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堪叹人间情不尽
此刻黄昏已尽，夜色将阑，众人刚进庄来的新鲜感已消失，便觉疲乏饥饿之极，有人管不得许多，便在椅子上打起盹来，忽然厅堂左角的门“吱”的一声打开，几个丫头鱼贯而入，还是些服饰清丽、容貌可人的小姑娘，每人手提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放在正厅的八仙桌旁。接着环珮声中，又是两个丫头，提着满满两篮子碗，全放在八仙桌上，都尚未退开，右角的门也“吱”的一声打开，厅内立即灌进耀眼的光芒，又是几个丫环，各提一个灯笼出来，顷刻满厅生辉。丫环们把灯笼挂好后，也与提碗、提桶的丫头们一样，一言不发，便退回里面。接着又走出三位丫头，各持一勺，将碗摆开，把木桶里的食物舀到碗里，众人方知是粥。不一会儿，全部碗都已盛满，她们也不叫众人吃，把勺放到一个大盆里，便满脸冰霜地从左门退出。
众人看在眼里，无不屏住了呼吸，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这厅两角的门仿佛能变戏法，一下子变出这么多秀美的小丫头来，本已让人惊奇，偏偏她们一个比一个老实，不但不说话，表情也严肃之极。白不改甚是不快，吃自然是吃不下了，推说不饿，要出外散心。众人知他脾气，也不劝阻，司马长天随口应了一声，白不改便走出厅外。
不料刚到门口，便有人拦住去路，却是两个小丫头，板着脸道：“不准走，也走先吃了粥再走。”
白不改道：“我不饿。”
小丫头道：“谁管你饿不饿？不吃粥就不能乱走，这是本庄的规矩。”
司马长天赶紧道：“我差点忘了，的确是有这规矩，三公子请先回来就餐，请请，各位也请。”自己先端起粥来，道：“江湖中人，不必客气。”先吃起来。
白不改只得回来，端起一碗粥要吃时，却发现这粥有异，当即认真一看，不禁一怔，这粥竟然绿得发亮，他看看其他人，才发现他们都在端着粥发愣。
司马长天奇道：“怎么不吃，吃呀。”
白不易道：“这粥太烫，我们稍后再吃。”众人同声称是。
原来大家日间曾吃过罗药师的亏，对食物便本能的敏感，这粥颜色古怪，谁敢随便下筷？
白不改一见众人样子，已知就里，反倒激起英雄气来，当下不顾平时的优雅，一口气把碗中的粥消灭干净，环视一下，见众人都在睁眼看他，暗自得意，道：“好美味。”将碗放开，朝众人拱一拱手，也不管白老爷子和白不易朝他使的眼色，转身往外便走，果然丫环们不再阻拦，只是告诫他不能乱动那些花，便任由他走开。
他沿着石径，穿过花圃，顿觉诗兴大发，才吟得两句，两名丫环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他兴趣顿时索然，找个僻静处坐下，身旁正好有一株花，散发着阵阵幽香，便过去闻了几下，只觉清香逼人，更加欢喜，见四下无人，悄悄摘了一朵观赏。正欲赋诗，忽听得耳边有交谈声，探头看时，发现两个少女背对着他在附近说话，一人幽幽的道：“人家是大英雄，哪里会在乎我们这些小丫头？”那声音甜美，但有一股哀怨之情，很黯然的口气。
另一人道：“这是你说的，大英雄怎么啦，不也是个人么？再说，你说老太太什么时候把我们当丫头了。小红，不是我说你，你呀，就是太那个了，你要是不敢说，下次他来，我跟他说。”
先前说话那人道：“你别多事，我其实也没那个意思，我哪里高攀得上人家？我只是看着他挺可怜的，唉呀，你别笑好不好，他就是可怜嘛。你没听公子爷说，他天天都在刀口上过着日子，身边没个人照应，寒寒暖暖全靠自己，饮食起居也没个时候，唉。那天他和公子爷回来，真吓坏我了，满身血迹，满面尘土，活活变个样了。去年他来的时候，哪里是这样子？一问他，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呢。昨晚他和公子爷一起出去，今早公子爷独个回来了，跟老太太说，他现在处境很危险，很多厉害的人围着要杀他。公子爷也真是，既然这样，还要离开他，让他一个人打那么多人。”白不改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原来这个小红喜欢上了风帆。
另一人道：“这个我也听老太太说过，老太太说，这样也好，横竖公子爷留在那里用处不大，回来就回来了，听说公子爷本来是不肯回来的，是他用了办法骗回来的。”
小红道：“这话可怎么相信？一个大活人，就那么容易上这个当？公子爷人是好，可这话我就不信。小芙，你真的相信？”
另一人道：“我当然信了，我看你是糊涂了，怎么连公子爷的话也不信了呢？”
小红道：“其他的我还信，这话我就不信，凭你怎么骗，我要是不想走，就骗不了我走。小芙，你不知道，老太太其实不喜欢他的。”
小芙道：“哪个他？”
小红生气道：“当然是……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白不改对小红倒有几分好奇，希望她回一下头让他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他早听说风帆年近而立却一直不曾娶妻，如此绝代风华的人物而没有佳丽相伴，多少是个遗憾。只不知小红能不能配上他，竹篱山庄的丫头们虽然清丽可人，但丫头的身份终是低了些，再说她们也不够脱俗，否则就不会取这种俗不可耐的名字了。
小芙笑起来道：“露马脚了吧，还说你不是喜欢他，不喜欢干吗含含糊糊？老太太也不是不喜欢他，就烦他常常把公子爷拉出去，老太太说了，闯江湖的有几个是好人？就是好人，闯了几年江湖，也变坏了。凭他们两个毛头小伙子，跟那些江湖人打交道还能讨得了好去？也不知怎么的，老太太最恨江湖人了，除了他，公子爷每次带别的江湖人回来，庄里都要闹翻天。两个人脾气一样大，吵起来可不得了，刚才老太太又跟公子爷吵了，你知道么？”
小红道：“吵就吵呗，又不关我的事，那批人讨厌死了，有个少爷模样的人，那个神气劲看着就不顺眼，还想摘我们的月香花，真是不知死活，我一看就没好气，骂了他几句，他还朝我翻白眼呢，真讨厌。”
白不改听得肺都气炸了，他向来持重，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翻白眼，倒吃了这罪名。这时才知小红便是那开门的少女，此刻月亮初升，花香得更是沁人心脾，白不改倒没了赏花赏月的兴趣。
小芙道：“不过这一次吵的样子有些作怪，比以往都凶多了，要多凶有多凶，当时我就在旁边，公子爷进来，说什么什么寨什么老爷想留宿山庄，就一句，老太太的脸全变了，全身发抖。我跟了老太太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我都给吓怕了。”
小红道：“怪不得公子爷出来时面色不对，这也怪了，老太太怎么就气成这样了呢？她没说什么？”
小芙道：“说了，老太太说：‘你说，谁，谁想留宿？’”小芙似在模仿老太太的口气，虽是压着嗓子，但有一股说不清的忿恨之情在里面。
白不改听得悚然一惊，暗叫不妙。
小芙接着说：“公子爷说，是什么寨什么老爷，反正我也记不清是什么名头，老太太差点就晕过去，多亏我在旁边，把她扶住了，老太太说：‘谁都可以留，烟水寨的人，——对了，就是烟水寨，瞧我这记性——不能留。’公子爷说：‘为什么，姨妈，他们都是我请来的，外面敌人众多，随时都会将他们围住杀掉，我不能让他们落入虎口。’老太太道：‘这群狼心狗肺的人，我恨不得他们都死光，还会让他们进庄来？’公子爷说：‘姨妈，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老太太说：‘我高兴，行了吧。’两人一来二去，吵了个人仰马翻，后来大家都气极了，公子爷说：‘好好，他们不能进来，我就跟他们走开算了。来这里一次吵一次，不知道的，都说我不孝，永远别见面，这才好受些，吵也吵不起来。’你也知道的，老太太平日对公子爷比对亲生儿子还要亲，听了这话，如何不心疼？这才答应让烟水寨的人进来。”
小红道：“怪不得你和公子爷出来时，脸色都不好看，那也是，这群人怪模怪样的，一看就不象好人，算了，提他们干什么？小芙，你说，他会不会真有危险，公子爷说，那些人好厉害的。我这一整天都在心惊肉跳。”
小芙道：“你先别打岔，我觉得老太太的样子不寻常，她脾气是大一点，但什么时候这样不通人情过？依我看，她可能跟这批人有过很大的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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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在眼里，无不屏住了呼吸，说不清这是什么感受。这厅两角的门仿佛能变戏法，一下子变出这么多秀美的小丫头来，本已让人惊奇，偏偏她们一个比一个老实，不但不说话，表情也严肃之极。白不改甚是不快，吃自然是吃不下了，推说不饿，要出外散心。众人知他脾气，也不劝阻，司马长天随口应了一声，白不改便走出厅外。
不料刚到门口，便有人拦住去路，却是两个小丫头，板着脸道：“不准走，也走先吃了粥再走。”
白不改道：“我不饿。”
小丫头道：“谁管你饿不饿？不吃粥就不能乱走，这是本庄的规矩。”
司马长天赶紧道：“我差点忘了，的确是有这规矩，三公子请先回来就餐，请请，各位也请。”自己先端起粥来，道：“江湖中人，不必客气。”先吃起来。
白不改只得回来，端起一碗粥要吃时，却发现这粥有异，当即认真一看，不禁一怔，这粥竟然绿得发亮，他看看其他人，才发现他们都在端着粥发愣。
司马长天奇道：“怎么不吃，吃呀。”
白不易道：“这粥太烫，我们稍后再吃。”众人同声称是。
原来大家日间曾吃过罗药师的亏，对食物便本能的敏感，这粥颜色古怪，谁敢随便下筷？
白不改一见众人样子，已知就里，反倒激起英雄气来，当下不顾平时的优雅，一口气把碗中的粥消灭干净，环视一下，见众人都在睁眼看他，暗自得意，道：“好美味。”将碗放开，朝众人拱一拱手，也不管白老爷子和白不易朝他使的眼色，转身往外便走，果然丫环们不再阻拦，只是告诫他不能乱动那些花，便任由他走开。
他沿着石径，穿过花圃，顿觉诗兴大发，才吟得两句，两名丫环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他兴趣顿时索然，找个僻静处坐下，身旁正好有一株花，散发着阵阵幽香，便过去闻了几下，只觉清香逼人，更加欢喜，见四下无人，悄悄摘了一朵观赏。正欲赋诗，忽听得耳边有交谈声，探头看时，发现两个少女背对着他在附近说话，一人幽幽的道：“人家是大英雄，哪里会在乎我们这些小丫头？”那声音甜美，但有一股哀怨之情，很黯然的口气。
另一人道：“这是你说的，大英雄怎么啦，不也是个人么？再说，你说老太太什么时候把我们当丫头了。小红，不是我说你，你呀，就是太那个了，你要是不敢说，下次他来，我跟他说。”
先前说话那人道：“你别多事，我其实也没那个意思，我哪里高攀得上人家？我只是看着他挺可怜的，唉呀，你别笑好不好，他就是可怜嘛。你没听公子爷说，他天天都在刀口上过着日子，身边没个人照应，寒寒暖暖全靠自己，饮食起居也没个时候，唉。那天他和公子爷回来，真吓坏我了，满身血迹，满面尘土，活活变个样了。去年他来的时候，哪里是这样子？一问他，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这样下去可怎么行呢。昨晚他和公子爷一起出去，今早公子爷独个回来了，跟老太太说，他现在处境很危险，很多厉害的人围着要杀他。公子爷也真是，既然这样，还要离开他，让他一个人打那么多人。”白不改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原来这个小红喜欢上了风帆。
另一人道：“这个我也听老太太说过，老太太说，这样也好，横竖公子爷留在那里用处不大，回来就回来了，听说公子爷本来是不肯回来的，是他用了办法骗回来的。”
小红道：“这话可怎么相信？一个大活人，就那么容易上这个当？公子爷人是好，可这话我就不信。小芙，你真的相信？”
另一人道：“我当然信了，我看你是糊涂了，怎么连公子爷的话也不信了呢？”
小红道：“其他的我还信，这话我就不信，凭你怎么骗，我要是不想走，就骗不了我走。小芙，你不知道，老太太其实不喜欢他的。”
小芙道：“哪个他？”
小红生气道：“当然是……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白不改对小红倒有几分好奇，希望她回一下头让他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他早听说风帆年近而立却一直不曾娶妻，如此绝代风华的人物而没有佳丽相伴，多少是个遗憾。只不知小红能不能配上他，竹篱山庄的丫头们虽然清丽可人，但丫头的身份终是低了些，再说她们也不够脱俗，否则就不会取这种俗不可耐的名字了。
小芙笑起来道：“露马脚了吧，还说你不是喜欢他，不喜欢干吗含含糊糊？老太太也不是不喜欢他，就烦他常常把公子爷拉出去，老太太说了，闯江湖的有几个是好人？就是好人，闯了几年江湖，也变坏了。凭他们两个毛头小伙子，跟那些江湖人打交道还能讨得了好去？也不知怎么的，老太太最恨江湖人了，除了他，公子爷每次带别的江湖人回来，庄里都要闹翻天。两个人脾气一样大，吵起来可不得了，刚才老太太又跟公子爷吵了，你知道么？”
小红道：“吵就吵呗，又不关我的事，那批人讨厌死了，有个少爷模样的人，那个神气劲看着就不顺眼，还想摘我们的月香花，真是不知死活，我一看就没好气，骂了他几句，他还朝我翻白眼呢，真讨厌。”
白不改听得肺都气炸了，他向来持重，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翻白眼，倒吃了这罪名。这时才知小红便是那开门的少女，此刻月亮初升，花香得更是沁人心脾，白不改倒没了赏花赏月的兴趣。
小芙道：“不过这一次吵的样子有些作怪，比以往都凶多了，要多凶有多凶，当时我就在旁边，公子爷进来，说什么什么寨什么老爷想留宿山庄，就一句，老太太的脸全变了，全身发抖。我跟了老太太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我都给吓怕了。”
小红道：“怪不得公子爷出来时面色不对，这也怪了，老太太怎么就气成这样了呢？她没说什么？”
小芙道：“说了，老太太说：‘你说，谁，谁想留宿？’”小芙似在模仿老太太的口气，虽是压着嗓子，但有一股说不清的忿恨之情在里面。
白不改听得悚然一惊，暗叫不妙。
小芙接着说：“公子爷说，是什么寨什么老爷，反正我也记不清是什么名头，老太太差点就晕过去，多亏我在旁边，把她扶住了，老太太说：‘谁都可以留，烟水寨的人，——对了，就是烟水寨，瞧我这记性——不能留。’公子爷说：‘为什么，姨妈，他们都是我请来的，外面敌人众多，随时都会将他们围住杀掉，我不能让他们落入虎口。’老太太道：‘这群狼心狗肺的人，我恨不得他们都死光，还会让他们进庄来？’公子爷说：‘姨妈，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老太太说：‘我高兴，行了吧。’两人一来二去，吵了个人仰马翻，后来大家都气极了，公子爷说：‘好好，他们不能进来，我就跟他们走开算了。来这里一次吵一次，不知道的，都说我不孝，永远别见面，这才好受些，吵也吵不起来。’你也知道的，老太太平日对公子爷比对亲生儿子还要亲，听了这话，如何不心疼？这才答应让烟水寨的人进来。”
小红道：“怪不得你和公子爷出来时，脸色都不好看，那也是，这群人怪模怪样的，一看就不象好人，算了，提他们干什么？小芙，你说，他会不会真有危险，公子爷说，那些人好厉害的。我这一整天都在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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