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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节

  诊断解除了他心头的负担。灵官一路为他作介绍,时不时想到与莹儿的交往,心中始终有缕愧疚的游丝在荡。

  忽见十字路口有一女人,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疾言厉色,声讨过往小车。内容多为谴责当官的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不得好报之类。她疯颠中充满凛然之气,骂得一辆辆小车垂头丧气,灰溜溜远去。女人哈哈大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路人也随之大笑。这女人长就两幅面孔,对小车横眉冷对,对百姓却和风细雨,时不时打打招呼,寒喧几句。

  憨头很新奇,驻足,望一阵,忽问:“这人是不是疯子”

  灵官笑问:“你看呢”

  “说疯又不像疯。说不疯吧,说话语气不像正常人。说疯吧,也好像清楚着哩。”

  “对。”灵官笑道,“疯而不疯,不疯而疯。”他介绍道:“这人是凉州城里知名人物。她出名的原因就是敢在十字里骂小车。”

  “也没人管”

  “谁管呀现在,百姓看到小车哪个心平啊但不敢当面骂。有个敢骂的,高兴还来不及呀。你不看警察也默许了吗”

  憨头果见那女人和警察喧几句,嘻笑两声。见过来一辆小车,她又开始中断了的声讨。那形神,竟似飞扬拔扈的领导作报告,又似警察喝斥罪犯,骂得那小车又灰溜溜而去,像亡命的小甲虫。憨头不禁笑了。

  “哈,这婆姨。胆子可真大。”他说。

  走了一阵,憨头扯扯灵官衣服,说:“走吧,妈叫买几盒柏香呢。”二人便离了人群。问了几个路边小铺,都没柏香。灵官说:“这香,海藏寺肯定有,可路远。我们到雷台下看看,可能也有卖的。”

  雷台是古代用于祈雨的台,土筑而成,高达数丈,上有庙宇,庄严。正是阴历十五,到处是人。有几个疯里疯气被名之为神婆的女人,扭的扭,唱的唱,声调怪里怪气。灵官对这场面见惯不惊。憨头却觉得四下里阴风嗖嗖,脑袋顿时大了。

  有两个女人对扭着,一个自然,一个别扭。一个教,一个学,似教戏文。灵官不解,问一老者,老人答是在学神婆。灵官不禁失笑:“神婆哪能学”老汉道:“就是。神一附体才能当神婆。咋能学呢”灵官说:“啥神呀人家神咋能附在一个女人身上”“其实是鬼。”老汉说,“是精灵鬼。”

  “啥鬼呀,我看是精神病。”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说。

  大漠祭第四部分大漠祭第九章5

  “当然。”老汉说,“也有这么说的可怪,有的人有病,吃药不应。一燎,嘿,可真好了。怪不怪”

  “那是心理作用。”西装说。

  “那人家就是心理疗法。”灵官笑道,“其实有些事说不清,不能一概而论。像夜哭郎,一个月娃娃,知道啥心理呀可贴上一张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怪,就不哭了。”

  憨头拽拽灵官胳膊,示意他少说话。

  灵官有意让憨头经个世面,便买了门票。一进山门,神婆越多,哼哼咛咛声也山洪般响。憨头被那阴阳怪气的哼咛者弄得毛骨悚然。

  殿前石狮子上粘满了硬币和角票,香炉里燃着成把成把的香。香烟弥漫开来,人影便恍恍惚惚了。恍恍惚惚的影儿发出阳阴怪气的声音。那阵势,连灵官也觉得游在梦中。一个神婆泪流满面,在香炉前祷告,边祷告边用前额叩击地面。另外几个在哼哼咛咛唱着焚表纸。

  神像前的供台上照例堆着硬币角票和馒头水果之类。一神婆边叩头边给一个个神像献角票。灵官也掏出几角钱,扔到供台上。

  穿西装的那人不知何时已到灵官身后,见状笑道:“我从来不给神钱。我没有罪,也不需要神给我免。”

  灵官回道:“这叫舍。人生有取就有舍,有人舍财不舍命,有人舍命不舍财。”

  西装变了脸色,怔在那里。

  后殿旁东南角上砌了一个专门用于烧纸的所在,火光熊熊,清烟滚滚。纸灰堆成了山,其下跪有几个人。神婆们或燎病,或还愿,各施神通。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清秀小伙,哼哼咛咛,发出女声,正给一个媳妇禳解。清一色的神婆中出了个年轻小伙,自然够邪乎的,加之这小伙出口成歌,随问随答,不加思索,言辞顺达押韵,观者自然如堵。

  一个老婆子正在介绍他的来历,说是他念书时害了病,咋治也治不好。后来请人给他“扶了灯”,病才好了。一扶灯,一出马,就成了神汉“他还害臊呢,不干了嘿,能由得了他初一十五非得上雷台不可。不然,浑身骨节都碎了似的疼。嘿,乖乖,那罪,谁受得了。”老婆子牙缝里唏唏哩哩,仿佛正在挨疼。

  灵官听出这神汉唱的曲调很熟,一想,才辨出是凉州小调二姑娘害相思。更发现,周围的神婆哼唱的大多是“凉州小调”,或“王哥放羊”,或“放风筝”,或“十里亭”。只是这旧瓶里装的却是现酿的酒。灵官感到滑稽,想,莫非附体的是凉州精灵鬼不然,咋喜欢凉州小调呢一笑。又见一个老神婆正给一个姑娘教走了调的凉州小调。看那姑娘,形容憔悴,面黄肌瘦,显然是在磨神。想到“磨神”这个词儿,灵官想到了挼鹰。一个“磨”字,道出许多艰辛。据说那是个异常惨苦的过程,附体精灵鬼与元神不停地较量,往往长达几年。元神取胜,疾病痊愈;外鬼取胜,便控制了元神,想何时入窍,就何时入窍。

  灵官见憨头挤在一群人中间出头探脖,便也挤了进去。原来是一个神婆正给人算命。这神婆算命不靠命书,只靠自己手掌。求卜者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后,她便掐捏一阵,随后叫人看他手上:看,你的病就在这儿着的,这是个树林,在你家的东南角上神婆说她的手掌就是镜子,你干过的啥事都能照出来,开了眼睛的人就能看见。随后,神婆就开始下判辞。这判辞不像别的神婆那样唱民间小调,而是哼出了一首打油诗,倒也有些文采。

  憨头捣捣灵官说:“我也想算一下。”

  第九章6

  灵官说:“算了,没意思。算好了,还倒罢了。说坏了,叫人心里不安。”

  憨头说:“没啥。就当开个玩笑。再说,她收的不多,两块钱。”等一个求卜者离开,憨头就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神婆眯缝着眼看他,好一阵,说:“你的魄掉了,回去叫个魄。你是不是常常感到乏经常迷迷瞪瞪不清干吃饭不添脂膘,好做恶梦”憨头一一应承,十分虔诚。

  而后,神婆咕哝一阵,说:“你还有难言的病。”

  “哎哟。”憨头不由叫出了声,一看灵官,又垂下眼帘。

  神婆说:“你今年有个铁门槛。过去万事大吉,过不去嘛可就难说。”

  灵官冷笑道:“请你给个禳解之法,我们给你钱。”他知道这是神婆惯用的一套,先唬人,后骗财。

  神婆望一眼灵官:“小伙子,你也用不着这样跟我说话。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憨头连忙说:“我信我信。”

  “算了。”神婆打个呵欠,“我也懒得说啦。”随即哼哼咛咛下了判辞:“命里合该有此劫,是福非祸躲不过。天地苍茫酒一樽,身首异处终是客。”

  灵官气白了脸。他认定这婆娘不是个好东西。因为他在一本命书上看到过诸如此类的评语。他想,定是她先背会了内容到这儿来唬人,故意给你留下疑病,作为对你不上勾的惩罚。他掏出两元钱,扔给神婆,拽着憨头出了人群。

  “她说啥她说啥啥福呀祸呀的”憨头识字少,听不懂神婆的话,一出来就连连发问。

  灵官说:“她叫你以后不要喝酒。不喝是福,喝了就有祸。”

  “这是对的。医生也这样说。这神婆真神。她咋知道我乏啊她咋知道我有时迷迷瞪瞪不清干神,真是神了。她说我今年有个啥铁门槛。”

  “就是魄掉了。不收的话,就爱害病。收了魄就好了。”

  灵官小心地解释。他知道,要是憨头懂了那内容,没病也会有病。这个妖婆他骂了一句。心底却不由得产生了忧虑。他忽然发现,自己之所以气恼,是因为神婆说中了自己内心的忧患。他一直有个预感:他家要发生一件祸事许久了,那预感一直像悬在头上的剑。所以,家中有人身体不舒服,他马上就会想到两个字:“癌症”。直到病愈,那两个可怕的字才会从他心上消失。憨头的病亦然。直到大夫诊断出“肝胃不和”时,他才感到轻松了。但也仅仅是轻松了,心仍被一种似有似无时轻时重的东西揉捏着。而神婆--讨厌的神婆,又使那轻松沉甸甸了。

  第九章7

  出了山门,迷茫的香烟和阴阳怪气的哼咛声淡了。太阳真正照到了他的身上。心境清明了许多,想到自己竟被神婆弄得郁郁不快,感到有些滑稽。

  太阳已偏西,兄弟二人不敢逗留。买了香,坐车。

  一进家门,母亲便留神兄弟二人的脸色,并没有发现她所害怕的表情,便放心了,才问:“没啥吧”

  “没啥。大夫说不要紧。肝胃不和。”灵官说:“不和就是闹了点矛盾。调调就好了。没病。”

  憨头没说话,嘿嘿笑着。

  莹儿从小屋出来,望灵官一眼,一脸鲜活。忽尔,她问憨头:“我的东西,买了没”

  “哎呀,可真忘了。早晨你再说一遍就好了。一睡觉,啥都睡没了。”憨头憨憨地笑着,掏出几包香。“倒是妈的香记了个死不过,用洗衣粉洗头也成。那啥精的,死贵,还洗不净。”

  莹儿说:“行了,行了。我说过,洗衣粉洗了,头皮疼,雪皮多。你可真行的。”一扭身进去了。

  憨头搓着头皮笑了,悄声说:“忘是没忘。一问,好几块钱呢。最贵的几十呢。”

  第十章1

  1

  次日清晨,天还麻乎乎的时候,老顺的破锣嗓门又响了:“起呀,爹爹们,还不起天生一副猞猁相。”灵官睁开眼,觉得头有点闷。院里有哗哗的扫帚声。这单调的声音和弥漫于空中的纤尘每天伴他起床。穿衣时,裤头上的湿迹让他想起夜里的荒唐梦来。他懊恼地晃晃脑袋。

  早晨照例是山药米拌面泡馍。莹儿端碗进来时,灵官感到心不规则地跳了。她是不是也作了同样的梦呢他留意地望她一眼,看到的却是一脸正经。女人是天生的演员,他想。看那样子,仿佛啥都没有发生过呢。

  吃过早饭,妈打发猛子和憨头去兰兰婆家,帮着收拾一下秋禾。那儿地多。兰兰的男人白福又是个游荡晃荡的坯子。农活全凭兰兰干。一到秋上,人就瘦成个猴儿了,所以妈常打发猛子们去帮凑一下。当然,这次去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叫兰兰村上的那个神婆子给憨头看一下。那神婆真神,才出马。

  猛子们一出门,老顺就打发莹儿去沙窝里“旋”一下,看看哪儿的黄毛柴多些,说今年黄毛柴籽又长价了,谁都往沙窝里钻。灵官妈便说:“也好。灵官也去。顺便带上单子,能打了打几斤。瞅下个好地方,我也去,住下吃劲打几天。”灵官望一眼妈,见妈也望他,脸突地红了,咕哝道:“也没见谁个卖发。”老顺说:“斤里不添两里添。有几个总比没几个好。这年头,不生发弄几个,喝风呀你不想去的话,放羊去。我去打。”灵官说:“一提放羊,渴睡就来了,咩咩咩的,叫得眼皮往一起粘。打就打去。我喊花球一起去。”老顺斥道:“你又不是撵野鸡,喊那么多人干啥你书没念成,毛病倒不少。”

  灵官哼一声,灌满水拉子,取几个馒头,装进挎包,拿了单子桦条和镰刀,就往外走。

  走一阵,回头,见莹儿也出来了。她的头巾很红,衣裳又显得太绿。灵官觉得扎眼,想,你又不是去相亲,穿那么艳干啥

  魏没手子骑着他赖以为生的叫驴过来了。蹄声得得,显示出驴子旺盛的生机。从驴子扬蹄响鼻的神态看出,魏没手子把驴子务息得很好。魏没手子望望灵官,又望望莹儿,怪声怪气地说:“啊哈,进沙窝呀那可真是个好地方啊,又暖和又软和带单子没”灵官没辨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就扬扬单子。魏没手子哈哈笑了:“啊带了好,带了好啊,方便。哈,不要说人,连个鬼也没有啊。哈哈,小叔子搞嫂子,世上好少的呀。哈哈哈。”灵官还击道:“你还是管好自己吧,别眼馋叫驴。要是你给人家配出个人头驴身的玩艺,人家可饶不了你呀。”魏没手子笑道:“哈,我没那本事。要是人找我的话,我请你帮忙。啊,哈哈。”灵官说:“还是你独占花魁吧。”

  望望魏没手子远去的背影,又望望后面的莹儿。莹儿吐吐舌头,笑了。灵官心里一荡。

  第十章2

  进了沙窝,见了几个打沙米的女人。她们也嘻嘻哈哈取笑他和莹儿。他和魏没手子斗嘴还行,跟女人却不成。她们的话很露。刚出校门的灵官,还没来得及被“骚”话腌透呢,只好低头红脸。莹儿反倒吃吃笑了。

  近村的沙米和黄毛柴早被人打光了,只剩下一些被风扬过的叫“秸”的碎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途中沙丘上柴棵虽有些没被人动过,但早被人安了“招子”。那是些绕成小疙瘩的沙米棵和黄毛柴,栽在沙丘沙谷间,就意味着这“招子”里的是“我”的了,别人动不得。这是沙湾约定俗成的规矩。只是“招子”太多了。倒不是担心沙漠里的东西被人占光,灵官知道沙漠大着呢。腾格里可不是牛蹄窝。但耳旁却响起父亲的话:“再不打,就只剩下个屁了。”真是奇怪。

  女人们一个个走向各自的“招子”。不能叫“路”的路上只剩下他和莹儿了。腿有些困。他知道离黄毛柴攒集之地还远着哪,还能望见村旁的烽燧墩呢。在软沙上行走比硬地上费劲,行一步,退半尺,总感到有劲使不上,使来使去也就没劲了。

  太阳成个球似的蹭蹭蹭蹿着,不红,亦无光。灵官望望太阳,把水拉子从右手调到左手,深吸气,调调失态的呼吸。但呼吸依然失态,像使力不匀的风匣声。

  忽觉得左手轻了,知道莹儿接过了水拉子,就索性将手中的布单一扔,身子一歪,坐在上面叹气。莹儿噗哧一笑,说真成白肋巴了,腰来腿不来,跌倒起不来。走了三步路,就成软泥了,咋打黄毛柴呀灵官不理,闭上眼,觉出腿在隐隐地轰轰。

  莹儿抿抿鬓角的头发,眯缝着眼望着远处,叹了口气。

  缓一阵,莹儿说:“走吧,太阳都老高了。照这样子,晌午都到不了地方。打都不用打,掉头回来,就得一天呢。到地方你缓着,我打。不然你爹骂呢。”

  灵官站起来,叹口气,想到自己一辈子就得钻这个沙窝,心境暗淡了许多。念书时,想到沙漠,尽是乐趣。进了沙漠,反倒又回味起学校的清静。但一切都过去了。老顺是他的未来,想想都有些害怕。有时想,不念书倒好些,知道的少,糊里糊涂倒幸福些。像爹爹,就容易满足,从沙窝里逮个野兔一炒,就高兴得像过年。吮兔子骨头时,是他一生最幸福c最滋润c最满意的时刻,他说:“神仙也不过如此。”而灵官则不,脑中的乱七八糟冲淡了野兔的美味。即使肚里填满了兔肉,他依旧饿。

  沙岭越来越高,沙谷也越来越深。行进起来自然费劲,行一步挪不了半尺。下坡时,又得注意不至被惯性甩出老远。几次,灵官差点失去平衡当然,失去平衡也没啥大不了,在沙坡上打几个滚,翻几个跟头。疼是不疼的,只不过嘴里c耳朵c衣服里免不了会进些沙。这些,灵官不怕。他怕的是在莹儿面前失了面子。其实,“小叔子”是不讲啥“面子”的,“面子”向来和大伯子连在一起。村里人说:“能在公公的怀里睡,不在大伯的前头过。”为啥“小公公大大伯”呀。大伯是谁是丈夫的哥哥呀。

  第十章3

  莹儿走得很从容,但显得有些琐屑。她着意选择不大起大落的路,走缓坡,走“之”字路,扭来旋去,只走阴洼。灵官知道,阴洼的沙实在。阳洼里尽是风刮下的浮沙,脚一踩,能没了踝子。但灵官却有意不管那些,他仿佛故意和自己赌气似的,直上直下,大起大落,上时像蜗牛,下时如野牛。行不了多久,就吁吁如爬坡老牛了。

  莹儿望他一眼,说:“还是走阴洼,绕着些,走缓坡,不要直上直下。别看绕着走的路多些,可省力。转路三十天,截路一个月。用的时间一样,走得路也一样。可人不累。不信你试试。”

  灵官不搭言。他弯腰脱了鞋子。鞋里满是沙。负了沙的鞋很沉。他两鞋相磕,倒去沙子,又绾住两根鞋带,将鞋搭在肩膀上。沙上的凉气很快注入了脚心。

  莹儿劝道:“还是穿上好。这会儿沙没烫,走不了多久,你的肚子就胀。再说,走不了多久,脚上的皮就给沙子蹭没了。”

  灵官径自前行,仍直上直下,大起大落。他暗里使劲,想把莹儿甩出一截,以显示自己的强大。但走了许久,却发现,无论咋走,莹儿总是若即若离地跟定他。下坡他能“疯狗扬尘”地把她甩开一截,上坡时她又一步步咬了上来。

  太阳已经老高了,不红,瘆白瘆白的。没有热度。灵官跑下一个沙坡,一直跑到另一面沙坡前,才萎倒在地。他取下了肩头搭的鞋子,搓去了沾在脚上的沙,穿了鞋。他不是怕肚子胀,而是忍受不了那砭骨的冰凉。那凉似已透进小腹,使他有了尿憋的感觉。他不好意思地望着娇喘吁吁渐渐走近的莹儿。

  莹儿用头巾的一角擦额头的汗,又留意地擦擦鼻洼和嘴角。灵官挪开了视线。因为这明显带有“打扮”意味的动作,在这人迹罕至的沙窝里,显得有些暧昧。他的心跳了几跳,却听得莹儿说:

  “算了,打吧。”

  灵官这才看清了稀稀落落的黄毛柴和沙米棵。他环视四周,发现了一种死寂。人没有,鸟没有,动物也没有。只有当空的太阳在喧嚣,发出一种听不着但能感觉到的声音。静挤压而来,心随之虚了。他想起了魏没手子的话,呼吸促了,心也奇怪地晃。他咽了口唾沫。同时,他也听到了莹儿咽唾沫的声音。

  灵官扔下单子和桦条,拿着镰刀,走向一栋栋黄毛柴,用镰刀割下结籽最多的稍部,轻轻放在沙上。

  莹儿则一手提了张着口的袋子,一手捋黄毛柴籽,捋一把,往袋里扔一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黄毛柴独有的香味。

  割了一阵,柴头堆成了小丘。灵官便将单子捞过来,铺好,把割下的黄毛柴抱到上面。取过桦条,一下下抽打起来。他抽打得很凶,仿佛在发泄什么或是借以掩盖什么。一股纤尘腾起。唰唰的声响使寂静的沙洼喧闹了。

  第十章4

  莹儿边捋黄毛柴,边望灵官。桦条的每一次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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