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顾江城开车带着方雨下山，车里很静，没有人说话，也不去提起刚在的纠葛。方雨一直都在看着窗外，突然就转过头来，对顾江城说：“带我去看看你大哥吧。”
顾江城偏过头来，眼神深不见底。
她笑了笑，“下次再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抿了抿嘴唇，车子停在路上，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一转，车子便向墓园的方向驶去。
盘旋的山路，好似无尽的、茫然的徘徊。雪花轻淡，簌簌地无声而落，高山上荒芜的远处露着泛着深灰色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冷凉。车子性能很好，在雪地上也不打滑，稳慢地行驶着，轮胎下压着雪，能够听到细细绵绵的声音。虽然不到傍晚，天色却已经阴沉了，他打开车灯，在清冷的白色里射出两道孤独而笔直的光影，依稀看见有轻盈的雪片掉落在车前，轻轻的噼啪响声，打落在窗户上便溶化了。
等到到了墓园外，车子就开不上去了。外面还下着细雪，顾江城却和方雨两个人一起走在石阶上。天气很冷，又接近傍晚，苍凉的山上杳无人迹，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雪地里走。
方雨没有带手套，觉得有点冷，便把手指圈起藏在袖扣里，却被顾江城拉住了手。他的手心很暖和，动作霸道得不容拒绝。方雨回首望着他，那男子只是望着远方茫茫，眉间眼角都是浅淡温润。她低头笑了笑，只觉得哽咽，以往从来不珍惜这样再平凡不过的时刻，如今却成了奢侈，只能在这样无人的地方放纵自己的任性，所以她也没有挣扎就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一起并肩走上去。
墓园里很静，静得能够听见雪花沙沙地落地。大理石的墓碑都被积雪掩盖，一排排地并列着，映衬着不远处的松柏，有种肃穆而安详的气氛。顾江城领着她走到顾江晖的墓碑跟前，蹲下来伸手抹去墓碑上的雪，便露出黑白的照片。顾江晖那样好看的人，黑白照片上都很英俊，看起来是年轻时候照的，眉目之间还有几分顾江城的影子。
他们什么都没带，就站在墓碑跟前沉默了一阵子。顾江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大概是在下雪，烟也有点潮了，打火机点了好几次才点燃。他垂下手，烟身在手指间静静地燃烧着，盘旋着淡白色的烟雾。
方雨问道：“他走的时候年纪多大？”
“三十三岁。”
“生前没有喜欢的人？”
他想了想，“曾经有一个，不过最后没能在一起。”
方雨便想起当初在顾江城门外不小心听到他与顾母的谈话，“为什么没能在一起？”
“不是很清楚。只记得那年大哥回来，只说以后不要再提她。不过等大哥过世，我去整理遗物，才发现他其实把她的东西都保留着。”
方雨觉得难过，轻轻地说：“你把你大哥的消息通知她了吗？”
“没有。”他顿了顿，“医院的人说，大哥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些神志，跟护士说不能跟那女子说。他既然这样交待，我只有顺从他的意思。”
方雨点点头，蹲下身子来，在墓碑跟前说：“江晖哥，一直没能来送你，现在才来”
她并没有说完，顾江城便匆匆地走过了她身边。方雨偏过头去，他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等待，笔直而修长的身形，身后都是白茫茫的雪帘。她想，也许他是太难过，不愿意让自己看见感情外露，也或许他只是不愿意打搅自己。
其实，她一直跟顾江晖不是太熟，如果说对他有任何的瓜葛也是因为顾江城。连这份瓜葛，很快也要断了。她独自一人在风里喃喃地说：“大哥，我该说什么才好？明天我走了，以后再回来的次数就不多了。江城他这个人性子太寡默，有什么事情也不说，都憋在心里，其实对他自己也是痛苦。您在天上保佑他吧！保佑他工作顺利，身体健康，保佑他一切都幸福”
她在墓碑前呆了一会儿，就走向顾江城。他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了，将手里的烟蒂扔掉，垂着眼眸问：“好了？”
“嗯。”
“天快黑了，我们下山吧。”
方雨又点点头。
顾江城伸出手，她把自己的手交给他，像曾经在一起的每一天，如此自然而熟悉的动作。他拉着她，一步步地下山，脚步声在山谷里没有回音，静得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呼吸。山路蜿蜒，地面上残雪薄冰，他握着他的手那样紧，几乎有点疼了，方雨却期望这样的时刻永远地继续下去，就这样和他一直地走，走到天荒地老。
快到墓园入口的时候，她在他身后问：“江城，你恨我吗？”
顾江城拉着她的手蓦地一颤，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方雨急忙地微笑，“当初我走的时候，你大哥刚刚出事，我走的匆忙，一点不顾你的痛苦，一点不去替你着想。你恨不恨我？”
他的眸子里是近乎绝望的沉默，最终说道：“ 恨过。”
方雨咬了咬嘴唇，尴尬地笑了笑，庆幸雪下得越来越大，看不清楚她眼中的泪水。她深深地呼吸，冰冷的空气冻结了身体里的血液，需要积存那样多的力气才能说出话来。
“江城，对不起。”
明明是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泪水却哗地流下脸颊。方雨觉得很不好意思，为了自己的软弱而尴尬。她松开他的手，退了一步，“真的很对不起。我那个时候那么自私，只为了自己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
可是一切都不可以重来。方雨的话破碎在冷风里。
顾江城隔着她只有一步之遥，那样万念俱灰的眼神，深入骨髓的倦怠与孤寂，也许他想要询问什么，也许他想解释什么，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低地叫了声她的名字，声音便被身边行驶过一辆公交车打断。
方雨有点惊讶，差点忘记还有公交车经过这渺无人烟的地方。十一路公车的最后一站停在墓园，车上其实没有人，所以司机便把车子停在路边，抽着烟打发时间。
她跟那个司机招了招手，然后回过头来望着顾江城。这一眼，无数的心伤在冰天雪地里凝结。
“我跟公车回去就好。你送我其实也不顺路。”
她转过身去，顾江城却一把抓住她的手。
“整整十五个月零四天，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也许不会再回来了，然而一眨眼你就这么匆匆回来，再这么匆匆回去方雨，你一句话也不问？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娶阮凝儿？”
她回头，雪下大了，他就这样近在咫尺，却看不清楚容貌，只觉得他眸子里是漆黑冰冷的光芒，过去曾经有过的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希翼，如今却化成作了万千的失望，化作了蛰伏深重的痛楚，跌落进无底的深渊里。他是那样骄傲的男人呵，却又是这般矛盾，好似有千万条绳子捆绑着他，束缚着他，走上前一步都是痛。方雨有种冲动地想去吻他，可是他已经不属于她，只能握着他的手，慢慢地贴在她的侧脸上，然后近乎虔诚地吻上他的手背。他的手心那样温暖，手背却冷得像冰，她的眼泪掉落下来都要冻结。
“你想我问什么呢？难道我猜不到你的解释吗？你若是爱上了凝儿，我不想知道。若是你家人更喜欢她，我不想知道。若是她比我更加适合做你的妻子，我更不愿意知道。江城，当初是我先放手的，所以你选择了她，我没有权力说什么。不过全当是让我保留最后一丝的自尊，永远、永远不要告诉我理由！”
“也许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冷酷还是骄傲。”他愣在那里，静静地苦笑，“如你所愿，就当一切都是注定，我从今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一分一秒。”
“是吧！就当是注定。”她笑了笑，“从此，你我互不相欠。我走了，不会打电话，不会写信，你有你的生活，我的生活也会继续。就这样吧！”
她转过身走向公交车，脚下的积雪愈来愈厚，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她走着走着，忽地便想起当初高中时候去美国的前一天，她邀请同学一起去游乐园。她在学生时代并不是太有人缘，凝儿和燕子却觉得该为她送行，所以请了一堆的人。那年市中心的游乐园刚刚建了没多久，有海盗船、高山滑车，空中飞人一类的新东西，来了很多同学，大都是觉得新奇。无论如何，还是为她送行而捧了捧场。在游乐园玩了几个小时，同学便陆陆续续地走了，后来连凝儿也先回家去了，只剩下顾江城陪着他。
方雨坐在游乐园的秋千上，看着被白雪皑皑覆盖的城市。她那个时候年纪小，还不知道离别的悲伤，连掉眼泪都觉得不好意思。顾江城站在她身边，少年的时候便已经比她高了很多，影子被拉成细细的直线。
她偏过头去，把心里完全不确定的话对他说。
“我是不是有点傻？其实我不想去美国，这里才是我的家。”
他想了想，淡淡地回答，“既然是家，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一切都会原样不变地等着你。”
当初他是这样说的，但其实这世界上一切都在改变，没有任何的人，没有任何的事会原样不变地等着她。
等到天快黑了的时候，顾江城送她回家，二十六路公车，每隔十分钟便是一趟。他们两个却走得很慢，好几趟车子都错过了。等到最后终于不能再拖了，她才上了车子。车子里很挤，正是下班时间，外面又下着雪。方雨好容易挤上去，回头顾江城已经被隔离在无数人群之外，看着她的双眸如同子夜里的天空，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光泽。车门就要关上了，他才突然对她说了些什么。车里好多人，她听不见，急忙地挤向窗口，想从他的口型里辨认他说的话。公车缓慢地行驶而去，她最后一眼都没有分辨清楚他说了什么，只是看他笔直地站在车站旁，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方雨去了美国那么多年，以为自己在国内的记忆都稀疏了，后来才觉得有些事情记得依然清楚。像她自己说的，生活是一幕极长的电影，很多内容都无所谓，但是有几个镜头便决定了一生。
她上了公车，司机扔掉了烟头，启动车子，一边说：“小姐回市区？”
“嗯。”
“那你可是运气好。今天天气太冷，我这是最后一趟车了。”
方雨只觉得是冥冥注定。
“那真是巧”
公车里没有人，又是在雪地上行驶，即使速度很慢却还是有点晃晃荡荡。方雨坐在公车最后一排里，忍不住地回头去。
簌簌的雪花好似剪碎的白烟飘荡，苍灰色的山脊上染淡淡地附着了一层浅白。顾江城依旧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眼前是她留下长长的脚印，而映衬着身后的则是浩大的灰白色雪幕，黑色的风衣勾勒着瘦削而疲倦的身影，在凌乱的风雪中遗世独立一般的肃穆。车子缓慢地驶去了，他伫立在原地凝视着她，风雪里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渐渐地连他的身影也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帘里，再也看不见了。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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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旋的山路，好似无尽的、茫然的徘徊。雪花轻淡，簌簌地无声而落，高山上荒芜的远处露着泛着深灰色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冷凉。车子性能很好，在雪地上也不打滑，稳慢地行驶着，轮胎下压着雪，能够听到细细绵绵的声音。虽然不到傍晚，天色却已经阴沉了，他打开车灯，在清冷的白色里射出两道孤独而笔直的光影，依稀看见有轻盈的雪片掉落在车前，轻轻的噼啪响声，打落在窗户上便溶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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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雨问道：“他走的时候年纪多大？”
“三十三岁。”
“生前没有喜欢的人？”
他想了想，“曾经有一个，不过最后没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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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雨点点头，蹲下身子来，在墓碑跟前说：“江晖哥，一直没能来送你，现在才来”
她并没有说完，顾江城便匆匆地走过了她身边。方雨偏过头去，他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等待，笔直而修长的身形，身后都是白茫茫的雪帘。她想，也许他是太难过，不愿意让自己看见感情外露，也或许他只是不愿意打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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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黑了，我们下山吧。”
方雨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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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墓园入口的时候，她在他身后问：“江城，你恨我吗？”
顾江城拉着她的手蓦地一颤，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方雨急忙地微笑，“当初我走的时候，你大哥刚刚出事，我走的匆忙，一点不顾你的痛苦，一点不去替你着想。你恨不恨我？”
他的眸子里是近乎绝望的沉默，最终说道：“ 恨过。”
方雨咬了咬嘴唇，尴尬地笑了笑，庆幸雪下得越来越大，看不清楚她眼中的泪水。她深深地呼吸，冰冷的空气冻结了身体里的血液，需要积存那样多的力气才能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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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泪水却哗地流下脸颊。方雨觉得很不好意思，为了自己的软弱而尴尬。她松开他的手，退了一步，“真的很对不起。我那个时候那么自私，只为了自己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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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雨坐在游乐园的秋千上，看着被白雪皑皑覆盖的城市。她那个时候年纪小，还不知道离别的悲伤，连掉眼泪都觉得不好意思。顾江城站在她身边，少年的时候便已经比她高了很多，影子被拉成细细的直线。
她偏过头去，把心里完全不确定的话对他说。
“我是不是有点傻？其实我不想去美国，这里才是我的家。”
他想了想，淡淡地回答，“既然是家，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一切都会原样不变地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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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快黑了的时候，顾江城送她回家，二十六路公车，每隔十分钟便是一趟。他们两个却走得很慢，好几趟车子都错过了。等到最后终于不能再拖了，她才上了车子。车子里很挤，正是下班时间，外面又下着雪。方雨好容易挤上去，回头顾江城已经被隔离在无数人群之外，看着她的双眸如同子夜里的天空，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光泽。车门就要关上了，他才突然对她说了些什么。车里好多人，她听不见，急忙地挤向窗口，想从他的口型里辨认他说的话。公车缓慢地行驶而去，她最后一眼都没有分辨清楚他说了什么，只是看他笔直地站在车站旁，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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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车里没有人，又是在雪地上行驶，即使速度很慢却还是有点晃晃荡荡。方雨坐在公车最后一排里，忍不住地回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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