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方雨离开a市的前一天晚上，阮凝儿去了顾江城的公寓。
他们婚事近了，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光是请帖就有好几百要发出去。她和顾母一起定的邀请单，密密麻麻地写了顾家上下的朋友，她认识的没几个，便求顾江城帮忙排列一下重要性，也好在婚宴上排位子。本来说是一个星期前就要把宴席都定下来，他却一直没来得及。她给他打电话，一直都打不通，她觉得心里不安稳，决定亲自去一趟。
a市繁华的市中心，金泰广场上高耸着好几栋四十多层的写字楼，最顶上十层全是高档公寓豪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便是广阔的海岸线上极致繁华。顾家在全国的地产业都举足轻重，随意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挑一栋房子实在不是什么难事。顾江城自从接手了顾家的生意就住在了市中心，说是隔着公司近，阮凝儿却觉得他是借着工作忙而刻意将自己隔离。一开始还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不够喜欢她，后来才慢慢发觉他连家里人都不怎么联系。难怪顾母在她跟前总是旁敲侧击地问江城的近况。
到了顾江城公寓的楼层，阮凝儿来到他门前敲门，半晌没有声音，却能从门下细小的缝隙里看出里面有光。她怕他又喝醉了，便干脆拿出钥匙打开门。门轻轻地划开，丝毫没有弄出半点噪音。她走在长毛地毯上静悄悄的，到了卧室跟前，发现门轻轻地闪着一条缝。阮凝儿站在门边，刚好能看见落地窗前的方形沙发，黑色大理石地面，乳白色的窗帘从高耸的悬吊式天花板曳地，窗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洋，从高空俯视是广阔无垠的震撼。
黑暗里，顾江城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迎面对着海岸线，手中夹着的烟身快要燃尽，烟灰絮絮地落在长毛地毯上。室内没有光，甚至有些凌乱，只有偶尔海洋那边的灯塔扫过一缕细长而黯然的光芒，他五官深刻的侧脸便从斑驳黑暗的阴影里呈现，一瞬间的影子仿佛水波蔓延，随即又暗了下去，浓墨重彩的光影里，他的表情是那样颓唐，好似也融入了无尽的冷暗夜色里去。
阮凝儿很清楚他在想着方雨，每一次他露出这样的表情，都是因为方雨。她是那样地了解他，甚至比他还要清楚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潜在的意思。因为她一直默默地陪伴在他身边，很久很久。
阮凝儿狼狈地退了一步，弄出细微的声音，而卧室里的顾江城并没有回过头来。其实顾江城不是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甚至知道是阮凝儿，只是没有力气去看她。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有多久了，只记得夜色一点点地沉下去，再回过神来便已经是寂静的深夜。很长的时间，他想了很多，想起方雨离开他，想起大哥去世，想起父母的悲伤，想起了阮凝儿，然后又想起他在红珊瑚见到方雨出现那一霎那的不敢置信。
顾江城从来不去想自己与阮凝儿订婚的理由，他跟阮凝儿认识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以同学、朋友的方式相处。阮凝儿喜欢自己他能渐渐地感觉出来，可是他遇见了方雨。他爱方雨的方式卑微而小心翼翼，哪怕有无尽的争吵，无尽的阻隔，他却依旧爱她，像是扑火的飞蛾，以至心里根本容不下另外的影子。可是她还是和李定衍走了，走得那么快，眨眼已经在世界的另一端。
其实，他根本没有想过方雨会回来。本来心里还留有期盼，如果大哥醒过来，一切重新上了轨道，他便终于可以去找她回来。医生不断地提醒他，说大哥醒过来的机会几乎不存在，而他却像个固执己见的孩子一样不肯相信，现在想起来自己简直是不切实际。
九个月以后，大哥去了。
他亲自去了医院，把他的呼吸器停掉。大哥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因为肾衰竭而脸色很不好。他单独跟大哥呆了一阵子，说了好些他们两个一起长大的事情。他年少时候喜欢方雨，后来决定去学物理，留学出国，回国在a大工作，当然还有一心要娶方雨的固执，每一个影响他生活方向的决定，大哥都在他身后帮着他，替他在父亲跟前求情。如此却是头一次，他要为大哥做决定，而这一次却是要终止他的生命。医生和家人都在外面等，他想，就这样了吧。叫家里人都进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关掉了呼吸器的按钮。所有人都在哭，他却不能掉眼泪，大哥总是为了他操心，自己总不能在最后还是让他失望。
顾江城想，那天早晨发生的一切，记忆仿佛刀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晰，可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好似有别人支配了他的身体。他喘不过气来，等到一切都过去了，他还是喘不过气来。护士将白布盖在大哥的身体上，他就冲出了病房。
他倚在走廊墙壁上，在西服口袋里找烟，翻出来才想起这里是医院。将烟盒扔进垃圾桶，又去找手机，结果也找不到。董氏医院走廊的尽头有间室，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进去，提起电话，几乎想也不能想就拨打了方雨的电话。从国内打向国外，好长的一连串号码，拨打完毕死寂的沉默，很久才响起“嘟嘟”的连线声音。他紧紧地握着手，在室内踱步，只听她在那边终于接了起来。
“请问有人吗？”
她在那边问，顾江城却只是极力地呼吸，只怕只要说出一个字来，便是再次求她回到他身边。
方雨又问了好几遍，然后那边传来李定衍的声音，说着：“我看你有点累，不然跳完舞就回家算了。反正只是场面。”
然后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江城听着，甚至能够想象出方雨笑着点头的样子。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地走神，想着工作上的事情，想着与父亲的关系，他任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拉着她的手，虽然她可能并没有注意到。
等到天晚了他才说：“我们回家吧。”
她也会“嗯”的一声，笑着点点头。
顾江城放下手中的电话，心中是绝望的冰冷。
董世医院坐落在明阳山上，环抱海洋的景色。他出去走了一会儿，走得不远，只是不知道方向，等到停步的时候一个人站在无人的街道上。天还很早，冷风刮得厉害，脸颊都是生疼。笔直的街道在视野尽头融入青蓝色的天空，没有半点生机。他不知道他站在山边多久，只知道转过身来便看见阮凝儿。
他万念俱灰，甚至感觉不到惊讶，只是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个亲戚在这里看病，在医院里看见你就跟着你出来，怕你” 阮凝儿眼底都是悲伤， “我听说你大哥的事情了。你要节哀顺变。”
“谢谢。”
她诺诺地走上来，递给他一样东西，“你的手机，我在走廊里捡到的。我刚才看你在想事情，就等了等。”
他接了过来，又说了一声：“谢谢。”
阮凝儿从来没有怕过自己，可是今天却显得手足无措，眼神里甚至有些忐忑不安。顾江城在心里苦笑，大概自己看起来颓唐落魄，连别人都觉得可怜。他以为她要走了，谁知道她走过来，温顺而柔静地站在他身边，低垂着眼睛说：“让我陪陪你吧。”
那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如泥，阮凝儿却一直在他身边。凌晨的时候，她叫了辆计程车送他回市中心的公寓。他倚在玄关里的墙壁上，看着阮凝儿像个惊慌失措的小鹿儿一样忙着忙那。
她跑到他身边，仰起头来说道：“先换下衣服来吧，都是酒气。我帮你做点东西吃好不好？不然胃会不舒服。”
她说着说着，安静了一会儿，好像鼓起了勇气一样，满脸通红，然后垫起脚跟抱起他。她吻上他的嘴唇，他都没有任何动作，任她青涩的吻覆盖了他的嘴唇。他全身都是麻木的，脑子里昏昏沉沉，时间、记忆都是错乱成一团。良久，终于意识到她的意思。
顾江城想起以前跟生意场上的朋友瞎聊天，几个纨绔子弟大谈应酬时候的艳遇，眨着眼睛说：男人嘛，酒后乱性，究竟是谁也分不清出来，女人也都相信这一套。
其实，都是胡说。
他很清楚吻着自己的人是阮凝儿，却闭上眼睛，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喃着方雨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自欺欺人，把阮凝儿变成了她。他以为阮凝儿会生气，会推开他离开，可是她却抱着自己不肯松手。顾江城能够看见她脸上的泪水，身体在他触摸下青涩的反应，在他臂膀里瑟瑟地发抖。
顾江城松开她，只觉得无数挫败与恍惚，她却不肯放过，纠缠上来，哭着说：“江城，你就成全我吧！你可以把我当成方雨，我真的不在乎”
顾江城脑子里轰地一声，想起他打给方雨的那通电话，她在那边一直地问“请问是谁”，连声音都好像是在嘲笑他的颓唐。
她过得很好，而他却一塌糊涂。
说是恨她，其实更恨自己。
后来，阮凝儿便会经常来找他，他并不主动，大部分时候甚至对她并不亲热，但是她从来不抱怨他的冷淡，依旧温柔小心地照顾着自己。三个月以后，她二十七岁生日，小心翼翼地问他有没有结婚的意思，说自己年龄大了，家里又一直在催。
他有些惊讶，抬起眼睛来，“为什么想嫁给我？我”
她紧张地打断他，“你大概想说，你还没有忘记方雨是不是？没关系，我可以等。婚姻是朝朝暮暮的相守，而不是一时相爱。”
很简单而正确的回答，他自己也是明白的。
过了一阵子，他去了三伯那边送些东西，三伯热情地把他迎进来。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厚厚的一沓照片，他只是随意地垂了垂眼睛，便看见方雨在勃兰登堡门旁边漂亮的笑脸。他犹豫地伸出手去触摸，手指都在颤抖，一张一张地翻开看，她很开心，和朋友笑做一堆，每张照片都笑得阳光灿烂。还有几张是在纽约照的，璀璨的夜景里，她穿的一身白色长裙，而李定衍在她身边挽着她，对她宠溺地笑。
三伯从厨房里拿了茶叶出来，他却说要走，急匆匆地冲出了别墅。出了门，他开着车在山路上疾驰，几乎是自暴自弃的疯狂，车子在山路蜿蜒的夹角处急刹车，轮胎都冒了烟。他这才惊醒自己在做什么，从晃动的后车镜里看着自己狼狈的脸。
他一直觉得方雨不会回来了，也许在世界的另一端建立了家庭，又或者会很久以后才回来，到了那个时候他该是怎样？他也不知道。方雨走了整整一年，而他的时间却一直没有前进，依旧停留在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他怎能让自己这般颓唐，这样的他怎麽配得上做大哥的兄弟，怎麽配做顾家的儿子。
有些人与事，总要忘记，因为不能，所以才要强迫。
所以，草草地答应了跟阮凝儿订婚，生活总要继续。
然而，方雨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眼前。
简直是讽刺！
当初方雨走的时候，说他们性格不合，即使相爱以后婚姻也一定是个错误。如此，他决定去娶一个性格合适，但是没有爱情的女人，结果也成了错误。他困兽一样把自己囚禁在家里好几天，疯了一样地去想，去找寻出路。一直以来，他和方雨之间所有的矛盾他都在退让，他憎恨着这样的自己，却丝毫无法抵御，他曾经对她的爱，曾经对她的恨，曾经所有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忘记的过往，所有已经计划好的将来，像是虫子在心里啃噬过，在她出现的一霎那轰然地塌落，全都没有了意义。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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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万念俱灰，甚至感觉不到惊讶，只是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个亲戚在这里看病，在医院里看见你就跟着你出来，怕你” 阮凝儿眼底都是悲伤， “我听说你大哥的事情了。你要节哀顺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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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凝儿从来没有怕过自己，可是今天却显得手足无措，眼神里甚至有些忐忑不安。顾江城在心里苦笑，大概自己看起来颓唐落魄，连别人都觉得可怜。他以为她要走了，谁知道她走过来，温顺而柔静地站在他身边，低垂着眼睛说：“让我陪陪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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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江城松开她，只觉得无数挫败与恍惚，她却不肯放过，纠缠上来，哭着说：“江城，你就成全我吧！你可以把我当成方雨，我真的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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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子，他去了三伯那边送些东西，三伯热情地把他迎进来。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厚厚的一沓照片，他只是随意地垂了垂眼睛，便看见方雨在勃兰登堡门旁边漂亮的笑脸。他犹豫地伸出手去触摸，手指都在颤抖，一张一张地翻开看，她很开心，和朋友笑做一堆，每张照片都笑得阳光灿烂。还有几张是在纽约照的，璀璨的夜景里，她穿的一身白色长裙，而李定衍在她身边挽着她，对她宠溺地笑。
三伯从厨房里拿了茶叶出来，他却说要走，急匆匆地冲出了别墅。出了门，他开着车在山路上疾驰，几乎是自暴自弃的疯狂，车子在山路蜿蜒的夹角处急刹车，轮胎都冒了烟。他这才惊醒自己在做什么，从晃动的后车镜里看着自己狼狈的脸。
他一直觉得方雨不会回来了，也许在世界的另一端建立了家庭，又或者会很久以后才回来，到了那个时候他该是怎样？他也不知道。方雨走了整整一年，而他的时间却一直没有前进，依旧停留在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他怎能让自己这般颓唐，这样的他怎麽配得上做大哥的兄弟，怎麽配做顾家的儿子。
有些人与事，总要忘记，因为不能，所以才要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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