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松语文学 > 玄幻魔法 >肉灵芝:苍生劫最新章节 > 肉灵芝:苍生劫TXT下载
错误举报

《肉灵芝:苍生劫》正文 第二十四章 凤鸣山中闻寂禅

  第二日,十一便找了借口要与芸娘一起值夜,换廷谔与十七一组,让大家很是不解。大大咧咧的十七还以为是昨日抢了皮裘、害他冷醒了几次所以才不乐意的,恹恹地没说什么。

  山中行路虽然艰难,又下了风雪,还好有雪橇车在侧,几人行起路来才轻便了许多。

  这两个孩子从开始日日夜夜闹着要爹娘,到现在好了很多。那已两周岁的令姜毕竟年纪小,很快就习惯了,很是快活了起来,整日里闹腾开心;而六岁多的令欢就不同了,似乎长大成熟了不少,不再向众人要爹娘。只是有时晚上被惊醒复又安睡时,值夜的两人会听到这孩子的轻声啜泣,如果是芸娘,她便会轻声哄哄孩子,如果是廷谔与十七,却想安慰又无能为力,只能让那孩子哭出来,大抵哭出来总比憋着好一些。令欢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欢脱,性子沉静了下来,不问她便不答话,有时做饭还会主动来帮忙,让几个人看着很是心疼。

  十七有时便教她吹笛子,吹。《风雨来》,吹《夜凭栏》。令欢学得很快,便在行路时也会吹上一曲,那令姜在旁坐着看着听着,很是快活开心。只是她的笛曲里,有着和这个年纪不相称的成熟和忧思。乱世中长大的孩子,大概,难逃这早熟的命运。

  山中又行了几日,终于见到了个人数疏少的村镇,在林间仅有十几户,但好容易看到人烟的芸娘几人,莫不是欣喜过望。问了村民,得知已在凤翔、陇州、泾州三地交壤,再行些日子便能至凤翔府治所天兴。村民好奇这几人来历,于是芸娘便谎说先后遭了疫症官匪强盗,才逃进了深山不辨方向。村民看着一行人,老老少少,确实不像是坏人,这才打消了村民的疑虑,收留几人在家中投宿,报酬是路上野获的一些皮货和一个机括。

  当夜,村民收拾整理了下,让几人宿在柴房中。拆房虽小,但将就着能睡下,而且这么多日子来,风餐露宿,此时终于能有一瓦遮风、四墙御兽,几人很是知足安心。

  这村民也确实算得淳朴,晚上还给了几人送来了几个蒸饼(馒头类)和地窖里藏着过冬的菘。芸娘行礼感恩,便分给了几人。廷谔喂着令姜,那小可爱好容易换了口味,大快朵颐,那令欢则开心地接过烫手的蒸饼,直把小手给烫了,十七忙去接了过来看她手里的伤,还好没有大碍,并没有影响到令欢吃饭的心情。几个大人把不多的菜都留给了这两个孩子,令欢明显比以前成熟懂事了,只吃了两口,发现芸娘十一等人并不吃,便给每人夹了些。

  “娘亲说,不可以一个人把所有的菜都吃了。”那眉眼似春山秋水,千斛明珠觉未多。眼神里满是春风早催的成熟。

  芸娘看着,抚了下令欢头发,疼惜地说:“真是个好孩子。我们一起吃,但你正在长身体,必须把这些都吃掉。”说着,把剩下的都夹给了令欢。

  令欢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点了点头,吃起来,边吃边弯月星目地抬头笑看几人。如果是在陈家村,一向娇惯的令欢又怎会把一个蒸饼都吃下去。遭此巨变的她,再也没问过爹娘去了哪里,也再没问死是什么。因为富江在地窖里的话,其实她也听到了,只是似懂非懂。但这一路行来,她心里那个模糊的想法越来越清晰:爹娘都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幼小聪敏的她接受了现实,虽然时不时晚上还是会哭泣。她明白,现在能依靠的就是芸娘几人,他们就是她的亲人了,但她害怕他们也不要她了,所以一心想作一个芸娘口中的好孩子,也听着芸娘训诫十七十一几人时说的“好好活下去”。

  冬月(阴历十一月)里的寒风卷拍在窗户上,震得那窗纸发出响动来,但也正是这声音,更显屋内暖和、催人入睡。

  令欢不愿再睡在雪橇车里,贴着芸娘睡下。芸娘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让她忍不住想起了母亲,想起以前也是这样哄睡她的,她想哭但只是悄悄流着眼泪,没有一点声响,只是那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耸动颤抖。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在哭,她要作一个乖孩子,一个不添任何麻烦、省心的好孩子。她又往芸娘怀里拱了拱。

  那芸娘当然发现了这小东西在哭,又不忍戳穿,只得轻轻地拍着令欢的背,给她轻哼着童谣:“月光光,渡池塘。骑竹马,过洪塘。洪塘水深不得渡,小妹撑船来前路。问郎长,问郎短,问郎一去何时返。”

  第二日几人弃了雪橇车,背着令姜、各式行礼,又踏上了去凤翔的路。因为没有公验、过所,所以几人便在村镇城廓外围的荒山野郊中走着,一路上也能碰到两三个好心的村民投宿,要么住柴房、要么宿牛羊马厩,村野人家没有闲置的房间,只能是这些地方,但好歹也是个遮风挡雨之所。

  终于在离开陈家村一个多月后,几人来到了凤翔府治所天兴城郊。在附近听得这前段时日,诺大的凤翔府竟然发生了大事。

  这一年是天复元年(901年)阴历十一月十四日,皇帝李晔(唐昭宗)被宦官韩全诲同凤翔节度使、岐王李茂贞劫至凤翔,东平王朱温(朱全忠)使判官入觐奏事,称奉密诏将兵入朝。韩全诲等矫诏答以:“密诏皆宰相崔胤诈为,朕避难凤翔,非宦官所劫,卿宜敛兵东归。”二十日,朱温追至凤翔,设营于城东,李茂贞登城并胁迫皇帝屡次下诏命其还师河中府。

  朱温知凤翔城池坚固,一时难以攻克,乃于二十三日移兵先北取邠州(今陕西彬县)。静难节度使李继徽(李茂贞义子)请降,将其妻出质于朱温下辖的河中府。朱温遂令杨崇本仍镇守邠州、为邠州节度使,且命其恢复本来姓名杨崇本。十一月三十日朱温又率军返抵佑节度使辖下大安府三原县。

  此时,这天兴一时解了围城之困,松快了些许,但是城门内外依旧是戒备甚严。芸娘一行人既无过所公验,如何进城便成了大难题。忽地,芸娘想起当下已近腊八,按照以前在府中的规矩,笃信佛祖的夫人会在腊八前两日住进城外凤鸣山中的寂禅寺礼佛。腊八,是释伽牟尼在菩提树下苦思得道的日子,谓之为“佛成道日”。夫人一般是十二月初六进寺,第二日便返家,好备着初八这日的家中祭祀、熬煮腊八粥等。

  算起来,今日是初四,两日后便是日子。虽然不知道这病患马乱的间隙,夫人是否会按照老规矩出得城来,但眼下只能一试。于是,芸娘带着孩子们一路避开关津要隘去了凤鸣山守候。

  这寂禅寺在凤鸣山中,风景很是清幽。在这大雪覆盖下,更显别致禅静。天兴的达官显贵家、夫人小姐们多来此礼佛供奉,所以香火很是兴旺,山下的庙产则更是多不胜数。但也正因此,戒备也较其他寻常俺寺庙宇更加严格,常有些官军、私家部曲在门口如门神一般把着,一看便知又是哪家的贵人、谁姓的小姐在此寺中。曹家在凤翔府虽也算得门阀,但终究没能在军中有所建树,只是辅王佐上、敕治辖内的文官长史,所以若要出来,便是家丁门僮跟着,难有官军的架势。但即使如此,府中豢养的部曲怕是不逊于地方小豪强。

  芸娘看这模样,如果一行人都在这禅寺外,太惹眼,怕是尚未见到便招徕了祸事,于是先安置了这大大小小在凤鸣山中,离这寂禅寺也不远,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自己一人在这门口看着,心中默默祝祷了千万遍,期望能遇见夫人。

  初六,寂禅寺人来人往,又因为前段时间兵起于城下,这附件百姓家中有服役从军的多有来这寺中焚香礼拜的,而那城内的大小夫人们的轿子亦是不绝,这寺庙里熙熙攘攘,寺外部曲家丁甚至官兵,为数不少。这芸娘又不敢只在一处驻足观望,便来回走动了起来。

  可是看了许久,亦没看到曹家的轿子、熟脸,芸娘看看那天色已不早,已是未时五刻,按道理这夫人要来早就来了,不会这么晚才动身。想到此,芸娘心内如焚、焦急起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寺庙里人群渐渐散去,可是仍未看到这曹家的车马,芸娘的心如坠冰窖。可是仍不放弃,在这寺外盘桓。冬天黑得早,如果再不回去,怕是山路夜行不安全。芸娘沮丧万分,正想走,忽地,似乎有人喊了她一嗓子。她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熟脸,心中想是幻听,便唉了一声长叹一口气,往山下走去。可没走出两步,又听到一声芸娘。她回身望去,在那稀稀拉拉的香客里看一个妇人向她而来,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芸娘定睛看了看,认出了来人是夫人身边的婉娘,亦是她当年最好的姊妹了。那婉娘上得前来,脸露欢喜却又涕泪旋奔,拉着芸娘的手,泣道:“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呜呜……”一时泉如幽咽。

  那芸娘看到熟人,心中大石终于放下,欣喜过望,一时哭了起来。

  “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来?让我牵挂了这么多年……”婉娘自小失怙,小小年纪便卖入府中,与芸娘一起长大,情如姊妹,她的母亲更是把婉娘当亲生女儿一般,在这府中尽量护得她周全,不被人欺凌。

  芸娘听得这话,悲从中来,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委屈煎熬,此时完全按捺不住,欲语泪先流,在那山门人来人往、风起风聚处嚎啕大哭起来。十年生死两茫茫,清泪难下只是无处话孤凉。

  二人哭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催促婉娘的声音:“婉嬷嬷,夫人在叫您哪。”婉娘忙收了眼泪,拉住芸娘的手,问道:“你要不与我一起去见夫人?”芸娘忙点了头,擦了眼泪,跟着婉娘一起在寺内左穿右拐。

  这一路上,婉娘简单问了下小姐的事,芸娘又堕下泪来把经过略说给婉娘听,惹得婉娘也止不住地跟着淌泪。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夫人的禅房处。

  夫人此时已经用过了斋饭、在房中念经。之前本是要婉娘出门叮嘱下面的家丁回家去、明日接她时顺带再取些香火钱来的,可没想着婉娘去了这么久,于是便让下面的丫鬟去催促了。这庵中皆是女眷,男丁概不入内,只能在外守着,而那些家丁部曲都是新面孔,自然芸娘是不会认得的。

  婉娘让芸娘在门外候着,自己先去通报夫人一声,说着便进门去了。片刻,那门就打开了,竟然是夫人亲自开的门。

  只见那夫人年近花甲,鬓霜发白,全然不是芸娘走时风韵犹在的夫人了。夫人十分激动,连鞋也未来得及穿,脸上是殷殷期盼:“蕊儿呢?蕊儿有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夫人口中的蕊儿,便是十一的母亲曹蕊凝。

  芸娘听得,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地痛哭:“夫人,我对不起您啊……”

  那老夫人听得这话,便往后倒去,幸而婉娘在后扶住,只见那老夫人潸然泪下、悲戚不已:“我的蕊儿啊,我的儿啊……”

  身边的婉娘忙递了眼色给旁边伺候的丫鬟们,众人便把夫人、芸娘一一扶进房中,关上门来,把那老夫人安置在榻上,芸娘依旧肃拜不起,抽泣不已。

  婉娘劝了好一会儿,这老夫人才情绪稍稍平定。她坐起身来,用过婉娘递上来的湿罗帕洗了脸,给芸娘看了座儿,但是芸娘不敢坐,只是低头抽泣着立在老夫人跟前儿。

  婉娘给芸娘也递了个湿棉帕子,让她好好洗把脸。

  夫人抬眼看着芸娘,慈声问道:“芸娘,你且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那芸娘抬起红肿的双眼,看向夫人。这一别便是十七年,当年的如花年纪,现在竟面染微霜、鬓发丛白,比旁边大她一岁的婉娘看着老多了。再看她发髻微斜,麻布粗衫,仪容不整,更兼有泥渍,那一双鞋更似行过万里路。看着,令老夫人很是心酸。

  “快,跟我说说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用罗帕拭了拭泪。婉娘听得,便屏退了左右,独留下三人在房中。

  芸娘清泪不止地跟老夫人说了这许多事,一一道来,直听得那老夫人哭了又哭:“我的蕊儿啊,命怎么这么苦啊。呜呜……”。老夫人换了几方帕子,才终于听完了这梗概。但芸娘并没有提及彭族之事,以免多生事端。

  过了会儿,老夫人终于平复了情绪,问道:“你是说,蕊儿还有一个孩子?”

  芸娘点了点头,跪下来央求道:“夫人,您一定要救救这个孩子啊。虽然这个孩子是……但,终究,身上流着的是小姐的血啊,是小姐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这一路上,我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回到这凤翔来,只能求夫人您看在小姐的份儿上,给这孩子一条活路。”

  夫人向来心慈,但没什么主见,事事听从于老爷;而老爷又疼爱小姐,事事都以小姐为先。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十一又出落得那么聪明清俊,像足了小姐,想来老爷夫人未必不会心软。

  夫人犹豫了下,不知该如何是好。芸娘见状,忙向前去,求道:“夫人,那孩子就在这寺后的山中,相去不远,您可以先见见那孩子。如果你觉得不妥,我明日便带着孩子离开凤翔。只求夫人见上一见以慰藉小姐的在天之灵。”芸娘没有办法,只能把小姐搬出来。常言道,见面三分情。万般说去,夫人最疼的是小姐,兴许见到十一后,便不至于无情。

  那婉娘见夫人没了主意,便在旁帮腔道:“夫人,虽然这孩子是……但就像芸娘说的,身上流着的可是小姐的血啊。芸娘这一路遵奉着小姐的遗命,历尽千辛万苦,才得重归凤翔。你若是见也不见,拒之门外,怕是会让泉下的小姐灵魂不安啊。”

  那夫人脸上起了焦虑之色,又自言自语道:“可是这孩子……实在是失了曹家的脸面,我若是带回去,怕是老爷也不会同意的。”

  芸娘又在旁哭告。婉娘又补道:“夫人,现下只是见上一见,外人并不会知道这孩子是小姐的孩子,至于回不回府,您见过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夫人听了,点了点头,又用帕子拭了拭泪,下榻扶起芸娘,让婉娘安排这事,待会回来带到这寺中前院会客厢房中,再来通禀她,她要为女儿蕊凝好好祝祷诵经。

  婉娘心急,行到外来,叫丫鬟去叫了十个家丁来,打上火把要与芸娘一起去寺后山中接上那几个孩子来。芸娘忙拉住婉娘,一来这山路难行,二来这天色已黑风寒正劲,三来此事不宜声张,虽然香客已去,但若是被人知道老夫人夜会数人,怕是传出去不好,四来夫人情绪不稳,若是反悔,须得有人在旁劝慰引导,以免生出旁的念想来。

  婉娘听得芸娘如此分析,莫不称是,便让芸娘早去早回,她也在寺中安排下,让她们一行人在这寺中过夜,且备着明日如何回城。说着,便各自分头行动了起来。

  朔月阑珊,繁星满天,层冰积雪,松风涛寒,在那火光的映照下,直把芸娘多日郁结的心照得透亮温暖了起来。

  终于要回家了。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