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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7章 结局下篇

  永远——直到他醒来。

  这个小小的凡夫俗子, 终于轻而易举把她打败了。

  君匪从未像此刻般着急回到仙界, 她必须回去, 必须回去才有能力救若水。这余下的七天,竟一天比一天难捱。

  她看着草木枯荣,却还是觉得慢, 尤其是在夜里,君匪不记得有几天没有闭眼了,她守着一盏盏烛火熄灭, 今日, 却迎来了一位故人——宋长怀。

  “久违了, 君姑娘, 宋瑾今日正式拜谢姑娘。”一身仙风道骨的长怀仙君自由下界后,带来了司命星君要他代为转交的红色锦带。

  君匪不解,宋瑾却高深莫测的什么也没说,只是取了些灵药之类的物什给君匪, 暂时用来保住若水的肉身不散。

  君匪便随手将那红色锦带系在了手腕上,她想起了尹昱, 又透过尹昱想到了司灵均,可她终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尹昱,忘记对她说喜欢的那个尹昱,就像那个尹昱,永远不会忘记和她躲雨的那天是一样的。

  宋瑾临别时,君匪将挂在颈间, 盛有若水异香血液的玉器和子虚,弥生两把剑一并交给了他,心想,师傅無山仙君能早一刻醒来,都是好的。

  宋瑾自然不会推拒,他特意用这新君自由下界的机会,就是为了能对君匪有所帮助,以报渡劫时的相助之恩。

  除此之外,如司灵均所说的,君匪的姻缘谁也插手不了,同样的,若水的生命他也插手不了,君匪还有無山仙君,君祗上神可以依靠,他们任何一个单拎出来,都比十个刚刚成仙的长怀仙君宋瑾要靠的住。

  人嘛,贵在自知。

  又煎熬过了三日,君匪终于可以返还上界。可她回去,在司命的帮助下恢复仙力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访阿鼻地狱的使者。

  拜访那个叫七藏的女子。

  踏过三途河畔,走过孟婆桥,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开到荼靡,河下是苦苦挣扎怨魂,河上是忘却前尘的世人,君匪惦念着若水的魂魄,一步一生莲,如愿来到了七藏的府邸。她想,这位掌凡人七世轮回的前辈,一定有办法改变命数。

  金漆黑门的府邸前,君匪敲响铜环,却久久没有回音,她心急如焚,又碍于结界不能硬闯,只好耐着性子等候,来来回回转了数十圈,终于有人从门打开了门。

  “爹!”君匪惊呼,眼前来开门的男人长身玉立,长得人模狗样的,可不是自己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靠谱老爹嘛。

  君祗上神显然也是受了不少惊吓,深邃的眼窝微陷,眼皮深刻得像是刻画出来的,根根睫毛清晰可数,漆黑的眼珠清澈,这无疑是一双含情的眼睛。

  若除去过分深邃,此刻这双眼睛和君匪极为相似,都透着惊恐。

  此时此刻,地狱使者七藏的殿宇内,一名全身黑衣的女子拂开水镜,清清冷冷的唇角勾起一抹笑,稍显僵硬,却丝毫不影响女子得天独厚的相貌,反倒多了人间烟火气而生动起来,一旁的侍女见状,偷笑后打趣道:“主子,这爷俩真是,连吃惊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另一位稳重年长些的侍女忙拉住口无遮拦的自家妹妹,心底却也赞同父女俩这祖传式惊恐,可一想到眼前这位主子和君祗上神的七世纠葛,话到嘴边就变了,“三妹,你懂什么,小主子明明和七藏大人长得更为相似,都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美人。”

  闻言,一身黑衣的女子轻笑一声,转过身来,她的面貌极为年轻,一笑,颊边竟也有两只梨涡,只是她整个人的气质太冷,虽与君匪长相相似,梨涡却只美不甜。

  说来也是,高高在上的七藏大人怎么可能同天真烂漫的少女一般,她是仙界最神秘的人,也是世间最知晓万事万物轮回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人,骨子里却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桀骜,又或者说是对天道的质疑,对命运的叛逆,因为七藏始终认为:姻缘石上的姻缘是儿戏。

  正是因为如此,她不惜以自身为试,踏入七世轮回去寻找真正的缘分,可即便如此,失去记忆踏入轮回的七藏,哪怕第一世成为了凡人叶兰若,依旧遇见了君祗。

  而那个痴人,苦追了她的转世七世,这七世里,他们以不同的身份相遇,命运却紧紧将他们锁在一起,无论是凡人叶兰若和上神君祗,还是第二世里君祗化形为妖,来主动招惹第二世里轮回为女道士的七藏,又或者是第三世,七藏莫名奇妙转世为祸国殃民的妖妃,君祗上神便成为造反的王爷,为她颠覆天下。

  他死追着她,任凭她七世轮回,哪一世都没有放下她。

  那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甚至对七藏说,你入轮回,我便陪你入轮回,纵使失去记忆,我也能第一眼看清你。按理说,二人终该修成正果,甚至第一世里连女儿都有了,这一来二去也算老夫老妻了。

  可问题就出在刚刚从七世轮回中历练归来的七藏身上,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不过历个劫,天界那些嘴碎的老八卦就到处宣扬,说什么君祗上神情深意重,非凡人女子叶兰若不娶,苦寻她的转世,甚至对姻缘石上命定的另一半七藏不闻不问,连拿正眼瞧一下都不肯。

  可怜啊,堂堂的地狱使者比不过一个凡人。

  我等更是听说,那君祗上神曾酒后放话,生生世世,来生来世,绝不娶七藏!

  诸如此类的风言风语彻底让七藏和自己较上了劲,狠狠吃自己的干醋,哪怕她就是叶兰若,哪怕她转世为凡人时生下了君匪,可这些都被君祗上神那句酒后放话伤到了,七藏是何等骄傲的女子,于是乎,便有了高高在上的君祗上神被扫地出门的一幕,这不,正好碰上了火急火燎赶来的君匪。

  父女俩一个模子般大眼瞪小眼瞧了会,又猛地神同步般露出微笑——

  “爹。”

  “女儿。”

  “帮我一个忙!”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执着追妻的君祗上神丝毫没想到要让着女儿,他率先说道:“阿匪啊,你娘生的爹的气了,你来得正好,快帮阿爹去劝劝她,让她千万不能抛弃咱们父女俩啊。”

  “啊?”君匪消化了半天,整个人是一个大写的懵逼,到底女大不中留,君匪一句也没真听进去,君祗上神说他的,她说她的,“爹,你能带我去拜见七藏大人吗?”

  “什么七藏大人,”君祗只抓住了这一句重点,“她是你娘。”

  “什么娘不娘的,”君匪抓重点的本事和她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于是二人鸡同鸭讲扯了半天也没扯出个理来,倒是看得透过水镜望着一切的七藏乐了,夫君和女儿,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她随即吩咐侍女把二人都请进来,却是留了个心眼,侍女姐妹俩一下就会意,分别把这对父女俩请到两个房间,依七藏大人的意思,自然是要把君祗上神狠狠晾一会,和久别重逢的女儿叙叙旧才是。

  这是君匪第一次见到被仙界众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地狱使者,毋庸置疑长得很漂亮,恍若云端冷月,气质高洁,可莫名让她觉得亲切,君匪起先还拘束着,七藏却是一向爽利,尤其是在做事上,只是感情上难免像所有女子一样,斩不断剪还乱。很快,她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与君匪的渊源,看着小姑娘呆愣愣的模样,极少笑的女子尽可能扯出一个她认为最慈祥的笑容,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君匪的发顶,“阿匪,我还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娘,幸而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会做好这件事。”

  “娘”君匪一下便扑到女子怀里,这些的委屈着急仿佛找到了一个倾泄口,在七藏的怀抱里,她可以放声大哭,她可以不用害怕,因为无论她做什么,都有做母亲的成为最坚强的后盾力量,这是君匪缺失了十六年的亲情,也是她羡慕了十六年的亲情,如今,失去的,都回到了她身边。

  听着女儿的哭诉,一向利落的七藏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边放出一丝神识到了七藏阁,在这里,凡间所有生灵死后的魂魄都有记载,他们的来历,去向,都会被找到。既然阿匪口中的师父若水逝世了,那么她大可找到那少年的三魂七魄,然后小小动用一下职权,替他改命便是。

  君匪如何也没想到,她娘c被传得这么大公无私的一个人,也会用那样悄悄摸的小手段,可她知道后,反而笑得那样好看,一个劲夸七藏干得好。

  “你这孩子,”七藏无奈的弹了弹她光洁的小脑门,柔声道:“先别担心,跟你爹回去好好休息,娘办妥了再告诉你。”

  君匪便笑着偷亲了她的脸颊。

  七藏先是一怔,而后脸上的笑容便藏也藏不住,嘴上却似骂道:“一点没女儿家的样子,以后谁敢娶你?”哪知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听言,从她怀里起身转了个圈,软软的撒娇道:“娘,女儿只在你面前是这样的。”“为何?”七藏问。

  君匪却是对她做了个鬼脸,笑着跑远了,七藏只能听到她手腕上银镯传来的阵阵铃铛声,和小姑娘放得很轻,却连连叫着的“娘”字。

  因为啊,

  因为你是我娘啊。

  没有什么比被骂了十六年没娘的孩子,终于找到娘更开心的事了。

  阔别多日,重回無山殿,殿外的桃花开了又谢,绯红的花瓣随风吹散,偶有几片落在那伸出窗柩的手上。

  那只手修长,骨节根根如冰砌,似染了层霜白皙,指尖完美,月牙漂亮,好看极了的一只手。

  君匪望过去,脚步便顿了顿,那是無山仙君的手,原来师父早已醒了,她倒只顾着若水的事,竟忘了他,怀揣着说不清的歉疚,她又悄悄往前挪了一小步,正好看清無山仙君的侧脸。

  “啪嗒。”她手上刚摘好的,还带着露珠的青杏全滚落了下来。

  吱呀声摇曳的窗框边,简素月白长衫的男子微倾出身,他如墨的发丝未梳未束,柔柔顺顺地披在身后,偶尔随风轻起。

  画面本该宁静而安好的,可男子那张侧脸的轮廓即便再好看,也弥补不了他苍白透底的唇色,弥补不了他缚着白绸的双眼。

  师父的眼睛

  君匪几乎是慌乱地跑到窗边,隔着一层窗台,她握住他的双手,却哽咽得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啊,是她珍之重之的师父,是她视若亲人的师父,是陪了她十六年的师父。她咬着唇,不想泄露自己一点点难过的情绪,可她怎么能不难过,今天的君匪,是無山仙君一点一点亲手教导出来的君匪,可如今这个亦师亦父的男子,站在她眼前,若非出了大事,在仙界资质数一数二的無山仙君怎么会伤了眼睛?

  似乎感受到手心传来的阵阵温暖,这样熟悉的感觉,悄然让那恍若高岭之花的男子弯了唇角,他轻唤一声阿匪,“你回来了?”

  君匪乖乖巧巧的点头,無山仙君许眠就松开掌心那只小小的手,他轻轻扶住她的腰,往上抱,隔着窗框,把小小的姑娘抱了进来。

  久久不愿松开。

  君匪在他怀里彻底红了脸,这样的拥抱,还停留在小时候無山仙君把她小小一团抱在怀里的记忆,师父他c师父他

  “阿匪,你是大姑娘了。”無山仙君如是说。

  “嗯。”比蚊子声还小。

  “你感觉到了吗?”無山仙君依然没有松开手,他低首望着她,哪怕双眼上缚了白色锦布,俊俏的面容也未减分毫。

  君匪一怔,“感觉到什么?”

  無山仙君没有回话,只是抵在她身后的手让人猝不及防的往前推了推,让怀里的姑娘更靠近自己几分,然后他弯腰,印在她唇上,用神识交流——

  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我喜欢你了吗?

  君匪猛地推开这个怀抱,本能地向后撤了几步,然后喘着粗气说:“师c师父,你的病还没好吗?”她的脸上没有半分之色,更没有意识到这个吻代表什么。

  無山仙君忽然从背后抱住一身红衣的少女,他似带着最后的决绝,低哑着嗓音道:“阿匪,我的心意,藏了多年的心意,你可感觉到?”君匪却是猛然一怔,她错愕的望着眼前如兰如月的男子,不可置信道:“师父,你对我?”

  “早有企图。”無山仙君苦涩一笑,他终是放开她,顾自沉声道:“也许,当你叫我阿眠时,我不该告诉你那是夫妻之间才能相叫的称谓,而是直接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本想等你大一些,也本想等姻缘石证明我们的缘分,可事实是,你从来都不属于我。”

  君匪惊慌失措地捂住了嘴,生怕自己说出不合时宜的话语。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明白無山仙君话里的意思了,也有些明白最初去找司灵均救师父时他说那句话的意思,他说——

  “我倒是希望你找到,但有人啊肯定不希望你找到。”如今君匪明白了,那个人,便是她的师父無山仙君,而他的昏迷不醒绝不是偶然和意外,而是擅自逆改天命换来的结果,难怪,即便以子虚弥生合二为一的虚弥剑燃为真火,以浑元鼎为丹炉,十种奇花,十种奇草为药引,最后加上若水带有异香的特殊血液而丹成的奇药,也还是没能保住师父的眼睛。

  原来,原来他竟是逆了天道。

  君匪死死憋着眼里的泪问道:“师父,你告诉我是不是c是不是原本我姻缘石上命定的另一半,不是你無山,而是若水?”

  第一次,清风朗月的男子没有回应徒儿,他这般沉默的方式,无疑等同于默认,君匪眼眶里打转的泪便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無山仙君之所以在她十六及笄那天晕倒,便是待姻缘石上她的姻缘一出,就不惜用自己的性命逆改。

  十六岁以前,她每天都在等着成年,等着成年后姻缘石上给出属于她的姻缘,可她从未肖想过师父,在她眼里,無山仙君许眠是比父亲君祗上神还要亲近的人。他亦师亦父,独独不是夫君。可君匪还是不愿意相信,她含着最后一丝希冀问:“师父,你将若水的名字抹去,换上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没有。”良久,双目失明的男子才抬首,微微动了动唇,看不出半点情绪,仿佛真的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只是为了将徒儿占有。

  这句“没有”太过伤人,君匪后退着摇头,她只想离开这里,只想用尽一切办法把若水救回来,她语无伦次说着,别怕,若水师父,我一定会救你。

  就在转身离开的一刹那,身后的男子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许眠抬起头,面色苍白得有些吓人,他最后挽留道:“阿匪,不止若水,你可感觉到我也需要你?”

  君匪狠狠咬着下唇,抽开了手,这一走,便头也不回。

  许眠有些颓然地坐下,嘴角漾起一丝嘲讽,他苦笑,即便他做到如此,也无法改变她的命吗?她终究还是要走上那条路吗?

  命运这东西,总是弄人。

  那厢,司命星君司灵均又迎来了一位常客,他望着眼前红衣的少女,笑得花枝招展,“阿匪,这一次,又想问我什么?”

  “话不多说,”君匪单刀直入,“我娘说,若水的魂魄无法被找到,他似乎凌驾于尘世之外,不是简单的收回魂魄,借尸还魂就能活,那么你告诉我,怎么救他?”

  司灵均轻挑眉梢,“既然你娘,七藏大人都没办法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他这样说着,余光却扫向了君匪手腕上系得十分好看的红色锦带,于是司命星君饮口茶,故作不在意的问:“那是什么?”

  “长怀仙君给我的,也许是尹昱惯用的发带吧,”似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尹昱,尹小王爷,是我这次下界认识的最重要的一个朋友。”

  司灵均自然知晓尹昱是谁,可他从未想过向她坦白,只是不曾想,天上凡间,他永远都只是充当着她最重要朋友这个角色。

  及至此刻,司命相信,命运真的无法扭转,如他,司命者,无姻缘。又像無山,他拼却性命阻止她遇见若水,可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司灵均想,无论他藏着不说,还是告诉她,君匪最终都会走到那条路上,走到那条牺牲自己救若水的路上,他望着她手腕上的红色锦带,一字一句告诉了她。

  如何救?

  “以我命,续他命。”君匪轻轻重复着这句,没有半点的犹豫,身为凤凰后裔,她的心头血可以抹去姻缘石上的名字,再重新写上原来若水的名字,当他的名字又一次出现在姻缘石上,天道便会认可他活着。只不过对君匪而言,凤凰心头血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没了这精魄凝成的心头血,她将离魂离魄,永远消失在大道三千之中,不会有轮回,亦不会有转世。

  这世间,从此以后,再不会有她这个人。

  “阿匪,你想好了吗?”司灵均长叹一声,目光终于从她手腕上的红色发带上移开。

  “谢谢你。”君匪粲然一笑,颊边梨涡绚烂,她走到司命身前,踮起脚尖,将手腕上的红色发带重新束到男子发上,“司灵均,尹小王爷,后会有期。”

  她竟是都知道。

  司命百年没红过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揉了揉眼睛,对藏身在群书里的人道:“出来吧,無山仙君。”

  双目失明的男子便依言现眼,许眠一身湖蓝色的长袍,眉宇寂寥得不像话,许久,他终是展眉,道:“灵均,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错?”司命望着他,“無山,你最错的就是妄想与天道抗衡,这才白白把自己也搭了进去。说到底,你無山仙君喜欢徒儿不假,但绝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把她留在身边。”

  许眠没有回应,诚然,司灵均所言不假,自君匪十六及笄,姻缘石上姻缘现开始,無山仙君一开始是有私心不假,他自然希望她命定的另一半是他,奈何命运弄人,但即便不是他,许眠也不希望那个人是若水。

  因为若水的命数。

  他活不过二十。

  这样的人却是君匪的姻缘。

  做师父的,拼了性命也不想让他们遇见,可他自诩谋略,却还是逆改不了天命,即便纂改姻缘石上的名字,君匪和若水还是以那样的方式遇见了,無山仙君有时候甚至会想,若他不出手阻拦,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遇见?

  可他清楚,还是会,姻缘石上命定的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会遇见,这是谁也插手不了的事,就像若水的命,谁也插手不了,可君匪这个傻姑娘,竟愿意用永远消亡来换他回来。

  她以远高于天道的代价,来成全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心愿,值得吗?無山仙君不明了,就像司灵均问她,双目失明值得吗是一样的,但无论如何,他便是与君匪没有缘分,有缘分的,就像君祗上神和使者七藏,哪怕七世轮回,甚至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姻缘石错了可结果呢?一直都是命定那个她。

  许眠含着泪苦笑,却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悄悄跟在了去三生殿君匪身后,他问过司灵均:要不要一起去,其实从内心深处,無山仙君还是希望有个人能和他一起拦着君匪的,可高深莫测的司命只是摇摇头:那是她的命,谁也插手不了。

  又或者说,他司灵均不是你许眠,他双眼还能看见,他做不到眼睁睁望着君匪离开,他唯有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安慰自己,命理终有数,她的命,是好的。

  这是司命第一次发自心底信命,他坚信,是好的。

  走过长长的天堑长桥,许眠步伐沉重地踏入三生殿。他每走一步,便离那一步一叩首的红衣少女近一步,他看不见她,却可以想象到她脸上挂着泪痕的模样。

  许眠的心被那叩首声戳了一个又一个窟窿眼,他终是在离她一米之外的地方停下,他明白她的执念,她想救回若水,救回那个找不到魂魄,连轮回都无法入的若水,其实这一点是無山仙君也远远想不明白的,对一个凡人而言,从未有找不到魂魄,入不了轮回一说,若水是个什么来历,無山竟完全无法看透。可他此刻顾不了这么多,他只是静静守在那红衣少女身后,听到她用短剑剜心刺骨的声音,听到血滴从心口淌到地上的声音,听到自己眼角的泪一并滑落的声音。

  风很静,不知过了多久,那倔强执拗的少女才抹去他拼命改写的無山两个字,他听见她忍着痛,颤抖着小小的嗓子,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执着道:“若水我c我要刻上你的名字你的名字。”

  她沾着心头血的指尖在姻缘石上划过,一笔笔,一道道,悉数也刻在了许眠的心上,他其实想走的,可他怕走了,就真的在这世上再也见不到她。

  他得留下来,等着用他命,换她命。不问值不值。

  风过无痕,惊起一身红衣,無山仙君终于及时接住那个少女,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女,那个他曾经牵着她的手,一牵就是整整十六年的少女,他张了张唇,想把她换回来,虚空中却忽然出现两道人影,皆是一身黑衣,万般般配,若非女子眼角隐忍着泪意,男子紧锁眉头隐忍,定然是极赏心悦目的一对。

  许眠通过神识感知到了来人,他有些愕然道:“君祗上神?七藏大人?”这怀中弟子的亲生父母,竟比许眠来得还要早,他们一直隐匿着,没有阻止君匪,也没有斥责她,而是用这样悄然陪伴的方式,支持她。

  “無山,”君祗上神率先开口道,他拍了拍这位忘年交好友的肩头,从他手里接过了君匪,“我和夫人的女儿,我们自己来救,你已经失了一双眼睛,不该再丢了性命说到底,这孩子欠你太多。”

  许眠只是摇摇头,他甘之如饴,而后他得知,这对夫妇竟双双卸去上神和使者的殊荣,各耗费终身大半仙力,以此为代价,换来君匪的身体永存。

  可即便如此,离魂离魄的君匪也只是犹如一个活死人。

  却总还是留了一线希望。

  無山想,阿匪的父母给了她最大的宽容,他们对她意愿的尊重,是另一种弥补,弥补那空缺的十六年,人世间的感情其实有许多种表达方式,而大多数的人,都选择了比较委婉的那一种。

  像他,像司灵均,甚至像若水,又或者是阿匪自己。

  無山殿的桃花又是一年开又谢,这一年,仙界迎来了动荡——一位名叫若水的修士一步成仙,成为了与天同寿的第一人。

  这个若水,就是那个若水,君匪的若水,可仙界众人却是看西洋镜一样看这个“毛头小子”。因为从资历上来说,若水成仙的时间实在太短,他何德何能达到他们毕生追求的最好境界?

  直到他们口中的“毛头小子”手持虚弥剑,破开千百年前被封印的那座上神殿后,众仙才惊觉,原来不是逆天,而是从前那个逆天的人回来了,谢若水,字三千,数千年前亲自堕仙的上神,终于堪破情劫,重得姻缘。

  那个在姻缘石上没有名字的谢三千,终于在无尽的轮回中,赢来了属于自己的短暂姻缘,也证明了:没有姻缘的上神,可以以这样近乎决绝的方式重得姻缘。

  若水做到了,以众仙不敢想象的代价,所以他堪破情劫,重登上神,甚至与天同寿。

  昔日荒芜的三千殿再次热闹起来,一时众仙相继拜访,趋炎附势这四个字,不只对凡夫俗子而言,仙者也会。

  独独有三个人,未曾参与。

  一是無山仙君许眠,他日夜守着徒儿的身体,未曾离殿。

  二是长怀仙君宋瑾,他最近坐上了月老的位置,忙得很。(说起来,他似乎是不难姻缘石上命定的姻缘,自己硬是断了生生世世的桃花,和那司命司灵均做了一对难兄难弟。)

  三便是司命,从若水一步登天那日起他便明白,君匪没有选错人,她的命,果然是好的。

  很快,重新归位的上神谢若水便相请他们这几位于三千殿中相聚,一同谋划能让君匪活过来的方法,众人集思广益,既有知世间万事的前地狱使者七藏,又有一个司万物之命的司灵均,再加个爱打听八卦,颇知道些旁门左道的宋瑾宋长怀,宋月老,很显然在理论上已不成问题。

  至于实践,無山仙君许眠和上神君祗原先没有多大把握,如今当年的上神归位,自然要一试。

  于是众人商议,将君匪的离魂离魄投入到三千小世界中,因为天道不允许她的魂魄存在,但他们众人合力设置结界的三千小世界里,可以暂时庇佑她的魂魄,不为天道所察,而后她在里面历练,慢慢修魂补魄就有机会聚全精魄和灵体。届时,君匪的魂魄全了,天道再想追究,也晚了。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只不过偶尔结界会不稳定,导致君匪在小世界里的历练发生异变,通俗来说,即她的任务发生变化,所以那作为结界钥匙的系统偶尔抽风,众人再一合计,便把虚弥剑投入其中,下了血本为钥匙,取代不稳定的系统,自然,在这个过程中,能者多劳,若水起的维护作用最大,他的神识也有部分进入三千小世界,因而才与失去原本记忆,且被灌入任务意识的君匪相遇相知。

  而后,若水在小世界里还了君匪一剑,还了她的心头血。

  至于無山仙君,自他失明以来,凡事都用到神识,神识的力量竟比上神君祗还要强大,因而仅次于若水之后,成了许眠,成了君匪一开始的许师兄。

  可怜的司灵均,好不容易神识与君匪在三千小世界中相遇,也只是做了顾景之,稍微好点的是,他还做了温酒,依旧是朋友,最相近又最遥远的距离。好在宋瑾这个长怀仙君自愿成为月老,倒可以陪他永生永世,似乎宋瑾在小世界里,曾做过吸血鬼言宁,果然像他的风格,一点亏也不肯吃。

  而后,便是等待,神识已投,需要的只是时间。

  等时间让她修魂补魄。

  又或者说,用他们分出的神识,重新拼凑起君匪的灵魂。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無山殿的桃花开了又落。

  这一年,他们终于等回了她。

  漫长的虚影如走马观花般在君匪眼前闪现,十年如一梦,她跨越了这条时间长河,以灵体的模样,重归圆满。

  梦醒,她睁开眼。

  白衣的男子眉眼微弯,漂亮的眼睛依旧温温柔柔。

  君匪就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抹去他眼角的热泪,却不曾想,通红了自己的眼眶。

  “叶湑,君沅,宁若水”她细细数着,却不经意间被他拥入了怀抱,“阿匪,我很想你。”

  君匪伸手回抱住他,从前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她想起了那个漂漂亮亮的小道士,想起了那个在水边初遇的温润少年,想起了那个只对她好的腹黑师父,想起了很多,却都是若水。

  她曾说过,她要救她,永远。

  庆幸时光漫漫,他亦从未曾抛下他,无论是什么模样,无论是处于何地,他都一次又一次在人群中,找到她。

  世事弄人,那一世的君匪没有等来她的若水,没有等来那个命中注定的小道士,甚至于那一世他们之间,连回忆都显得酸涩。

  他隐忍着命数,隐忍着病情,隐忍着说不出口的爱,一点一点用近乎残忍的方式把她推离他的身边,而她亦隐忍着离去,隐忍着知晓,隐忍着不敢直面的爱,一点一点用自欺欺人掩盖愈积愈厚的相思,直到他真的离开,她才发现原来他已那样重要。

  重要得,无法割舍。

  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那时她想,可终究他们二人是如此——

  他算来算去,漏算了她对他的真情,她躲来躲去,没躲过自己的真心。

  眨眼间,那些爱恨已远去,君匪紧紧抱住眼前的人,唇角轻扬:

  何其有幸,今生遇你。

  喜大普奔,沉寂了多年的仙界再次热闹起来。

  初任月老的长怀仙君宋瑾才刚刚新官上任,就受邀亲手为一双新人准备婚礼。

  这大概是,他经手的第一次婚礼,宋瑾想,他能记一辈子。

  好在,他也没看走眼,是他们的话,缘分总错不了。

  难道,是看中我这一点,才受命本仙君为月老的吗?

  宋瑾不敢细想,好在司命在身边帮忙打点,于是他状似不经意问:“算命的,你有没有发现我身上有什么特质?”

  司灵均头都懒得抬,“牵线的,我没有发现,不过,如果爱八卦,小心眼,事儿多算特质的话,就有。”

  “”长怀仙君卒。

  無山殿内红绸飘荡,两个长相气质俱佳的男子有说有笑,無山殿外,年复一年的桃花树下,目缚白绸的無山仙君凭着神识准确地找到那棵桃树,君匪来無山殿第一天时种下的那棵桃树。

  许眠想,既然君祗和七藏一看女儿回来没事了,就夫妻双双下界游玩,都当个甩手掌柜的话,他这个师父,勉为其难送徒弟出嫁好了,挖出桃花树下的女儿红,無山仙君低首一笑,朗若清风:

  看来,这原本想留给自己喝的女儿红,要便宜那个人了。

  三千殿内,传来一声喷嚏。

  “阿匪,你是不是在想我?”若水仰躺在美人靠上,怀里抱着他的卿卿夫人。

  “肯定不是我。”君匪掰着小手指说道:“我还在算明天能收多少礼金呢,没空想你。”

  “我重要,还是钱重要?”若水的手又揽紧了些,轻而易举圈住怀中人的小细腰。

  君匪不说话,只抬了抬红袖,一阵铃铛轻响,她不答,若水的指尖就在她的腰间作怪。

  “别闹,”君匪拍开他的手,直截了当道:“我怕说了你会难过。”

  “那就是钱重要,嗯?”若水很快抓住重点,吻便随即落了下来,“卿卿夫人,为夫一定要睡服你,让你承认,我比银子有用,重要!”

  “服,我服!”君匪连忙远离战,身后的人却笑出了声,眼眉弯弯,漂亮的眼睛温温柔柔。她的心忽然就软了,因为这个人,这样的笑容,这样专注的望着她从来,只对她一个人。

  她忽然就像所有的女子那样,问出了一个傻傻的问题:“若水,你为什么娶我?”

  “可能,我字三千吧。”男子轻笑,从身后揽住了她,无声启唇:

  若水三千,只娶君匪。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路相守到这里的各位,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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