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解脱

  江镜庭没心思去找什么大夫，落羽自作主张的请来了无数的大夫都被他骂了出去。</p>

  这是他最后一日去上朝，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南院的聂朝云疯了，把望月轩里的王妃画像和衣衫撕了粉碎。</p>

  江镜庭自问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苍白的脸上找不见半点波澜，他看似找回了全部，可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p>

  他再一次失去了全部。</p>

  落羽送江镜庭到了竹林，还想往前再送。</p>

  江镜庭摇摇头，说了声不必送了，两个人站定了，江镜庭慢声道：“金雁的镖局若是遇到什么难处，趁我还活着，赶紧跟我说，以后我......”他未说完的话，被压不住的咳嗽猝然打断，他低头咳着。</p>

  “爷！您别说这样的话！您不会有事的！”落羽沉声道。</p>

  江镜庭笑了笑，喘匀了气只摁了摁落羽的手，一个人往望月轩里走去了。</p>

  他回到了房间里，一地的凌乱。他一边咳着，一边弯下腰来有条不紊的整理着，将撕碎的布条仔仔细细的擦去了尘灰，才小心翼翼的放回红木箱子里去。</p>

  他谁也不恨，他只恨自己，恨自己伤透了她的心，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护好她，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明明曾经一次次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守护好她的。 </p>

  以前，她多喜欢笑啊，两只眼睛一转，一个鬼灵精怪的坏主意就诞生了。后来，她的眼睛里尽是倦意，只是偶尔望着安县的方向时，眼睛里才依稀能找寻到一些往日的灵动。</p>

  也只是一些而已，她似乎知道再也回不去了。</p>

  这么好的姑娘，因为爱上了自己，却遭受了灭顶之灾。</p>

  想到这里，呼吸也急促了，他闷声咳着，尽量的让自己平静下来。</p>

  他从小最擅长的就是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这要归功于他母亲的教导，他的母亲永远保持着一种体面的端庄，她一言一动的时候，头上的步摇都不会剧烈的晃动，好像再大的事情都不会引起她的情绪起伏，可是好像曾经听得舅父说过，母亲曾经是个很活泼很爱笑的女子，他的母亲曾经也上过战场的。</p>

  可到了最后终于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变成了一个深宫之中幽怨的女子。</p>

  那时候，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将来的女人一定不要让她经历母亲曾经经历过的悲苦。可他却到底也没有做到。</p>

  “咳咳咳....”他的眼角滑下了一行清泪，他将地上的碎片一点一点的往自己的身前拢着，她烧了所有的丹青，唯留下了这一张到底没舍得烧。</p>

  早知她这么喜欢，当年应该再画得认真些的。</p>

  他垂眸将撕成碎片的丹青试图拼凑上，从此以后，他整日坐在地上拼着碎片，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一日比一日消瘦，有时候累了，他会靠在墙边歇一歇，抬眼看着空荡荡的院子。</p>

  恰有一缕寒风吹过晃动着秋千的时候，他还会轻轻的笑着，眼睛红红的望着晃动的秋千：</p>

  “月儿，是你回来了吗？”</p>

  “月儿，还生我气么？”</p>

  “月儿，我好想你。”</p>

  刀四娘站在江镜庭的面前时候，心里是一沉的，只这一眼，她就能知道，眼前的男人怕是命不久矣了。</p>

  江镜庭坐在地上，依旧拼凑着碎片，好半天才开了口：“想带她走？”</p>

  刀四娘恍然回过神来，轻轻的嗯了一声，才道：“...我...”</p>

  她想尽力说服江镜庭，可直至亲眼见到了江镜庭这般模样，又觉得任何的说服仿佛都苍白了，毕竟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聂朝云。</p>

  “带她走吧。”</p>

  刀四娘定定的望着江镜庭，轻声问道：“你...你恨她么？”</p>

  江镜庭依旧垂着脸，拼凑着碎片，他没有回应。</p>

  刀四娘大概心里清楚，江镜庭不会回答自己了，她转身离开了，带着已经疯了的聂朝云回了老家。</p>

  碎片还没有拼成一半的时候，他的鼻孔开始往下滴着血，一滴一滴晕染在了碎片之上，像是一朵又一朵花，红得刺目。</p>

  后来他再下不了床了，开始整日在床榻上昏睡着，一日比一日的消瘦了下去，六子和落羽终日在他身旁陪着，他极少有清醒的时候，大多时候不论跟他说什么，他仍是闭着双目，也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偶尔六子能窥见他的手轻轻的颤抖着，剑眉微蹙，沉睡的脸带着不安的神情，直至六子将江镜庭手边那碎了两半的班指重新的放回他手心里去，他才很满足似的安然睡去。</p>

  苏承榕亲自来探望他，还带来了不少的太医，一个又一个仔细的给他把着脉。</p>

  六子跪在望月轩的外面，死死的攥着拳头。这群人不是来治病的，根本就是来检查的，检查他江镜庭到底是不是真的病重了。</p>

  六子看着那些人又在苏承榕的面前耳语着什么。</p>

  苏承榕迈步出来，走到了六子身前停驻了脚步，苏承榕的眼眸一颤，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p>

  末了，江镜庭的身旁只有六子陪着。</p>

  他难得的醒转了过来，意识也变得清醒了不少，沉重的身体也难得的轻松了一丝。他心里大概也清楚，这是回光返照了吧。</p>

  床榻的里面摆着那红木箱子，箱子里装着被聂朝云撕碎的青衫和没有来及拼凑完整的画相，还有一枚梅花簪，这是他在这个尘世所拥有的全部了。</p>

  他的手轻轻的摩挲着碎了的班指，平静的对六子嘱咐着身后事：</p>

  “我死之后一切丧仪从简，金银器物也不必陪葬，唯有这箱子作陪足以。若有朝一日，寻到了你娘亲的坟茔，不要扰她安宁，替我为她上一柱清香。”</p>

  六子脸上尽是泪痕，悲恸的哽咽着：“我记住了。”</p>

  他想抬手，给六子擦去脸上的泪，试了几次，只动了动手指，到底还是没有力气抬起来。</p>

  六子跪在他的床前，紧紧地握住江镜庭的手，颤声道：“爹....”</p>

  他笑着轻轻的应了，脑海里想着昔年六子第一次要认他当爹时候说的话。</p>

  【爹，以后我给你养老送终，披麻戴孝。】</p>

  还真是应验了。</p>

  他还记着当时她还扬手给了六子脑袋一下，嫌他晦气。</p>

  六子抱着脑袋一脸无辜。</p>

  想起了以前，想起了她，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p>

  他不舍的抽回了神来，慢声道：</p>

  “好好辅佐你哥，你哥无错。他还年少，小时候又经历过那般惨痛的遭遇，内心不安，难以信任我是人之常情。可是他信任你，信任似锦，你们是这世上让他最为信任的人，莫要让他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好好陪着他。”他睁着眼睛，一字一句的和六子说：“可以做到，不恨你哥，不怪你哥么。”</p>

  六子皱着眉，死死的咬着嘴唇，半晌才肯点头，算是应下了。</p>

  江镜庭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好待金珠子，别跟你爹学。”</p>

  六子哀声道：“爹，你再等等，十四叔派来的快马送信，他已经快到京城了。爹...”</p>

  江镜庭清霜一笑，轻声道：“不等了，该说的话早也都说完了，如今看得他身旁有雪凝互相扶持，我也是放心的。爹爹不想再等任何人了，爹爹等不及要去见你娘亲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爹爹有太多话想和她说，太多太多了。”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虚幻，他勾了勾唇，脸上展现着一抹解脱般的笑容。</p>

  他知道，这终于代表了将要死亡，他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这世上一定要有鬼神之说，这样，就能见到她了吧</p>

  他带着笑意阖上眼帘。</p>

  六子失声痛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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