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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3节

  杨嗣昌于数百里之外,事事牵着我的手脚,这可奈何”

  虽然他自己决定不接受兵部的命令,可是他手下的大同总兵王朴也直接得到了兵部檄文。王朴手下的将士早就不愿随着他受苦拼命,一听说山西危急,兵部来了檄文,都要回去保护家小,鼓噪起来。不用分说,把王朴扶到马上,拥着他往西而去。

  卢象升所率领的三个总兵官,以王朴的人马最多。王朴走后,虎大威c杨国柱两个总兵官的部队和象升自己的标营,连同不能作战的人员在内,合起来仅有六千多人。第二天中午,他率领着这几千残兵,开到南宫县境,在荒野中扎营立寨。各营都派出一些人挖掘草根,拿回来洗净,切碎,和着很少的杂粮充饥。卢象升也吃同样的东西,他知道清兵下一步或者深入畿南,或者由这里向山东掳掠,所以他打算在这里使人马稍微休息一下,明天到巨鹿找敌人进行大战。这时高起潜带了将近两万人马到了鸡泽,离这里只有几十里路。他赶快写了封恳切的亲笔信,派一名小校飞马送去,请高起潜也把军队开往巨鹿,以便互相声援,分散敌势。

  他刚把使者派出,有畿南三府的几百父老代表来到营外,要求见他。卢象升听到禀报,赶快走出营门,接见了父老代表,问他们前来何事。从代表中走出来一位体格健壮的老人,飘着花白长须。象升一看,并非别人,正是巨鹿的爱国志士姚东照,腰问挂着他不久前赠的宝刀。姚自清兵人塞后,到处奔走联络,号召抗御清兵,保家卫国,在畿南三府百姓中深罕众望,所以大家推举他代表大家同总督说话,他还不知道卢象升已经降级,所以一开口就称他“尚书大人”。他声音洪亮他说。

  “尚书大人,天下汹汹,快有十年了。满鞑子已经数次入塞,杀我人民,掳我丁壮,淫我妻女,焚我屋舍,凡我大明臣民,都应该同仇敌忾,与敌周旋,无奈虏骑所至,我兵不战自溃,州c县望风瓦解,实在令人痛心大人不顾万死,屡挫凶锋,以为天下表率。可恨奸臣在内,大人一片孤忠,反被嫉恨。上下千里,空腹驰逐,徘徊荒野,竟连吃一顿饱饭也不能得唉,天哪,像这样,如何能对抗强敌”

  姚东照的声音哽咽和打颤,不能不停顿一下。周围的人们,不管是父老代表或象升的麾下将士,听到这里,都感到喉咙堵塞,心里憋得难过。有人低下头去,有人悄悄地向总督的脸上瞟了一眼,看见他两眼潮湿,神色激动,从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等着老头子继续说话。

  “听说今天五更,三军鼓噪,大同总兵王大人借口出关1去救山西,带着他的人马走了。将要临敌决战,竟然发生此事。大人只剩下几千个饥饿疲惫的人马,如何能杀败鞑子请大人听从愚计,赶快移军广平c顺德一带,征募粮草,召集义师。我们三府子弟一向报国有心,投效无门,一旦知道大人来到,人人会踊跃慷慨,同心齐力,听从大人指挥,虽肝脑涂地亦所不辞只须大人振臂一呼,我敢断言,数日之内,人们会背着干粮,云集麾下,十万人不难召集。如此岂不远胜于大人只臂无援,独抗强敌,徒然送死望大人三思”

  1出关当时畿辅北部的人们说出关是指出居庸关和山海关,畿南的人们说出关是指出固关。

  老人的句句话都打在卢象升的心上。他很明白,如果采纳这位老人的意见,不但能免遭全军覆没的危险,还可以取得胜利,想起来杨廷麟给他的忠告,他在心里说:“三府民心果然可用”然而他毕竟是一个封建士大夫出身的总督,虽然知道畿南民心可用,却不明白应该如何将老百姓的力量因势利导,充分使用。在他的思想中,抗击异族入侵只能是朝廷和文臣c武将的事,而百姓们仓猝集合,虽有敌忾之心,毕竟是乌合之众。他深知三府百姓平日与官府势如水火,人心思乱,处处潜伏危机,所以很担心倘若畿辅百姓都起来同清兵作战,纵然一时能帮助他将清兵赶跑,也会给朝廷带来“殷忧”。倘若有“无赖之徒”乘机作乱,他何以上对朝廷岂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那时,他将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西市。他没有多犹豫,向姚东照等父老们拱拱手说。

  “暾初先生,各位父老我十分感谢父老们的隆情高义象升十年来身经百战,未尝败衄,然今日情势如此,惟有一死报国”

  听了他的话,群众的情绪更加激动,纷纷地劝他移军广c顺,整顿兵马。一个农民老人揩揩眼泪,大声说:

  “总督大人你不要以为老百姓是无知愚民,只要大人移军广c顺,军民齐心,还怕不能够打败敌人难道大人不信咱三府老百姓会拿起刀枪来保家卫国大人,光想着一死救国可不是办法,如何打胜敌人要紧”

  卢象升摇摇头说:“唉,今日象升虽名为总督,实际只有疲卒数千。大敌由西边冲来,我既无援兵,又无粮草,千里转战,已经力竭。可是事事都由中制,动遭掣肘,夫复何言象升旦夕就要战死沙场,不必连累畿南三府的父老兄弟”

  姚东照大声说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不能击败鞑虏,徒死何益”

  听了这几句话他很感动,但是他心中明白,如果他移军广c顺,朝廷一定会说他是逃避敌人,把他逮捕进京,到那时他纵然有一百张嘴也无处替自己申辩。但他是朝廷大臣,这样话不能对百姓父老说出口,只能回答说:

  “象升身为朝廷大臣,何能违背圣旨,擅自移军就食见危授命,死而无憾”

  “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不惟君命难违,且总监大人即在数十里外,诸君虽出自一片好心,然象升倘以违抗圣旨c临敌畏怯的罪名,死于西市,千古含冤,何如慷慨跃马,死于炮火锋镐之间象升死志已决,请父老们不必再讲了”

  父老们明白了他的苦衷,有人摇头不赞成,有人叹息,有人失望顿足,也有人因军情危急,朝廷昏暗,卢象升徒然就死,激愤难忍,不禁失声痛哭。象升和他身边的将士们看见百姓哭,也都忍不住淌下热泪。姚东照向他的面前走近一步,慷慨陈说:

  “大人,自从崇祯二年以来,如今是东虏第四次人犯,比以往更加深入。每次虏骑人犯,京城戒严,朝廷束手无策,听任虏骑纵横,蹂躏畿辅,州c县官吏只会闻风逃窜,不敢固守城池。地方上乡绅巨室,也是闻风先逃,从无人肯为国家着想,全无忠君爱国之心,更莫说号召百姓共保桑梓。官军来到,对虏骑畏如虎豹,对百姓凶如豺狼。每次虏骑人犯,所过之处,房屋被焚,妇女被奸淫,耕牛c农具c牲畜c财物被抢掠,很多人被杀死,很多人被掳走。我们小百姓上不能依靠朝廷,下不能依靠官府,既怕虏兵,也怕官兵。可是光害怕不是办法,所以我们号召三府子弟,保家卫国,与虏骑周旋。百姓们因见朝廷畏敌主和,各路官军名为勤王,实为扰民,只有大人肯与虏兵一战,所以不愿看着大人徒然捐躯,无益于国,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望大人勿失三府民心,勿挫三府民气”

  卢象升说:“暾初先生,自从虏骑初次入犯,你就力主号召畿辅百姓保家卫国,故素有义士之称。但今日象升为国尽节,势所必然。决战就在眼前,象升只知为皇上效命疆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三府父老盛情爱护,象升惟有感激而已。”

  “大人,听说虏骑正在向南来,请大人暂时退兵,稍避凶锋,缓十日与虏决战如何”

  “为何”

  “如大人能在十日内不与鞑子决战,东照与三府父老就可以率领数万子弟前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象升抓住姚东照的手,把他拉到几步之外,用潮湿的c十分激动的眼睛望着他,叹口气说:

  “暾初先生我的处境你还不完全明白。我感谢你的好意,可是我怎么能等待十天呢”

  “为什么不能等待”

  “第一,学生已被朝廷夺去了尚方剑和尚书职衔,不知何时会有缇骑来逮人京师问罪。万一在十日之内学生被逮入京师,倒不如赶快与虏一战,宁为国殇,胜死于诏狱1多多。第二,看虏骑趋向,分明拟深入山东,截断运河,威胁济南,倘不趁早迎击,挫其气焰,则山东数十州县必将望风瓦解。到那时,不惟朝廷将治学生以纵敌深入之罪,即学生亦将何以对山东百姓第三,”象升放低声音说,“目前官军士气不振,畏敌如虎;自上朴走后,军心更为动摇。这所剩的数千饥饿疲惫之师因感学生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和平日赤诚相待,暂时不忍离去,勉强可以一战。稍缓时日军心瓦解,学生纵然想战也不可得矣。”

  1诏狱由皇帝下诏令逮捕下狱,称为诏狱。在明朝,一般由东厂或锦衣卫执行逮捕,下入镇抚司狱中。

  “那么候我五日如何”

  “五日不行,不行。”

  “倘若五日不行,请大人务必候我三日”

  卢象升虽然判断不出三日,也许就在明日,清兵就会来到,过三日百姓的增援已无济于事,但是他不好再拒绝姚东照的好意,于是回答说:

  “好吧,你们快回去号召三府子弟不令虏骑长驱南下。三日之内,我这里会有消息。我看,虏骑行军甚疾,常如骤风急雨,恐怕你们想助我一臂之力已经来不及了。我明天将稍向西南移动,以便与高监军大军靠近。巨鹿为先生桑梓,但愿我们能够在巨鹿再次相见。”

  他同姚东照回到众人面前。父老们把随身带来的少数粮食拿出,献给象升。一位父老颤抖着雪白的胡子说:

  “大人,我们因来得仓猝,又不知是否能遇到大人,所以带来的粮食不多,只算是略表三府百姓的一点心意。如大人移军广c顺,我们三府百姓为抵御异族入犯,尚有忠义之气,虽然日子很苦,把自己下锅的粮扫数拿出,都很高兴;只要能毁家纤难,甘心情愿。”

  附近乡村和南宫城内的有钱人家早就逃避一空,只剩下一些无力逃迁的穷苦百姓。他们听说卢象升决心同清兵作战,军中已经绝粮,三府父老们前来献粮,也纷纷把埋在床头的,藏在墙洞里和窖里的各种杂粮都拿出来,送到营门外。一位满面菜色的农民老太婆兜着一手中枣子,拄着拐杖,喘吁吁地赶来。她两眼流着泪,用双手把枣子捧给象升,说:

  “大人,连年又是大旱,又是蝗虫,还加上兵荒马乱,老百姓家家缺粮。我这个孤寡老婆没有别的东西,把这一点红枣送给大人煮煮吃,多杀几个鞑子。”

  “老大娘,你没有儿子么”

  “唉,苦命儿子都没啦上次鞑子来到这一带,一个儿子被杀,一个给掳了去,杳无音信”老婆子哭着说。“朝廷老子养那么多兵,只会骚扰良民,谁肯出力打仗末梢年老百姓活该遭殃。在劫啊,有啥法子”

  卢象升不肯收她的枣子,但老婆子哪里肯依,只好留下。

  这天晚上,卢象升心绪纷乱,不能安眠。三更以后,他带着人马离开营寨,向巨鹿县迎击敌人。中午时候,部队到了巨鹿县的贾庄。得到探报,有几千清兵快到附近,他叫将士们站成一个圆圈,然后他勒马站在中间的土丘上,向四面拜了四拜,说:

  “将士们,今天我们就要同敌人相遇了。我与诸位同受朝廷厚恩,今日正是我们为朝廷效命的日子。我们怕的是不能够为国战死,不怕不能得生。宁作断头将军,战死沙场,不能辜负国恩,临敌畏缩。纵然我们今天为国战死,也使敌人不敢再轻视我们,并使千万志士闻风兴起,弟兄们,随我前进”

  说完以后,他把五明骥的镫子一磕,带着标营人马,向敌人的方向奔去。虎大威和杨国柱两位总兵官的人马紧紧地随在后边。走了十来里路,见北方烟尘蔽天,觱篥声阵阵传来。象升策马朝着尘埃飞扬的敌营奔去。虎帅担任左翼,杨帅担任右翼。刚一接仗,右翼兵马受不住敌人骑兵的冲击,稍向后退,虎大威立刻从左边扑上去,象升也舞刀跃马大呼,向前冲杀。一时三军振奋,杀得清兵大败,四散奔逃,附近没有逃迁的村民自动地纠合成群,拿着锄头和白木棍子,把那些落荒而逃的清兵打死不少。

  黄昏前,卢象升率领将士们退回贾庄,准备明天同情兵的主力决战。派往鸡泽送信的小校已经转来,知道高起潜不肯发兵相助,象升恨恨地叹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

  三更时候,月色苍茫,觱篥声突然从四面吹响起来。卢象升走出军帐,四面一听,知道已经被敌人四面包围。他非常镇静,好像这结局早在他的意料之内,只是仍不免在心中遗憾他说:

  “高起潜的关宁铁骑离这儿只有五十里,假若能够赶来,给敌人一个内外夹击,该多好啊”

  第二天是十二月十二日。敌人在拂晓前从西边又来了一万多骑兵,连昨夜来到的有三万以上,把卢象升的营寨围了三重。过了一会儿,大色大明,但天气昏霆,日色惨淡,刮着冷风。突然,觱篥声c炮声和喊声大作,开始从四面向明军猛攻。虎大威守西面,杨国柱守东面,南北两面由副将等官防守。在四面紧要地方,架好大炮。卢象升往来指挥,炮不乱发。这些炮手的名字他全记得,他叫谁谁就点放。有一次当他正在指挥开炮时候,炮手中流矢阵亡,而敌人像潮水似的涌了近来。他立刻跳下马,抓住火绳,连开两炮,打死了一批敌人。第二个炮手赶来,从他的手中接住火绳,他才重新上马,赶往另一个最危急的地方督战。

  自辰至未,敌人猛攻不退。象升营内的火药和铅弹完了,箭也完了,他的脸孔被硝烟熏黑,衣服被烧破几处,井被流矢穿透了几个洞洞。西南角的敌人,听见象升营中的炮声齐暗,扛着四面红旗,冲了进来,这时营中炮烟弥漫,几丈远看不见人。象升大呼杀贼,在潮水一般的清兵中左右冲杀。忽然看见虎大威被敌人包围,支持不住,他冲了上去,大叫说:

  “虎将军今天是我辈为国尽忠的日子,个要怕死杀呀杀呀”

  虎大威杀开一条血路,同他会师,挽着象刀的马缰劝他突围。他不肯突围,用刀向虎大威扬一扬,大声说:“放手”虎大威放了手,立刻有一大群敌人把他们冲散了,以后再也没有会合的机会。

  经过半天的攻守战和半个时辰的混战之后,卢象升的将士死伤惨重,剩下的不多了。贾庄外边不远有一座蒿水桥。战场已经由贾庄移到蒿水桥边,实际上也只是些零星战斗。明兵这一堆,那一团,被敌人分割包围,坚持着最后的战斗。这种战斗,既不是为着胜利,也不是为着突围,而是受一个十分单纯的愿望所支配,就是要在自己倒下之前多杀死一个或几个敌人,死不投降。

  虎大威和杨国柱都负了伤,不知什么时候就突围走了。家人顾显一直跟在卢象升的身边,负了十几处伤,栽下马去,失了知觉,过了片刻,他突然抬起头,睁开血红的眼睛,但是他没有再看见总督和五明骥。正在这时,有一群敌骑从他的面前奔过,他从地上抬起短剑,用力向敌人掷去,恰好刺中了一个敌人的头部。敌人大叫一声,栽下马去,“老子又赚了一个”顾显在喉咙里骂了一句,倒下去死了。

  卢象升已经受了三处箭伤和两处刀伤,他的身边只剩下宣府参将张岩c掌牧官杨陆凯和二十几个骑兵,而且都负伤了,他率领着二十几个人杀到蒿水河边,被宽阔的河水拦住,冰不厚,已经有几匹马踏破了冰凌陷在河里,对岸有一个穿红袍的敌将带着一起人用乱箭射来,象升的左胸上又中了一箭。他拔出箭,大吼一声,五明骥腾空一跃,跳过了两丈多宽的河水。敌将大吃一惊,回马便逃。象升连砍死两个敌人。如果他这时向南奔去,会很容易地脱离战场。但是他没有这个想法,他回头一看,发现跟着他的二十几个人都不曾过来,正在被十借以上的敌人围攻。他又吼叫一声,同时把镫子一磕。五明骥好像懂得主人的意思,打个转身,踏着蹄子,喷鼻,奋鬣,愤怒地叫了一声,一纵身跳回到河水这边,往敌人的核心冲去,卢象升因为流血太多,感到自己快要不能支持,快要死了。他一面砍杀,一面呼喊着下边的话,鼓励他的将士,也鼓励他自己:

  “将军断头,勇士捐躯,就在此时杀杀弟兄们,用劲儿杀呀”

  他的背上又中了一刀,身子猛一摇晃,几乎栽下马去。但是他赶快用左手扶住马鞍,回身砍死了一个敌人。他把自己的人马救出来,重新来到蒿水河边,背水作战。这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五六个人,参将张岩和大部分弟兄都死了。掌牧官杨陆凯骑着千里雪,紧随在他的身边。千里雪的洁白的身上被鲜血染污几片,有些血是杨陆凯的,也有些是从敌人的身上迸过来的,杨陆凯负伤很重,困惫不堪,衰弱地对卢象升说:

  “大人,你快跳过河走吧,我在此挡住敌人”

  卢象升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又似乎在鼓励他,重复着叫:

  “将军断头,勇士捐躯,就在此时”

  战斗又继续了一阵。五明骥的一条前腿突然中了流矢,打了前栽。卢象升翻身落马,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徒步迎战,一群敌人骑兵包围着他,要他投降。他一面抵抗,一面愤怒地说:“堂堂大明,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但声音已经很弱,很低,不能连贯,片刻之间,他的头上又连中两刀,一刀在后脑,一刀在脸上。他大叫一声,倒了下去,把大刀抛得很远。他的耳膜上还在响着刀剑声和喊杀声,而他自己像做梦一样,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仍在战斗,仍在呼喊。不过,他又模糊地知道自己受了重伤,躺在地上,血正在向外奔流。他还想挣扎起来,再杀死一两个敌人,可是他挣扎不动,哼了一声,失去知觉。

  杨陆凯也从马上栽下来,离卢象升躺卧的地方只有几尺远。他以为象升还没有死,赶快挣扎着爬过去,用自己的血身子遮盖着总督,敌人不知道那第一个倒下去的c穿着小兵号衣的勇猛战士就是卢象升,所以没有割取他的首级。但他们非常恨他,尽管看见他已经死了,还用乱箭射他,为死伤的伙伴报仇。杨陆凯在箭雨中紧紧地抱着总督,没有叫喊,也没有动一动。他死了,背上中了二十四箭,还有许多箭落在他的周围,深深地插入土中。

  当卢象升落马之后,五明骥昂着头,吃惊地向周围望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随即它明白自己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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