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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灵芝:苍生劫》正文 第二章 病中成忆年少事

  沙漠里的夜,即使是初夏,也氤氲着一丝狂躁和凉意。天地之间,似乎除了这莽莽星空与万里黄沙,一切都堕入晦暗和虚无。凝声听去,万籁俱寂,虫鸣全无,只有起风时黄沙拍在脸上、身上极为轻微的簌簌之声。

  十一在驼峰上勉力支撑着身体,一脸苍白、唇色全无,唯有那因为血液凝固而紧紧粘连在腹部的袍衫一片赭红,远远看去,犹如一朵诡异血葩,乘着风散着腥气,在贪婪地吞噬着这个十六岁少年的生气。

  正高烧恍惚的十一忽然听到身后一句“快看啊,村子着火了”。十一用尽全身气力拉住缰绳,回首望去。

  身后不远处火光漫天,映衬得那一叶绿洲格外绚丽而惨淡。借着那一点风送来的温热似乎在逐渐地燃烧、沸烫,灼烧着十一的心,令他的伤口再次疼痛了起来,疼得他满目泪水,嘶哑着嗓子竭力一声“师父”,随后,便从骆驼上栽倒下来昏死过去。

  ……

  “是你?”

  “是你吗?”

  高烧迷糊的十一奔着眼前的一片光亮孩子般地跑过去。

  似乎,又回到了野漠村,回到了那黄檐低小的家。

  那个女人像过去一样坐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村外连天的漠漠黄沙。芸娘在身后,不发一语,给她梳着头发、整理仪容。在儿时的记忆里,芸娘开始时还会在她身后时时用衣角偷偷拭泪,边梳边诉说,竭力作出一副欢喜的模样。可是不知何时起,芸娘的眼泪似乎流干了,话也说完了,只是神情恬淡而满足地结辫梳髻。

  这是十一记忆里她温和的样子:凝神看着远方,看着时间流逝,看着黄昏一点一点爬满院墙,唯独,没有看他一眼,似乎他是世界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粒黄沙。幼小怯怯的十一总是偷偷地望着她,望着她如水光的眼眸、似扬非扬的嘴角,望着她坐在黄昏疏影里静静地把蓬发梳起。

  滚烫的十一似乎又变作了五六岁的孩童,向那个女人奔去,可一走到跟前,她蓦地又变成了他记忆里凶恶可怕、厌弃他的女人,那个有着母亲的脸庞但总是嘶声裂肺地要他滚开的陌生人。

  她那憔悴的脸上满是愤恨惊恐,嘴唇因为皲裂而渗着血,一声更比一声尖锐,似乎他是可怕的怪物。每每这时,村里的孩子们便会循着声音来看这热闹。看到别的孩子,她又会柔情蜜意地嘟囔起一个名字,开心地冲上去抱住别人家的孩子,满眼是十一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怜爱,嘴里全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自责。那个被抱住的孩子惊恐地推开她,旁边围观的孩子则一阵哄笑。

  坐立不安的十一失落,羡慕,愤怒。此时,芸娘会忙不迭地从屋里拿出绳子,喊着邻居们来帮忙,两三个女人一起将她制服、捆住。这时候,十七往往会拉住他的手,要十一陪她去打水,而这一路,十一从不回头。

  那个女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疯癫的时间越来越长,对他的咒骂也越来越狠厉。芸娘不得不经常捆绑着她。她的胳膊上满是经年捆绑挣扎而留下的瘢痕,身上、脸上满是因为抗拒而留下的伤疤。为了让她停止咒骂,十一不得不长年睡在柴房里。

  可是,每每那个女人清醒,芸娘都坚持为她梳发理妆,从不间断。

  迷糊中的十一,似乎又回到了八岁的那个夜晚。睡梦中,忽觉有人抚弄他的脸,勉强从梦境里半睁出一条眼缝来,发现是她竟然在对他微笑。十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在那里,怕是梦,却又舍不得醒来,佯作未被惊醒。

  那个女人的笑,原来那么好看。他第一次看到她在对自己微笑。她轻抚着他的脸,满是慈祥爱意:“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不好”。接着,她又吻了吻十一的额发,直起身来,决绝而去。

  那一夜的月色,皎皎如白昼。十一远远地跟在那个女人身后,看着她径直走向村外,走进那一望无垠的黄沙里,越走越远,变成了天边的一个小点,最后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夜的月色,泠泠如霜雪。天地间,独留下一个八岁的孩子和影子相互慰藉,茕茕立于村口。他想喊住她,可是声音在喉咙里、在脑海里、在心里,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毕竟,他从来不曾唤过那个女人一声母亲。

  ……

  “十一,十一,你醒醒啊”

  那遥远的声音,是芸姨的?还是,十七的?十一无法分辨,想努力回应,可身子越发沉重绵软,似乎有一股力量拉着他一直往下坠。

  ……

  “十一,野漠村好不好听?‘野漠风平处,惟闻似雨来’。这是我刚刚在她们梳头发时听到她念的。我们把村子取名叫野漠吧?呃……师父说我们回到族庙,就可以有自己的名字了。可我不想要别人给我取名字,我要自己取名字,也要给你取名字。呃……要不,你叫风平,我叫雨来,天天风平浪静,天天下雨,可好?”。

  看着小他数月的十七歪着脑袋、嘟嘴睁着大眼睛,一脸天真可爱。幼小的十一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只是拍了一计她的脑袋,颇为不屑:“我才不要你取的名字。我要像师父那样,拥有一个听上去就是大德高僧的名字。风平雨来,这都什么破名字啊,还不如十一好听呢。”

  那一天,这对两小无猜为此起了争执,一天都没有说话,最后以约定村名野漠而告一段落。但,时不时地,十七总是闹上一次,要十一喊她雨来,只是十一从来都威武不能屈,绝不屈服在她的小粉拳、哭闹之下。

  野漠风平处,惟闻似雨来。毕竟,这是出自她的口。自幼渴望母爱而不得的十一心底始终有一个结,即使日日诵经祝祷也无法消解对那个女人的怨怼。

  “珠泽,厚幺莫得?”十七用吐蕃语问自己好看吗。每每这时,尚小的十一都会特别不耐烦用从小伙伴们那里学来的回鹘语打击她:

  “唔呢河热莫海。阿日奔多洛,忽日顿呀步(难看死了。十七,快点走啦)。”

  十一爬上一颗胡杨看着远方归来的莲护一行,2人分骑着两乘骆驼,身后还跟着3骑,载满了胡饼和一些日常紧要之物,渐渐地出了神。

  野漠村是沙漠中的一叶孤洲,只得一牙儿井,些许可耕种的荒地、胡杨林、葡萄枝蔓,与外界隔绝。村中有一座简陋的小寺,寺内还有几矗安放灵骨的佛塔,本是莲护、莲觉等5名僧众的苦修之地。

  村内共约160余众,几乎都是师父们从沙漠里救回来的各族妇孺,诸如汉人、吐蕃、吐谷浑、回鹘、党项各族。莲护每月都会带着一僧和村里仅有的五骑骆驼、水袋出去五天方才归来。回来时,载满胡饼等日常所需,补充耕种无法满足的粮食缺口。有时也会带回来几位肚大的妇人。这些妇人往往不出几月就诞下孩子。十一出生那一年,是整个村子孩子出生人数最多的一年,最大的十一,最小的便是十七。

  刚来的妇孺往往脾气焦躁,甚至日夜嚎哭,令十一十七他们大觉奇怪,便偷偷躲在窗后听墙根儿,每每总被大人们哄将出来。但,十七偶有一次成功:她的母亲芸娘等诸妇女在那里劝慰,一堆佛家道理。而让十七惊骇的是,牙珠(吐蕃语五十)的母亲当时竟然哭闹着说要杀掉肚子里的孩子,十七更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神情与十一的母亲那么相似。一旁的莲护说了许多,隐约能听到且能听懂的,便是杀胎为五逆重罪,与杀阿罗汉无异,是佛法中最重罪业,需受无间地狱之煎熬,劝慰牙珠的母亲弃执念而修善法,爱惜生命,得大自在。

  十七便问芸娘为什么牙珠的母亲会想杀胎,芸娘默默不语;十七再问十一的母亲为什么抛下他时,芸娘则泪如雨下、无法自持。从来都没有答案。但村子里疯癫、自尽的女子又岂止牙珠和十一的母亲二人?只是,十七不懂,十一不懂,而懂得的人,都对此保持了沉默。

  村内的孩子,几乎都是莲护五人亲自接生来到这世界上,按照出生顺序以各族语言中的数字取名。在十一的记忆里,也有人叫过十一这个名字,但,是吐蕃语的“珠泽”。只是那个珠泽,是女孩儿,很早就已随母亲离开野漠。

  每年的秋初,莲护会送村子里几个年满16岁的孩子及其母亲回到族庙、蒙赐名字,再也不会回来。拥有自己的名字,是十一能想到的最为荣光之事。村子里的日子漫长而无聊,耕种无需时时劳作,故而,莲护师父便领着大人小孩一起修行佛法,而一些天资好的孩子还可以学习医术,个别的甚至兼习武术。他努力勤奋地研习佛法、学习医武,将所有的不如意和痛苦烦恼都化作了对佛祖的虔诚,就是为了在16岁这一年能回到无上之地族庙殿堂,亲自叩拜神佛,拂拭佛案明镜,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十一,你怎么又偷懒没有上日课呢?”发呆的十一回过神来,莲护已在眼前。十一慌忙跳下胡杨树,十七早就遁去不见踪影。此时正是十一母亲新丧未久,他常常会望着黄沙大漠出神,有时芸娘十七需要拍一拍他才能回过幽远神思。

  “师父,我下次不敢了。”边说边低头向莲护、莲觉二人行礼。

  莲护疲惫的脸上露出宽厚的笑容,那是拿十一无可奈何、近乎宠溺的笑。

  “来,这个给你,以后难过时就数数念珠。这笛子帮我转给十七,如果我没记错,芸娘是会吹笛的。”莲护的声音像冬日里暖炉一般温厚,听在耳里暖在心上。他从僧袖里将念珠和短笛给了十一,然后轻抚了他的头,将一枚初秋的落叶除落。“去吧,快回去吧。”

  从此,念珠缠住了十一的手和心,让十一愈发虔诚,一心为他的名字而努力;而十七,则在数年里,一曲笛音从七零八落吹得遐思幽远、动人心扉。只是十一将所有的热情都浇注在佛经典籍之中,对十七笛曲里的心思罔作无知。

  ……

  “十一,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啊,不能死啊。”

  那,好像是芸娘的声音?为什么她的声音这么悲凄?

  ……

  芸娘没有那个女人长得好看,总是称呼她为“小姐”。十一曾一度以为那就是她的名字。疯癫的女人饭量总是很大,每每她咒骂得累了,芸娘便会给她喂水,将自己的胡饼省下来一点点泡软了给她喂下。芸娘很瘦,总是忙里忙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她会种粟、种葡萄,会打水做饭,还把所有人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是整个村里最干净的一户了。后来那个女人消失不见了,她又哭又笑,十一、十七几乎以为她也要疯了。不过,第二日,芸娘就又变回了往日那个芸娘,只是更辛劳。以前她只是一门心思照看那个女人,从那以后,她忙完家里、庄稼,还会去莲护师父那里帮忙打扫,会去其他几家失去了母亲的孩子那里操持家事,会在佛前长长地跪拜祈祷。

  芸娘会吹笛,在教十七时,总是会像那个女人一样陷入幽远的沉思之中,有时令十一忍不住担心会染上那个女人的疯病。每每这时,她总是会一脸担忧又严肃地告诉十一、十七,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绝不可妄自轻生。从开始的认真倾听,到后来,听得皮了的十一十七,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期待芸娘早点将这翻来覆去的老调翻篇。

  可是,这一讲,便是光阴荏苒、春秋八岁,讲到十一、十七左耳后生出了一枚绯红色灵芝印,讲到了他们本该离开野漠、去族庙的这一年夏。

  胡杨枝叶繁密、粟谷丰腴,再过两月,便是十一满心期待的日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高烧迷糊的十一眉头皱了起来,惊惶紧张,脑袋左右轻摆,唇齿间反复嘟囔着“不要”……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