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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雷霆尽处成丝雨 (上)

  塔塔很想将自己伪装成一只夹着尾巴的可爱小巴狗,灰溜溜地爬进父亲的帷帐,匍匐着拱到父亲脚边呜咽几声,换取父亲的宽恕。只可惜,虽然他已经刻意躬下身子,但是他那魁伟的体格全然与可爱无关,倒像是一只蓄势待发准备伤人的棕熊。

  勃希勒看着塔塔窘迫慌乱的样子,忽然有些走神:塔塔作为他的第三子,其实与第四子的年纪只差两天,可是塔塔的身体长得太快了,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年人看待,而忽略了他的真实年龄只有十二岁。十二岁的孩子能干什么呢?如果是在普通牧民家里,大概能做的就是放羊牧马,挤奶打猎。放在贵族家庭,能做的就更少了,做的少了,理解什么是责任与义务就更晚一些,这与是否重视教育无关,缺少的只是身体力行罢了。

  “那些汉人,是你的帮手?嗯?”勃希勒嗜烟,每日里烟袋不离手,他觉得,叼着烟袋跟人说话,眯着眼儿,轻烟缭绕,很有深沉之感。

  塔塔没有马上回答,他有些犹豫如何回复父亲。

  返回部落营地的路上,查木兰是与范成舆(遇到此等大事,李镝全然不知如何应对)商量过如何应对勃希勒的,只是,查木兰的想法与范成舆的想法有出入,两人并未达成一致。

  查木兰的意见是,紧抓肃慎传统规矩不放,将范成舆一行说成是应塔塔之请临时助拳的帮手,双方联手狙击彆雉部,固山身死是个意外,但肃慎规矩里可没有贵人死亡须得伤人者抵命赔偿的先例。

  范成舆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本来他们就是路过,并未有心介入抢亲,错受彆雉部攻击,自卫反击之下误杀固山,罪无可恕,情有可原,总不会以命抵命就是了。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范成舆自然是从庙堂高度来考量的,这种涉及“天命圣女”的纷争委实高端了些,属于神仙打架,避之唯恐不及。

  塔塔毕竟年幼,事发之际果断将责任揽到自家身上,思虑却是不甚周详。查木兰当着范成舆的面不好多说,私下悄悄告诉塔塔:

  一则,北疆除了雄鹿部对汉人能平等对待以外,其余诸部对汉人大多轻视,即使是大量任用汉人并依托汉人发展壮大起来的彆雉部,仍然认为汉人地位低于肃慎人,所以说,若是范思远这小子与塔塔的关系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十有**得给固山陪葬,搞不好范家全家都得赔上。

  二则,这番抢亲之事能够获得勃希勒大人的默许,固然没指望塔塔能够真个成功,却未尝不是想看看塔塔的表现是否可堪造就——显然,实际情况是塔塔的表现简直糟糕透了,为了挽救塔塔在勃希勒心目中的形象,也得把意料之外变成意料之中,当然,固山之死必须是意外。

  至于塔塔本人,其实并不在意父亲可以给予自己多少财富权势,他更乐意成年之后独自浪迹北疆,通过不断地磨炼,成长为一个可以名镌“嘎仙洞”的传奇英雄。志在成为传奇英雄的塔塔,当然不能让陌生人因为自己的过失遭受不应有的伤害,这也是他当初毫不犹豫保护范思远的根本原因。

  面对父亲的质询,塔塔干脆心一横,竟然把查木兰与范成舆的两套说辞都给坦白了。

  勃希勒听完塔塔的讲述,隐在烟雾后的老脸上毫无表情,想着前些日子收到的密函,心下却有些遗憾也有些欣慰:塔塔这孩子果然是脑子里的肌肉多些,终究做不了雄鹿部的主人,不过,人品确实硬朗,将来必是个磊落的肃慎汉子,而且不用担心他们兄弟间争权夺利了……

  查木兰这家伙也不错,肃慎人里像他这样地位不高却见识不浅的并不多见,让他做塔塔的私兵有些浪费啊,是不是得调给塔兰托(勃希勒的长子)呢……

  不过,范成舆这一家子是必须保下来的,雄鹿部的责任可不仅仅是提供皇后,它的责任是守护肃慎的根基,积蓄财富与智慧,应对不可测的大难。这么多年了,肃慎其他部落就没想过么,为啥流放北疆的汉官都是先发到墨尔根?为啥雄鹿部握有众多特权却不坐享其成,而是坚持着艰苦的原始生活方式?

  嘿,就让塔塔这憨小子以为是他的功劳吧。

  勃希勒吐了个眼圈儿,道:“嗯,不管怎么说,你没把自己搭进去,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去告诉那几个汉人,乖乖待在营地里,哪儿都别想着去,等着这事儿有个确定的结果。哦,还有那个什么大理寺的小官儿,回头让他来一趟,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他。”

  塔塔听得父亲透露出愿意善后的意思,大喜过望,匆匆道谢过后,一溜烟地跑了开去。

  范成舆最终还是从查木兰口中得知了一些不妙的讯息。

  北疆的天虽然还是圣朝的天,可这片天底下的臣民尊卑之分远甚于关内,既有肃慎诸部这样普遍采取部曲制的,也有室韦人那样保留奴隶制的,平心而论,这两种制度只是糟糕与不那么糟糕的区别,部众臣属都是贵族脚下尘埃中的蝼蚁,贵族对之不说生杀予夺也差之不远了。

  怎么看,固山之死都不会轻易了结的样子,范成舆也不是个书呆子,当即并未多做言语,心下却开始琢磨怎么潜逃。只是查木兰虽然好意告诉范成舆不少消息,同时可也正告范成舆:“俺们雄鹿部已安排了不少人手防备着你们就此落跑,把黑锅扣死在雄鹿部头上。”

  范成舆回到划拨给他们暂居的营帐,召集李镝、弗伯一同商议,此时也无法隐瞒什么,一股脑将当前的困境阐明。

  李镝对圣朝律法知之甚少,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一个关键:如果他负责解送的犯官家眷中途出了岔子,他的责任是否逃得脱。答案令人沮丧,不管范思远杀人还是被杀,显然解送官都是有责任的。所以,李镝是主张将范思远交由彆雉部处置的,否则彆雉部闹起来他的上司怕是也应付不来。

  李镝道:“范先生,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咱们被彆雉部误做敌人,差点儿丢了性命,反抗一下是应该的。可咱们都留了手不是,没想杀伤人命,闹得不好收拾。令郎失手,”说到这儿,李镝顿了顿,脑海里回想起范思远凌厉果断的杀招,觉得与其说是失手,不如说是蓄意更准确,“令郎失手杀了固山首领,彆雉部势必不肯善罢甘休,或许将令郎交给他们后,令郎少不得会吃些苦……”

  范成舆苦笑着摊摊手,道:“李大人有所不知,这北疆的律法跟关内不大一样,即便咱们有理,可死的只要是贵族,犬子被交过去还是要抵命的,因为咱们是平民。”

  李镝一听北疆这边儿居然有这样的混蛋司法惯例,立即改了主意,就算拼却回去丢官,也不能任由范思远把命赔在这里,当初彆雉部围攻他们的时候,可是往死里整的,凭啥自卫反倒有罪了?!平民,平民就不是人了?!李镝想起与叔父行商时所遇种种苦楚,顿起同仇敌忾之意。

  弗伯沉吟不语。这老爷子压根儿就没想过跟什么雄鹿部、彆雉部的讲理,一路上要不是被看得太紧,他早就撺掇范思远跑路了。

  “子轩,你还是想办法去见见塔塔大人,我觉得这位大人还是有义气的,或能援手相助。唉,既然咱们糊里糊涂搅进这样的烂事里,懊悔下去也是没有用的,好歹咱们算是帮了雄鹿部的忙,希望雄鹿部能顾及面子,庇护一下咱们。”

  正说着,塔塔和查木兰面带喜色地掀开营帐的门帘进来了。

  “大白天的作甚放下帘子?不嫌昏暗么?”塔塔乐呵呵地吆喝。

  范成舆看他神色喜悦,心下大定。笑着起身行礼,道:“塔塔大人,令尊已有良策应对彆雉部了么?”

  塔塔摇头:“还不晓得,不过我父既然没有下令砍了你儿子的脑袋,就是还有转圜余地。”

  “……”范成舆哭笑不得,这塔塔说话也太实在了,初见他时,还能做出成熟稳重的姿态,如今彻底暴露少年本貌了。

  塔塔转述了勃希勒的要求,并让查木兰带李镝去见勃希勒,而他自己要求见见“四步杀一人”的范思远。

  此时的范思远,已经从初次杀人后的恍惚中清醒过来。平日里范思远表现得敦厚沉默,远比实际年龄成熟,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长子长兄,要给弟弟们做个好表率,所以有意识地自我克制,避免飞扬跳脱。但这并不是说范思远是个心思愚钝的人,恰恰相反,范思远是第一个明白到自己惹了大麻烦的人。

  范思远看书很杂,对各种新奇的事物有着浓厚兴趣,恰巧他看过一些介绍北疆民俗的游记,里面提到过北疆的等级不公,这使得他明悟到自己可能就此完结一生,不过他并不后悔,因为他救了弗爷爷,就算再来一次,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出剑。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