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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凌云高天 意难平

  (易楚的新文《长乐夜未央》已上传,这次是写真实历史背景的文章,讲述西汉那位少女太后的一生,yy她与昭宣两代天子的故事,希望感兴趣的朋友支持一下!地址)

  中秋十五,玉兔献桂。

  皎洁的月光透过茜纱洒向屋内,北原细毯c楠木大床c紫檀橱c白玉屏风屋内的一切器物都笼罩上一层梦幻般的莹白光泽。

  轻抚过身下的锦绣丝衾,尽是细腻光滑的感觉,仿佛那些鲜活的合欢c鸳鸯都是画上去一般,齐书莞莫名地笑了。

  元宁第一名门啊!

  那道巍峨高门之内,什么东西不是最好的?

  更何况,她是世子妃。

  不,更重要地是,她是当朝首相之女。

  ——她若不是齐朗的女儿,此时此刻,她应该在宗人府的狱中,而不只是被锁在这间正寝华室之中。

  ——毒害侧室莫说家法森严的永宁王府,便是寻常寒族家门,也断不会容忍这样的媳妇!

  ——更何况那个侧室还有身孕。

  虽然她没有做到最后,但是又有什么不同呢?

  怔怔地望着百子帐上可爱的小人儿,齐书莞忽然俯身,将头深深地埋在抱膝的双臂间,无声落泪。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阵寒意涌过,齐书莞了然地抬头,不着痕迹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她知道这是房门打开的结果。

  ——想来王妃与世子已经作出决定了。

  ——事已至此,她不能再失了齐家女儿的尊严。

  然而,走入内室的身影却是出乎意料的熟悉也陌生

  “父亲”

  齐书莞颤栗地唤道,随即才想到应该起身。

  “你坐着吧!”

  父亲的声音仍旧温和,并没有一丝严厉的意味。齐书莞却不敢,仍旧起身在床前站定,尽管她自己都觉得腿软。

  齐朗没有坚持。

  服侍的下人悄然进来,将临窗书桌前的玫瑰椅搬了过来,请齐朗坐下,随即便退了出去。

  齐书莞忐忑不安地望着父亲,她实在不敢想像,父亲温和平静的神色下,对自己的作为究竟是如何震怒。

  “我没有生气。”

  齐朗仿佛看透了女儿的心思,再次开口便是安抚之意明显的宽慰之辞。

  “根本没发生的事情还不至于能让我的女儿入宗人府。”齐朗很淡然地说明情况,“永宁王妃与世子不会为了一个侧室让齐家难堪的。”

  自崇明十年首拜议政首臣,齐朗执掌权柄近二十年,这点笃定他还是有的。更何况,永宁王妃与他本是亲戚,从少时便是知交,世子更是他的弟子。

  齐书莞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她是女儿,父亲对她并不严厉,但是,她看过父亲对长子的严厉训教——她的父亲并不是宠爱儿女的慈父。

  “年轻总是难免会犯错,只要不是无可挽回的滔天大错,都无妨!”齐朗看着女儿依旧紧张的神色,不由就想苦笑。

  ——永宁王妃让他教女,他却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教才好!

  有那么一瞬间,齐朗几乎就想拂袖而去,对此事不闻不问算了!

  然而,齐书莞怯怯窥望他神色的惶然,却让他只能暗暗叹息,继续开导教育这个自己很少与之交流的女儿。

  “关键是以后”齐朗慢慢地说着,也注意着女儿的神色,“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齐书莞愕然抬头,毫无血色的双唇翕动良久,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女儿还有以后”

  齐朗点头;“自然有!端看你如何选择。”

  “选择”齐书莞更觉茫然。

  “想留在夏家,便安分尽责地做世子妃我不是说让你逆来顺受。”眼见女儿闻言便脸色刷白,齐朗忽然觉得哭笑不得——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

  ——难道真的是他太忽视这个女儿了?

  微微摇头,甩开这个不着边际的念头,齐朗缓缓地道:“你十岁便领世子妃的诰命,在永宁王府受教的时间并不短,我相信王妃早已将该教的都教给你了。”

  家宅之内,主妇用手段,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别说有孕的侧室,便是庶子,正妻想对付,也有的是办法。

  齐朗对这些事谈不上了如指掌,但是,大致还是有数的。

  ——只能说他的女儿用了最蠢的手段,事到临头,居然又改了主意,自己都自己捅刀子!

  之前,永宁王妃对他说明的情况——“今晚的家宴上,我们的世子妃特地给世子一个有孕的侧室准备了甜汤,侧室感激涕零地准备食用时,她又一把打翻了碗除了瞎子,谁都能看出汤里有毒!——我白教了她这么多年!”——他当时就愣了,不知道该怒还是该笑,或者还是应该跟自己这个当王妃的表妹一样,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齐书莞怔怔地看着父亲,发现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父亲的意思,脑子里一团浆糊。

  看着女儿迷茫的模样,齐朗微微皱眉,不再多说:“若是不想留在夏家,我也可以想办法让你离开”

  “天辰c晓儿”齐书莞眼神陡然清明,却是念叨自己的一双儿女。

  齐朗盯着女儿的眼睛,淡淡地道:“你之前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女?”

  ——她若不是自己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的孩子被夏氏除籍都是很有可能的。

  齐书莞再忍不住,在父亲面前便痛哭出声。

  看到女儿如此作为,齐朗反而动怒了,手重重地拍在扶手上,拂袖而起:“有什么好哭的!”

  并不高声的喝斥却让齐书莞立时噤声,但是,泪却不是立刻就能止住的。

  “本以为你是像你母亲,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齐朗冷冷地言道,“你母亲敢为你得罪永宁王府,你倒也是什么都敢做,却想都没想到自己还有两个未启蒙的孩子!”

  “那是因为母亲只有我们!”齐书莞流着泪反驳父亲,不愿承认自己不是个好母亲!

  齐朗怒极反笑:“那你倒是说说,你除了天辰跟晓儿,还有什么?”

  齐书莞说不出,只能不停地落泪。

  “你若是自觉担不起世子妃的诰命,我自会跟王妃商量,让你离开,只当你是死了。天辰与晓儿,我会带回齐家,不会损了他们的前程!”齐朗不知道还能跟女儿说什么,只能将之前未说完的话说完。

  王妃的意思很明确——他们保得了她一次,保不了她一世。

  齐书莞默然良久,终是止了泪,抬眼望向父亲:“这也是世子的意思?”

  “康崇?”齐朗皱眉,“我没见到他。”

  ——是不是他的意思并不重要,毕竟现在,永宁王府的一切,他这个世子还作不得主。

  齐书莞凄然一笑:“我若留下,他还会当我是妻?”

  “为什么不会?”齐朗淡漠地反问,“你是世子妃,你不是他的妻,谁是?”

  “就像母亲到死都是齐相夫人?”齐书莞平静地问父亲。

  齐朗脸色一沉,对女儿放肆的言语甚为不悦。

  “我不要!我不要!”齐书莞连连摇头,“我宁可死在宗人府。”

  “不管天辰与晓儿了?”齐朗的怒意更甚。

  “有您,有太后”

  啪!

  齐朗终是按捺不下怒意,扬手给了女儿一巴掌。

  “我看你是有恃无恐!”齐朗怒不可遏,“王妃说得一点都没错!——白教你这么些年了!”

  “你若因罪死在宗人府,永宁王府c齐家都要遭弹劾!你以为,还有谁会管你的孩子?”

  “愚不可及!”

  齐朗着实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连这么明显的道理都不明白,惊怒交加,手下一时就失了轻重,直到被人强行拉开,才发现齐书莞的脸又红又肿,嘴角还流出了血。

  “景瀚!你做什么!”永宁王妃扶起齐书莞,心疼不已,“她是做错了,慢慢调教就是了,何至于如此?”

  齐书莞十岁丧母,因为齐朗一直没续弦,齐书莞跟弟弟有一段时间几乎是长住永宁王府。齐书莞跟世子成婚后,永宁王妃更是将这个儿媳妇当女儿疼。

  这会儿,看到齐朗下这么重的手,她当真是有些恼了。

  别说她,便是此时强拉着岳父的夏康崇,看着妻子这般狼狈也不由心软,竟然附和着母亲,脱口言道:“再说,这事也不全怪乐卿,弟子也有错。”

  他这一句话让屋内立时一静,连齐书莞都不敢置信地望向丈夫。

  乐卿

  ——纳征行聘前,夏康崇特意想了三个月,才给她定了这个字

  ——快乐c喜乐正合她名中的“莞”字。

  当时,父亲便道:“世子有心了。”端坐在寝室内的她更是满心说不出的欢喜。

  然而,自从女儿出世,他便再未唤过她乐卿

  “内宅不宁,你自然有错!”齐朗振袖拂开夏康崇的手,毫不留情地训斥自己的弟子。

  元宁素重师道,夏康崇又是自幼受教于齐朗,哪敢争辩,立刻肃手垂头,领他的训教:“先生教训的是!”

  永宁王妃在一旁看着,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更是暗道——齐朗不是在施苦肉计吧?

  不过,转眼看到齐书莞脸上的伤,她便也没了追究的心思——本也没出什么事,又不是打算真的怎么着这个儿媳,齐朗这番教训也足够了。

  之前请齐朗过府的那段时间,永宁王妃便盘算过了——到底齐书莞是皇帝赐婚,又是宗谱有载的世子妃,那个侧室也没出事,真闹上宗人府,齐朗护不护短暂且不论,自己那个贵为太皇太后的小姑却断不会愿意因为这种小事折了齐朗的面子。

  再想想齐书莞所生的那两个孙儿,她也只能长叹一声,决定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句“我白教了她这么多年!”却是她暗恨不已的实话了,还有一句,她实在没好意思当着齐朗的面说出口:“你的女儿怎么会这么蠢!”

  ——谁让齐书莞的母亲也是夏家人,齐朗一句话就能堵得她再张不了口!

  “都是我的错,与世子无关!王妃,父亲,都是我的错!”齐书莞腿一软,跪倒在王妃面前,不住地认错请罪,唬得永宁王妃连忙扶她起来:“别乱动,你脸上有伤呢!快别哭了!”女人最要紧的还是容貌,哪能这么胡来?

  夏康崇闻言也连忙过去扶起妻子,又一迭声唤下人去请太医,惹得永宁王妃又翻了个白眼:“胡闹什么!你怎么跟太医解释书莞脸上的伤?”

  ——瞎添乱!

  跟来伺候的下人都是亲信,见事情发展成这样,不由都松了一口气,听王妃这般教训世子,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忍不住露出笑容,待听到王妃吩吩去取清雪霜,立刻齐声应了退出内室。

  等了一会儿,王妃的亲信侍女送来清雪霜,却是不待吩咐便又退了出去,永宁王妃看看正在安慰妻子的儿子,又看早已退到房门旁的齐朗,无奈地叹了口气,过去将药瓶递到儿子手里,转身便走。

  齐朗自然也跟着她一起离开,走出院门,永宁王妃才停步,示意下人稍退,转身看向齐朗劈头就问;“你是故意下那么重的手的?”

  齐朗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恼了,否则,我断不会打她!我欠他们姐弟的”

  永宁王妃愣了一下,方才她跟后来赶过来的儿子都守在门外,对他们父女的谈话并不清楚,若不是后来听着动静不对,他们也绝对不会进去。

  她正在愣神,却见齐朗郑重地给她长揖行礼:“无论如何,这一次的事,多谢了!”

  头一次被齐朗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永宁王妃竟然有些觉得尴尬:“其实本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让她记次教训!”

  齐朗看着她,半晌方道:“他们姐弟年幼丧母,对嘉儿,我还知道如何管教,对女儿倩容,这个女儿,我只能请你多费心了!”

  倩容不禁失笑:“你不说这话,我费的心就少了?”夏茵过世后,齐书莞几乎就是她在教养,一直到两人的婚事正式开始行六礼。

  齐朗闻言也不由微笑。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齐朗眼见将到王府二门,便道:“不必送了,这一晚上,你也够累的了。”

  倩容也不跟他客气:“也好。”转身没走两步,又听齐朗出声唤自己,不禁讶然。

  “差点忘了问。”齐朗轻笑,倩容摆手示意下人退后。

  “什么?”

  “世子的侧室是什么人?”齐朗不甚在意地问道,“世子之前也不是没有侧妾,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

  倩容神色未变,只是眨眨眼,以相似的态度,云淡风清地道:“江南世族旁系的孤女。去年康崇去南疆大营传旨时带回来的。”

  “噢。”齐朗颌首,不再多问,转身离开。

  望着齐朗离开的背影,倩容忍不住摇头轻叹,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话,上前侍奉地侍女没听清,小心地问一句:“娘娘有什么吩咐?”

  倩容摇头,看了看尚未嫁人的侍女,笑道:“没什么吩咐待你做了母亲,便明白方才想说什么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齐书莞会如此天真,一半是她平素太护着这个媳妇,一半却是齐朗纵容过甚了。

  ——她的确是该多费心了。

  很多年后,已经是永宁王妃的齐书莞会亲切地关怀丈夫的宠姬,妥善地维护永宁王府的利益,但是,偶尔,她也会想起那个惶然惊惧的中秋之夜,为那时的一切微笑落泪。

  ——她终不是那个齐书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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