有些懊恼,他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提到此事,可当时情形容不得我多想,最终听了个云雾缭绕便彻底抛诸脑后了。如今再想,绪练说话向来有因有果,那日却故作神秘,吊人胃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孟翼……孟……难道?”紫怜倒是反应快绝,张大双眼看着我与仇不得。

  “嗯,益州孟氏。”仇老头点头道,“孟家历代能人辈出,在朝为官者众,孟翼父亲这一支已在景都扎根几代了,声名并不比本家逊色。生于如此门第本不愁嫁,但孟翼是庶出之女,下面还有正房所出的两个妹,身份难免尴尬,已是待嫁之年,却鲜有行媒登门。然而长幼有序,她若不嫁,便坏了正房为两个女儿觅得的好姻缘。正因如此,虽是不情不愿,那正房却也不得不开始为孟翼寻一个人家。

  “而穆合呢,他的正妃赵氏是个病秧子,生产时险些一尸两命,幼子体弱,三岁便病死了,赵氏更是一病不起,全靠汤药吊着一丝生气。虽然偏心,却终究是自己的亲生子,几番斟酌挑选后,景帝选了孟翼作为穆合的侧妃。

  “这桩婚事究竟由多少人从中斡旋早已无人知晓,只不过,他们应当想不到,自己促成的竟是这样一段龙凤呈祥的好姻缘。”

  我忍不住皱眉:“这算甚么好姻缘……那苏沐韩又是怎么回事?”

  “她娘亲韩氏本是富家女,恋上了一个穷书生,与他私奔后日子过得每况愈下,不得不靠绣活浣衣贴补家用,最终熬坏了身子一命呜呼;书生科考多年不中,又经韩氏之死的刺激,一下子就疯癫了。留下的一双儿女,男孩被他膝下无子的堂兄收留了,女孩则被送入了孟家做了孟家二姑娘的丫头。这女孩就是苏沐韩,作为孟翼的陪嫁女使入了五王府。”

  绪练停下后好一会儿,我与紫怜才意识到他这是讲完了。紫怜眉头一皱,问道:“然后呢?”

  “还能有甚么然后?左不过是穆合看上了苏氏,同她生了穆舍。”绪练挑了挑眉,有些不以为意。

  “等等,”紫怜正要再度开口,一个疑问突然一闪而过,我忙按住她的手看向绪练,“既然你们门内的神仙在人间都会灵力难保,那几百年来与凡人婚娶而生的神裔的血脉岂不是会更加稀薄?”

  绪练听后眉心一跳,神色却在瞬息间变换如常:“正如同日月交替,潮汐更迭,不落渊十年一度的沉降对人间也有着极大的影响,不论门内门外,一切自有因果循环。正如同人分美貌丑陋、聪慧蠢笨一般,有些人天生魂力旺盛,有些人则逊色许多。能承得神器的家族,自然是不一般的。”

  我依旧凝眉看着他,他这话实数答非所问,弯弯绕绕的,似乎是说了,却又甚么都没说。

  “你们呐……”见我与紫怜齐齐地盯着他看,绪练不禁叹气摇头,“一开始,凡人血脉并不影响魂力的传承,不过这时意欲留在人间的门内人并不想翻起甚么风浪,一心只想远遁,便大多藏身于人烟罕至之地,纵有与凡人结合的,也是少数;约莫一个甲子后,拥有了魂力的后裔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则比‘初代’不安分许多,那个时期,人间争端战乱不断,一些神鬼传说也开始涌现;不过物极必反,就在元老们快要压制不住新一辈躁动的野心之时,人间的反噬开始出现,元老们的魂力开始逐渐衰竭,后裔的衰竭速度比之更快,更重要的是,新生一代的魂力远不如上辈,凡人的血脉开始和魂力抗衡。”

  “所以最终得到……或是得到过神器的家族,都是受天眷顾、魂力强劲的神裔了?”紫怜问。

  绪练稍作思索后轻轻摇头:“五分天定,五分人为。有些神裔传承到第四五代后便与凡人无甚差异了,有些则偶有灵力出众的后代诞生。这时,一些人丁兴旺的神裔家族开始有意控制后嗣的血统,君商孟三家皆是如此,只不过君家因是初代殒生与回光所生,灵力非寻常神裔可比,才会显得格外不同了些。

  “至于孟家。与君家不同,孟家从未刻意保持血统的纯正。只不过洞悉后人中总有彼此相吸者,两两结合,反倒使孟家的洞悉之力长盛不衰。其实从那时开始,孟家使用洞悉的代价便已经逐渐展现了。孟翼的父母都是灵力强大的洞悉后裔,所以她生而不同,却也更受反噬所累,嫁给穆合后连折了三胎,最终保下了穆含,却是个有脑疾的病儿。殒生洞悉两股灵力加身,那孩子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孟翼无所出,穆合最终将苏沐韩纳入房中,二人先后有孕,然而孟翼怀胎未足四月便产了。穆含虽是嫡长子,但寿数恐是难长,头脑又不清明,因而穆合此次添丁就有些非同寻常了。最终,许是为了孟翼的地位名声,或是为了这得之不易的健康后嗣,穆舍便成了孟翼所出的嫡子。这个‘舍’字,便是这样得来的……总之,血脉也好灵力也罢,在绵延至今的这几百年间不知存在了多少变数,绝非一两句便可说清的。”

  绪练语音方落,便见四周的迷雾骤然散去。风声、鸟鸣、蹄响、人语瞬间袭来。定睛一看,一片广阔的草甸上驻扎了数十营帐,不断有仆役女使出出进进。营地前的空地上约有戎装者百来人,一人牵一马,为首的是十几个衣饰华贵的年轻男子,待他们于马背上坐稳,后面的众人随之陆续上马,皆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我转身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虽不是遮天蔽日的密林,在其中策马而行却也并非易事。不难看出,与地势顺缓的皇家围场不同,在此处狩猎为的是山林野趣。

  这里应该就是鸣山了。

  “看!程得!”

  本以为紫怜眼尖,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程得,直到循着她的指尖望过去,才发现程得身边的蓄须男子在一众下颏光洁的年轻人中很是醒目。此人便是微服出宫的水灏。

  “即便是微服,水灏挑的这身行头也太破旧了罢。”我打量了一番这召启官家的衣装,忍不住嘟囔。

  绪练却说,这正是水灏的旧时猎装。他曾是不受父亲宠爱的孩子,做皇子时,衣衫布料往往还不如民间富贵人家华丽,花纹也都是不再盛行的纹样。如今时过境迁,布料色泽更是暗淡许多,如此“寒酸”的装扮,在一众贵公子中一站,反倒是最抢眼的那个。站在程得另一侧的年轻男子同样引人注目,他与程得有六七分像,身量更是相近,这便是程得的弟,程循。

  猎场新秀必然会引得众人的注意,程得此次带弟来鸣山,定是有所谋划。

  “程得不会是要用亲弟演一出苦肉计罢?”紫怜瞪大眼睛看向绪练,绪练并未回答,只是抬了抬下颏示意紫怜继续看下去。

  只见程循微微探着头,目光在前排黑压压一片的青衣间跳跃,不一会儿便定在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上,此时马匹正躁动地踏着碎步,此人悠然抬手勒马,隐约露了个侧脸,虽然算不得是顶顶的美男子,却也称得上相貌堂堂了。绪练说这就是陆兴扬,果然,人不可貌相。

  “点到即止。”水灏何等聪明,早将程循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轻声令下,既许了程家兄弟对这公爷的试探,又设下了规矩,切不要过了火。

  “是。”程得一边应声,一边看向程循。

  “哎,绪——”绪练突然拉住白握着墨玉簪的手,瞬息间两个大活人便在我们的眼前消失了。

  “在那里!”我本能地向马背上的程得看去,便见绪练握着白的手刺向了程得的腿。

  雾气背后依旧是程家练场那一隅,我看着分坐石桌两边的穆舍与程得,有些发懵。

  “他不是幻象么,那样扎一下就能进三重境了?”紫怜惊奇道。

  “我曾说过——”白突然开口,将我与紫怜齐齐吓得一缩,他弯了弯嘴角,随后正经道,“一切都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在这里,你若相信,便是真的。”

  我不禁皱眉,我自然能想象程得流血,然而若是这开启三重境的钥匙都只是想象出来的,那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呢?我突然有些糊涂了。

  “明日春猎……父亲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穆舍的声音传来。

  “甚么话?”

  “若有重处,务必求情。”

  程得呆了呆,才问:“替陆兴扬?”

  穆舍点头:“正是。”

  程得正要继续,却在蓦然间神色一凛,猛地转头向游廊深处看去:“甚么人!”

  短暂的静宁过后,回廊深处传来缓缓的步履声,程得显然听出了来者何人,瞬息间周身一松,卸下了防备。这步伐起初有些许犹豫,随后则坚定了许多。

  “你不好好查验明日要用的弓箭,反倒跑来这里听墙脚!”程得沉了一张脸,看着自阴影中走出的高大少年教训道。虽说长兄如父,可程得不过比程循大了三岁多而已,训起人来却像是个恨子不成器的老父亲一般。

  “大哥!”程循满脸委屈道,“我长大了,总该有些用处,能帮你们做些甚么罢!”

  程得听后一笑:“你以为我们想做甚么?”

  “可是想令陆兴扬原形毕露臭名远播,好使长公主摆脱这门亲事?”程循微微扬着头,见程得眉心挑动,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模样。

  “你是如何知道的?”

  “你们得空便凑在一处,神神秘秘的,长公主又……大哥以为,长公主殿下夜里翻墙时,是如何躲了后院那几条黑犬的?”看着程得一脸戒备的模样,程循露出了心伤的表情,不由得一声叹息,垂眼理了理心绪才又道,“那陆兴扬的为人我清楚得很!当年只因输了一毬,他便记恨辉弟,几月后再赛,他竟故意将辉弟的腿踏折!辉弟落下了残疾,他却罪不沾身,依旧狐假虎威地做他的国公子。长公主怎可嫁与这等腌臜人!”

  程得听后依旧沉默不语,面上看不出情绪,倒像是在谋划着甚么。

  “你大哥只是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并非刻意瞒你。”穆舍见状不得不出口劝慰。

  “明日鸣山春猎我原本就是要去的,以那竖子的心性,大哥若是被他记恨上了,整个程府怕都跑不了,既是如此,何来甚么牵不牵扯?何况,你们多一个帮手难道不好么?”程循委屈地反驳,穆舍听后一时哑然,竟不知该说些甚么好了。

  一直沉默的程得突然开了口:

  “罢了。是我的疏忽,循弟已经长大,足以独当一面了。既然如此,确有一事你能帮得上忙。”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