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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在战场上过家家玩的错觉。他轻出了口气,吐出口中血沫,把面前的死人推开,“……没事了。”

  银甲兵的包围被谢怀一推一撞,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随即再次被填满,何达溪挥手指了一个银甲兵,示意道:“放箭!”

  同时,又一重银甲兵涌来。

  血雨腥风前所未有地刮向面前,腿脚和肩臂上划出了无数深深浅浅的刀口,宿羽怀疑自己已经生出了幻觉,他听到谢怀似乎叹了口气。

  银甲兵更加迅速地涌了过来,与此同时,墙上的弓箭手瞄准了谢怀的胸口。

  隔着半寺人潮,谢怀冷然回看了他一眼,宿羽稍一回头,只见何达溪又比了个手势,身前的银甲兵反而向宿羽这边涌来,而谢怀面前几乎被亮出了一个空场。他又喊了一声:“别管我!”

  谢怀置若罔闻,随即横剑挡了出去,将银甲兵再次隔开数尺,同时反手握剑向后刺去,勉强格开了宿羽那边越来越猛烈的攻击。

  墙上的银甲兵戴着银白的面罩,看不清表情,缓慢地拉开了弓箭。若是凝神细看,便能看见那箭尖上有一丝丝的颤动,显然害怕误伤宿羽。

  下一刻,羽箭猛地离弦,脱风而来。谢怀信手抬起手中长剑格去,那羽箭在剑面上撞出了叮的一声轻响,随即是极其轻微的碎裂声。

  宿羽踹开一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直觉谢怀的背有点僵。他转头一瞥,只见那精钢铸成的天子剑上碎开了一点冰裂般的纹路。

  裂纹缓慢地蔓延开来,谢怀抬起左手,食指骨节在剑面上轻轻一弹。长剑蓦然瓦解成了碎片,叮叮当当落了地,正成了那支钢刺羽箭的坟冢。

  宿羽猛地抬脚踹开了一个阻碍视线的银甲兵,同时旋身转开,一刀掷出,金错刀遽然越过人群而去。断刃擦着吴谲的耳朵飞向他身后,刀尖“噗”地没入了大乘寺的院门。

  吴谲从小被吴微打惯了,压根不怕痛,只是脊背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会,小脸一下子黑了,缓缓抬手摸了摸耳朵。

  他的左耳整个变成了两瓣,就像两片铁树的叶子,叶片上滴着血。

  三lún倒抽了一口冷气,何达溪立即提步上前,被吴谲的手背轻轻一拍,便止住了动作。

  宿羽仍然站在原地,微微收着下颌,清秀的五官被树荫遮着,因而露出一股yīn气,半晌,他紧了紧手中刀柄,才开口道:“你闹够了没有?”

  吴谲坐在马背上,似乎微笑了一下,才说:“没有。”

  别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吴谲则连表情都有九九八十一套。这样的孩子,宿羽不觉得自己跟他有话可说。但他甫一移开目光,便觉得心底一寒。

  隔着几块青砖的距离,他奇异地觉得自己看得见吴谲的眼睛。那双眼睛极其深,极其黑,黑土之下长出的本真的恶,且不自知。

  北济皇宫里如影随形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那不是眼线或者暗卫的窥伺,而是一个命中注定、无可更改的毁灭者。

  宿羽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摸腰间金错刀摸了个空。与此同时,空旷的大乘寺上空蓦地一暗,夕阳彻底落地。又一个银甲兵迅速翻上了高墙,一扳手中短.弩,一支细长的弩.箭破空而来!

  弩.箭的动力原本就比羽箭强得多,眼见羽箭飞快袭来,宿羽只觉得手脚都像灌了铅,头脑里砰地散出了大片白光,五脏几乎蒙上了一层坚冰,却只觉后腰紧紧被人拖向后去,眼前一暗谢怀罡风一般疾速闪身挡在了他身前,强悍有力的手掌罩上了他的肩头!

  电光火石之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环住了谢怀窄窄的腰,避无可避地听见了身前传来一声熟悉的铁器撕开皮ròu的钝叫。

  箭尖穿过谢怀的右胸,轻而易举地又打着旋钉进了宿羽的左肩,终于在没入皮ròu寸许之后堪堪停住了。

  疼痛飞速劈开神志,有那么一瞬间,宿羽仿佛僵成了一具石像,双臂紧紧箍住谢怀的腰,任由他死死揽住自己,跪坐下地,只剩清明的双目看见前方人影幢幢,有一片鸟的羽毛缓慢地飘了下来。

  吴谲愣了片刻,迅速望了墙上的卫兵一眼,面无表情地动了动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第一个第100章啊啊啊噗呲咔吧砰咚duang啷个我这么能写的喃!!!!)

  第101章 万骨成枯

  那士兵也是一怔,正不知道小皇帝是什么意思,只见银甲军阵中的何达溪稍微抬眼,袖中飞出一支细箭。箭头飞旋而来,下一瞬,箭尖狠狠钉进了他的眉心!

  那卫兵脸上诧异的神色凝固了片刻,随即像张风筝一样落出了墙外。

  小皇帝笼了笼宽大的衣袖,皱眉轻声道:“朕说过,当心。”

  阵中霎时弥漫开来一片可怖的寂静,彼此眼观鼻鼻观心,纷纷觉得吴行这个台倒得不好,新皇帝的心思比他皇叔更难揣摩。

  谢怀意外而且愤怒,顾不上胸前剧痛,咬着牙控住宿羽胸前的□□,用力将那木质□□掰成两半。他猛地掐住了宿羽的后颈,“疯了?!你”

  宿羽又是一偏头躲开,只盯着他胸前的断箭。这个人要沧海,要长空,要万里锦绣延展到大洋彼岸,要冰海的风拉起半张船帆,要君无天下可以临,天下无君可俯首,故而一身铁骨枯春万次都在所不惜。

  人间红尘软软,人心迷离,脚踩在下沉的泥沼,轻易万事蹉跎。永远有拦路虎,永远有绊脚石,远方和眼睛之间永远隔着一层轻纱,用手触碰,方知是铁槛钢屏。

  他的五指碰了碰那肌ròu紧实的肩头,低声说:“我错了。你敢吗?”

  后颈一痛,寸许之外,那对透彻至极也凶狠至极的眼睛狠狠盯住了他。他手上一用力,正要推开谢怀,反被谢怀反手紧握了手腕。腕上传来一阵剧痛,谢怀的力道几乎要将他瘦削的腕骨捏碎,嘶哑的话音极其克制地喷在他耳际,“死在我前头?你想都别想。”

  宿羽没有去接他的目光,“我毕竟是大周的臣子。”

  谢怀冷冷嗤笑道:“出了这个门试试,侯爷连这个将军都别想做了。”

  宿羽有些神飞天外,差点“噗”地笑了出来,“我试试。若是不成,解甲归后宫也好。”

  眼前年轻人的笑意极其轻浅,以至于有些久违的眼熟,仿佛宿羽不曾用血ròu骨骼填过他的路,他们仍站在摄山顶上,夜色灯火满城满眼,崩塌坠落的时代还在千山风雨苍黄之外。

  谢怀的头脑中“嗡”的一声,捏着宿羽手腕的五指难以察觉地发凉。

  这个年轻人永远不会被驯化成温顺的狗。他是个战士,这层身份从来没被他私心赋予的无数卷轴案牍遮没,名刀哪怕被锈铁刀鞘困步,刀仍然是刀。

  眼前蓦地腾起一束火光,有什么东西从宿羽指尖脱困而出,摇头摆尾扶摇直上,随即空中传来轻微的一声bào响,眼前人的五官被自上而下映得犹如流金,那颗星在绯紫清红的暮色中如同篝火一幢。

  周帝在城中围困,城外就算有雄师百万,也没谁敢动一兵一卒。银甲兵的讥笑声若有似无地漫了上来,“一次两次都要空手点兵,大周人就没点新鲜招是吗?”

  吴谲咳了一声。

  宿羽屏住呼吸,一根一根地掰开谢怀紧紧钳住自己的手指,目光在他胸口的血洞下稍一停顿,终究让开他站了起来。

  二人刚一分开,便有密密麻麻的银甲兵趋前,绕城河一般将他们团团围住。宿羽视若无睹,径直向前走去,银甲军真的为他让出一条窄窄的路来,路的尽头是坐在马背上的吴谲。宿羽说:“我跟你走。”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甲胄相碰的金属声音响得无比凌乱,沉闷的“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碰到了石板地上,声响骇人得让人联想到骨骼撞碎的画面,有个银甲军被一脚踹开,随即他迅速抽刀逼了过去。

  银光闪现处僵持成了一张静止的画面,三lún猛地别过了头,宿羽面朝着前方,闭了闭眼睛,旋即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跟你走。”

  吴谲一手捂着疼得发烧的耳朵,沉默了半晌,做了个手势,侍卫毕恭毕敬把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他接过佩剑,向宿羽走去,银甲兵纷纷垂手,退向两边。

  宿羽提着剑,垂着双目,声音里一丝情绪都没有,“今日之事,来日自会有个说法,但大周不会当做没有发生过。现在,你不敢杀他,我也不敢杀你,僵持无益,多等一刻,你必定破釜沉舟,他必定釜底抽薪。所以我跟你走,你从城北退兵,现在还来得及。”

  吴谲仰着头,“朕不敢杀他?”

  温热的液体从左肩流下,宿羽一时没有说话,像是在等什么机缘。吴谲也只是笑了笑,正要开口,只觉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何达溪低声道:“陛下!”

  他气定神闲地回过头去,下一刻,脚下一晃,几乎没能站稳。城外某处传来一声巨响,大乘寺的地面被那声巨响的来处震得猛烈摇晃。寺外有人哑着嗓子喊道:“虎贲军攻城了!”

  就像大周的皇帝从没对那块青玉玺有什么形而上的执念一样,虎贲军和切云侯的逻辑也十分简单。人生不过一死飞灰,若真要为人所困,大不了玉石俱焚皇帝也没什么特别的。

  吴谲抵着长剑站稳,猛然回过头,紧紧皱着眉头,“你们”

  宿羽也微笑了一下,剑尖轻指了指天上那颗星星,“我赌你不敢。此令之下,是你想都想不到的名将强兵。逼宫,弑君,篡位,□□,天下没有他们做不出的事,要是没了皇帝,他们没准觉得更好。虎贲军、陇州军、青州军、梁州军、兖州军……”

  吴谲缓慢地展开了一个空白僵硬的笑容,“朕答应你。”

  宿羽咳了一声,“好。三哥。”

  银甲军放开三lún,三lún吐出一口血沫,通红着眼睛从怀里摸出停战令信,金黄的细长光线蓦然弹上了夜空。

  片刻之后,又是轰隆一阵地动,大乘寺的地面归于沉寂,几列银甲兵跑出去探听清路,吴谲把手中佩剑一丢,抬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抬步向外走去,“那我们回尉都。”

  寒意从脚底漫上来,宿羽置若罔闻地推开吴谲,径直穿过银甲军的人潮,向外走去。

  身后的人群簇拥中蓦地响起一片刀兵冲撞和尖叫,同时bào出一声低吼:“回来!”

  金错刀仍然钉在寺门上,宿羽没回头,只停住脚,从颈中解下红绳,把那东西挂在刀背上,继续向前走去。

  车马络绎向北出城,夏末的夜色暧昧浏亮,照在白马柔软的马鬃上,就像一块云。吴谲一手轻轻摸着那块云,另一手攀着宿羽的手臂,问道:“朕退兵,你高兴吗?”

  小孩子全然忘了自己刚才鲸吞天下的yù壑,仍在喋喋不休,仿佛得到一个人就堪称圆满。宿羽把他的手拿开,“嗯”了一声。

  吴谲没听出什么高兴的意思,只被他言语间的那股熟悉的冷然提醒了,“你走了,他会怎么做?”

  宿羽终于垂目看了他一眼,“和阗城被你的人围得严严实实,他的兵在城外,就算拼了命,也至少三天都破不了城,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吴谲摇了摇头,“朕没杀他,这就是最大的不放心。”

  宿羽道:“我没杀你,我也很不放心。”

  吴谲比了比右胸的位置,道:“他恐怕没法祸害遗千年,杀他用不着朕的刀。你不就怕这个吗?所以你刚才分明可以杀朕,也还是跟朕走了。”

  四肢百骸都滚烫得酸痛,宿羽笑了笑,咳了一声,生生把那口血沫咽了下去,“你不是‘没杀他’,是‘害怕他’。你要冲个鱼死网破,就该做好万全打算,既然都拿了他的大将军做幌子留退路,还做什么天下共主?”

  吴谲转回头去,坐在宿羽身前,注视了一会前方漆黑的夜色,突然转头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下去。齿列一错,血腥味迅速在唇齿之际弥漫开,同时,后颈一痛,宿羽重重给了他一巴掌,“别碰我。你当你是谁?”

  吴谲捂着脖子,发火道:“朕的父亲是北济皇帝,外公是和阗国王,母亲是珈蓝天女!”

  宿羽冷笑了一下,“珈蓝天女信佛识礼,没教过你一句‘己所不yù,勿施于人’?”

  吴谲摇了摇头,“朕告诉过你,珈蓝早就死了。父皇喜欢她,所以没有让她走。他重复了一遍,“她很臭。”

  很奇怪地,这次不需要任何指点,宿羽听完“没有动过”、“早就死了”、“所以很臭”这几个字眼,突然悟通了“吴谲”这么个人是怎么来的。

  “入红尘,渡一人”是吴微写的。吴微学会了那个异族姑娘的笔迹,他的喜欢到此为止,用她背后的势力为自己的儿子铺出一条康庄大道才是正事。

  吴行和天下人都小看了吴微,宿羽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尉都皇宫里的那些夜晚,那时他躺在小天子的榻边,有时候忍不住会觉得小皇帝有一点可怜。

  完全错了。

  吴谲说:“你怎么不说话?”

  宿羽实话答道:“我害怕你。”

  吴谲笑得很恶劣,显然是在意指自己的耳朵,“看不出来。你别怕,朕不会对你怎么样,朕……”他沉吟了一晌,“一个人既然可以活得很好,那为什么世人都不肯独活呢?”

  他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信手抱住了宿羽的手臂。同时,脸上一痛,这次巴掌直接落在耳边,“我说了,不许碰到我。”

  盛怒之下,吴谲几乎满脸通红,立即勒住马缰,大喊道:“何达溪!”

  何达溪等人一直在几十步之后,闻声催马过来,“陛下怎么了?”

  吴谲冲口道:“给朕”

  宿羽没等他说完,劈手又抬起一掌。何达溪毫不犹豫,提起剑柄向宿羽肋下重重撞去,吴谲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空洞的闷响。

  那声音陌生得骇人,他只觉得一身寒毛渐次竖了起来,一反手,慌乱抓住了宿羽的小臂,到底年纪小力气弱,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松手,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下了马背,嗵地摔在了宿羽身上。

  他心里一麻,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忙乱间碰到宿羽胸腹,后者死死压着自己的肋骨,浑身都在打着细微的颤,俊秀的眉头蹙着,额角滑下晶亮的冷汗。他下意识地碰了碰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