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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5节

  。北柱则唾沫星子乱迸:“你说这贼,缺德不缺德偷啥不成为啥要偷猪呢人家养个猪容易吗”“就是,就是。”几个人应和着。“这世道,怕连地里的麦捆子也有人偷哩。”“就是,就是。”“人心坏了。”“就是,就是。”

  王秃子蹲在庄门口的一块土坯上,面无表情,呈麻木状。大头们也蹲在一旁,不语,似在赛呆。

  孟八爷劝女人:“行了,行了。哭一下就行了,丢的已经丢了,哭又哭不回来。就当吃药了。”北柱应和道:“就是。就当给贼买棺材了。再说,破财消灾呢。”

  女人不开窍,仍哭。

  凤香白一眼北柱,说:“说得轻巧,养头猪容易吗愁了粗食,愁细食。你以为容易吗啥不指望它穿的,娃娃们念书的花费,油盐酱醋,啥不指望它站着说话腰不疼。”

  听了凤香的话,女人的哭相愈加不雅,方才还只是号哭,现在又加了双手拍地的动作。尘土飞扬,弥漫开来。

  北柱嘿一声,一跺脚,对凤香说:“好吧,猪丢了,活不成了。你劝她再去上吊。上一回没吊死。一回不成吊百回。”

  凤香这才觉出自己那些话的不妥,又劝秃子女人:“也倒是。丢了,哭又哭不回来。哭坏身子,又得花钱,划不来,真划不来。谁偷了,叫他手烂掉,叫他全家死光,叫他”

  第十七章22

  北柱笑了:“你不会骂,不如这样骂”说着他哼儿咛儿唱了起来:

  官儿偷了老娘猪,坐上轿车摔死你。

  道士偷了老娘猪,喇叭夹到尻子哩。

  和尚偷了老娘猪,秃头伸到驴槽里。

  姑娘偷了老娘猪,嫁个男人没球事。

  小伙偷了老娘猪,娶了媳妇半个子鸡

  人们哄笑起来。气氛顿时松活了。北柱越发得意,又哼唱了十分不雅的内容,引来了女人们的笑骂。

  王秃子还阴沉着脸。北柱发现自己的笑话不合时宜,便转了个话题:“哎呀,差点把大事忘了。报案,到派出所。”

  “就是。抓住贼,往死里捶。”会兰子说。

  狗宝冷笑一声:“啥用一个猪,丢了,五六百块。那些老爷下来查案,吃几顿,喝几场,不把几个猪钱吃光才怪呀。花一个驴死鞍子烂。查来查去,查个屁胡子。”

  老顺接口道:“就是。上回龙王庙的牛三丢了个录音机,报了案,把三个录音机钱都吃掉了,查了个啥毛。”

  “也倒是。”北柱说,“那群吃舍饭的,欺负老百姓个个是英雄。破起案来,都是白痴。”

  “再说,穷死不骂天,冤死不告官。”老顺说。

  “得注意些了。现在贼娃子反了,连猪都偷了。得找几个人巡个夜了。不然,不定啥时候,就轮上自己了。”孟八爷慢悠悠地说。

  老顺说:“可贼又没定好啥时候来,又没说定啥地方偷。这么大个庄子,顾头顾不了脚不过,看总比不看好。”

  八爷说:“能顾个啥程度,算啥程度。爷们值夜,两三个人一轮。贼总不能把猪抱走,总得有个啥响动这事儿商量一下。可真不敢含糊呢。”

  猛子却想到了白狗们那夜的合计。他想,这事儿,总不是白狗们干的吧要是他们干这号“没本钱的买卖”,老百姓可就更苦了。

  15

  正吃晚饭,毛旦慌慌张张进来了。灵官妈说:“舀饭去。”毛旦摆摆手说,“吃啥饭呢,舌头都吓干了。”“啥事”老顺问。毛旦吞吞吐吐。猛子说:“别吱唔了,是不是昨夜的事”毛旦瞪一眼猛子。猛子说:“老子们又不是外人。”见老顺瞪他,改口道:“我们又不是外人”。毛旦才嘿了一声,抱了脑袋,蹲在地上。刚蹲下,又站起来:“这么快,你想。”“啥这么快”老顺问。“警察呀。进村了,三个,直溜溜进了瘸五爷家。”毛旦的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忽而,他朝猛子跪下了。

  猛子蹦起来,像躲避火炭似的:“瞧,瞧,像话不有屁就放。下跪干吗”毛旦不起,嘿一声,说:“你说,这瘸五爷,我不去,硬拉我。我才不在乎一百块钱呢。可他说好不供我的。说好的,谁也不知道。就你见过。他不供,你不说,谁也不知道。”

  “你跪啥起来。”老顺说。

  毛旦起来。灵官妈提过椅子,叫他坐下。

  第十七章23

  “咋了说。”老顺问。

  “五子死了。”毛旦扯着哭声说。

  一阵沉默。猛子望老顺。老顺望老伴。谁也不说话。屋里很闷。“嘿,明说了吧。”毛旦哭丧着脸,“带了他去看病,他要撒尿。不小心,落崖了。”

  又一阵沉闷,谁都不说话。毛旦牙缝里开始抽气。

  老顺说嗓子好像干了似的嘶哑:“死就死吧。无奈法了。我也知道无奈法了。”

  “真自己掉下去的。我又没推。”

  “谁又说你推了呢”老顺叹口气,抹抹眼睛,“那娃儿,命苦。也罢,早死早脱孽,投生个好地方。也怪不着谁。谁叫他生在这个穷坑里呢又得了那种病怪不着谁。”

  “就是。”毛旦的脸色和缓了些,“真怪不着谁。命就那样又不是谁害了他。”

  灵官妈抽泣起来。这一下,毛旦又慌张了。他望望老顺,望望猛子,又望望灵官妈,显出坠入陷阱的幼兽似的神情。“可是”他说。

  “可是”他又说,“可是”后的下文却叫他咽下肚了。

  “这个老贼”他转了话题,“本来,我不去,他求我。硬求。死缠。没奈法,才去。我又不是图那一百块钱”

  老顺突然怒了:“你是吃屎的,是不是你少提啥钱呀钱的。掉下去就掉下去。管啥钱不钱的”

  “就是。”毛旦说,“本来,也不管啥钱不钱的。我也不是图那几个钱。再说,说是说了一百,可谁又见了一分”

  “吃屎货。”老顺摇摇头,“把你的嘴夹紧。少说啥钱不钱的。一提钱,谁知道你们干了啥名堂”

  毛旦这才明白什么似的,作恍然大悟状。但很快,他又晃脑袋了:“我不说当然成。可瘸五爷他会不会赖账”

  老顺大怒:“呸你还算人吗把你的嘴夹紧。你求老子们不要说。可你,松沟子一个。啥屁还不是从你的裤裆里往外溜。我看你是铁大豆瘾犯了。”

  毛旦慌了:“我不说总成吧就当是个哑巴,就当嘴叫长柴泥糊了,总成吧天的爷爷,我可真不在乎那一百个票老爷。真不在乎。就当我吃药了”

  猛子说:“不在乎,还说啥呀”

  毛旦说:“说说还不成不管咋说,也是一百个票老爷呀。想想,都叫人心里”

  老顺鼻子里冷哼一声:“嗑瓜子嗑出个虱子来,啥人仁都有。去少在老子面前毛搔。真是个夹麻纸的尻子嘴,啥响声都往外溜。这时候了,还不能用石头塞住你的嘴”

  毛旦缩缩脖子,挤几下眼睛,想说啥,又舍不得一下子说出来。努了半天,终于努出来了:“要是真不说,那一百个票老爷,我分五十给你们。”

  老顺涨红了脸,吼一声“滚”脱下鞋砸过去,鞋从毛旦头上飞过去,很响地拍在墙上。毛旦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猴子似蹦出屋去。

  16

  起风了。

  这是沙漠里特有的风,灼热,疯狂,肆虐。沙土到处是。小村在颤栗。太阳缩出老远,躲在半空,成一点亮晕了。

  第十七章24

  人们在风中站着。因为瘸五爷要给那辆欧哇车带走了。

  他很快就招供了。

  据北柱说,警察只是来调查,因为有人认出死者是沙湾的疯子。谁知一进门,瘸五爷就承认自己“为民除害”。

  “我没有罪。”他坦然地说。

  但他还是要被带走了。

  瘸五爷不怕风,眼眯着,把微驼的背尽量挺直。胡子和头发在风中翻飞。脸上木然出视死如归的味儿。倒是不习惯大漠风沙的警察时时抬起胳膊,似欲挡住扑面的风沙。

  老顺的心很沉重。不仅因为五子的死,还因为瘸五爷与大盖帽连在了一起。

  “他会不会抵命呢”

  不知道。老顺当然不知道。他不懂啥法律,但明白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问题是,杀五子这种给百姓造成了危害的人是不是也要偿命呢不知道。他的脑子乱哄哄的,像这黄澄澄尘土翻滚的天空。

  那辆很白的欧哇车上虽然落满了尘土,但在这黄澄澄的世界里仍白得耀眼。白色是孝服的颜色,老顺觉得不吉利。“也许,这一去,他回不来了。”他想。他望一眼瘸五爷,瘸五爷仍那样木然。警察正和队长大头说着什么。老顺觉得那警察很可怕。怪,一见公家人,老顺的腿就发酥。

  五奶奶号哭着,声音很大,边哭边诉说着什么,但听不清究竟是哭儿子的死去,还是哭老伴的被抓。几个女人搀扶着她。

  “可苦了这婆娘了。”老顺想。

  大头一本正经地跟胖警察说着什么。老顺知道他在为瘸五爷求情交涉。大头之所以是大头,就是因为他敢在“公家人”面前也“大头”,不至塌下腰去。胖警察听他说了几句,摆摆手,仿佛在驱赶眼前骚来扰去的苍蝇。

  胖警察拨开挡道的大头,推一把瘸五爷,瘸五爷便趔趔趄趄地走向那白得耀眼也白得可怕的警车。

  一阵风啸卷而来,沙粒扑面。老顺觉得那风那沙拧成了鞭子,死命抽他的脸。警察显然也给这鞭子抽疼了,举起胳膊欲挡风沙。瘸五爷仍木然地站在白车门口,在风沙中一动不动。

  风头儿一过,胖警察拉开车门。瘸五爷迟疑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规范地进去。他麻木的脸上添了慌张。他打量了一下崭新的车厢,望望自己破烂的露出脚趾头的条绒布鞋,仿佛怕自己玷污了车似的,在沙地上蹭蹭脚,才伸手去扶车门。这时,老顺才发现他的手腕上各戴了一个贼亮的圈儿,一节同样贼亮的铁绳儿连接着铁圈。老顺知道这便是被村里人戏称为“罗马表”的手铐了。瘸五爷竟然与这种可怕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不能不使人对他产生发自心底的怜悯。

  瘸五爷艰难地上了车,恢复了他惯有的麻木。他的上身微微前倾,半个屁股蛋搁在座上,仿佛怕压散架似的。警察利索地上了车,推推瘸五爷,将他安置到了中间。

  白车“欧哇”叫着远去了。人们静默着。风似乎小了。五奶奶还在号,声音嘶哑而悠远。不知谁叹了口气,传染似的,人们都叹气了。北柱说:“瘸五爷是个好人。”都说:“好人。”北柱说:“不该抓的。”都说:“不该抓的。”

  队长大头怒了:“闲屁。放啥刚才干啥来”

  孟八爷站起来,一语不发,走向村外。他的身子摇晃着,步儿发飘,梦游似的。

  第十八章1

  1

  憨头是在开刀后被确诊为癌症的。这是他住院后的第二十一天。肋部的包块之所以规则光滑,是因它的外面裹了一层包皮。灵官被这消息击闷了。他觉得头皮发麻,舌头一下子干了。“什么”他不相信地问了一句。

  “肝癌。有西瓜大了。”医生注意地望着他。

  “能活多长时间”

  “说不准很快,胸膛里已经流血了,很可能大出血。”医生又望了他一眼。

  “他知道吗”

  “不知道。麻药还没过呢。”

  灵官心里嗡嗡响,一阵阵发软:“动了吗”

  “动不成。缝住了交五块钱的标本费。”医生指指罐头瓶中沉浮在液体中的一块肉瘤。

  灵官慌乱地取出钱,望着一把角票,说:“零钱行吗”

  “只要是钱就行。”

  灵官的手抖得厉害,数了几遍都不敢肯定是否正确。医生接过去,利索地数数,装进衣袋。

  灵官说:“求求你,别对人说,尤其爹妈只我一人知道。行吗”

  “当然。叫家人准备好,他马上就下来了。”

  灵官梦游似退到楼道边,倚在墙上,瘫软像水一样袭来,脑中除了嗡嗡,剩下的只是一个念头:妈妈知道了咋办想到母亲那张饱经沧桑布满皱纹的脸,他的心一阵阵抽搐。

  一个念头忽然冒上心头:他希望憨头马上死去。他知道“肝癌”是“癌中之王”。村里有人害过这种病。那一阵阵牛吼似的叫声锯条样在村里人心头划了好几个月。与其忍受这样的疼痛,不如马上死去。而且,灵官不敢想像憨头知道自己病情后的绝望,这比死亡更可怖。

  一切都像噩梦多希望这真是一场噩梦啊。

  会不会误诊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剂,灵官精神了些。很有可能。要真是误诊,那该多好啊。他强打精神走进大厅。等了一会,那个医生才又出来。

  医生说:“准备好,多叫几个人,他就要下来了。”

  灵官用了很大的劲才说出话来:“大夫,会不会误诊”

  “一般不会。”大夫望了他一眼,肯定地说,“再说,有标本呢。等病检单一出来就知道了。”

  “要是病检后不是肝癌,能不能再动手术”

  大夫淡淡一笑说:“等出来再说。”

  灵官心头产生了一线希望。

  第十八章2

  下了楼梯,候在那儿的老顺迎上来,问灵官:“动了没”灵官望着父亲浑浊的眼睛,心一下子紧了,却笑道:“动了。”

  老顺吁口气:“动了就好,动了就好。”

  灵官感到口很干,嗓门像被烈日晒卷的干皮,扎扎的,想咽口唾沫,可舌头上除了麻,没有一点水气。想到母亲,他叹了一口气。

  老顺脸色大变:“实话说,是不是不好的病”

  “不是。”灵官笑了。他知道自己的表演很成功,因为父亲的脸色渐渐和缓了。“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他梦呓似的自言自语,忽然又问:“人手够不”

  灵官说:“我估摸够了,还有护士哩。”

  手术室门开了。

  憨头裸着上身躺在车上。他已醒了,眼窝很深,脸黄得吓人,嘴唇上无一点血色。令灵官吃惊的是,一个人竟会在短短的一两个小时有这样大的变化。他心里叫着:“好哥哥,好哥哥,你知道你的病吗”

  憨头呻吟着。

  老顺扑了过去。

  医生摆摆手:“下去,下去。”老顺后退几步,轻声说:“憨头,忍着点,忍着点。”

  “下去,下去。”医生火了。他们把载着憨头的车推进了电梯。灵官和父亲赶紧下了楼。

  进了病房,憨头呻吟着说:“没打麻药,就开刀,第一刀,哎哟,那个疼法。”

  “送东西没给那个打麻药的。”同室的病人问。

  “还要给他送”灵官问。

  “当然了,怪不得怪不得”那人摇头叹息。

  灵官望望他腹部的绷带和一根插入腹部的管子,又望望那张蜡黄蜡黄的脸,心中一阵抽搐,早知道是这种病,就不叫他挨这一刀了。可他知道,即使明知道是这病,这一刀仍得挨。只有挨了这一刀,家人的心才会安,才会死心。他想到他们不打麻药在腹部划开七寸长的刀口时,不由打个冷战。

  “不打麻药,不怕病人告他”灵官问。

  “他又不说没打。打了,可病人反应迟钝啊。据说有科学根据,常喝酒的人,麻醉效果不好。”

  灵官说:“我哥连酒味都不沾。”

  “造孽啊。”老顺叹口气,望望灵官。

  灵官知道父亲怨他没办好事,叫憨头多挨了疼。

  第十八章3

  2

  灵官的精神似要崩溃了。

  憨头的呻吟锯条一样在他的心上划。望望他黄瘦的沁出汗水的脸,心中一阵阵疼。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病情了”他认真望一眼憨头,却看不出啥迹象。也许,他还不知道呢。但很快,他就会发现肚里的疙瘩并没消失。想到这,灵官一阵阵发紧。“要是”他心中又冒起那个念头:“要是他死在手术台上多好,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老顺盯着憨头。他的嘴角抽动着,仿佛在替儿子挨疼。见灵官望他,老顺露出一丝笑,仿佛在说:“终于动了。”

  灵官想:“要是他知道”他不忍想下去。

  护士进来了,举着的针头上套着一个玻璃瓶。老顺等人费了很大的劲才给憨头侧了身。打完针,护士出去了。灵官追出。他说:“大夫,请千万保密,谁也不知道他的病。”

  “知道。”护士说。

  夜里,灵官把褥子铺在借来的行军床上,把被子放在中间。父子俩坐躺在行军床两端。病房里的气味异常难闻,但最使灵官受不了的是憨头的呻吟。每一根神经都仿佛被呻吟撕扯着。要不了多久,灵官就觉得精神要崩溃了。他只好走出病房,坐在楼道里的暖气片上,推开窗子,让冷清的夜风沐浴自己发木的脑袋。

  老顺显然也受不了病房的折磨,隔一会儿,就到走廊里,抽几口旱烟。这儿严禁吸烟,但在深夜,老顺总能偷偷抽几口。老顺知道呛人的旱烟味儿会刺得人咳嗽,震动伤口,便自觉地关了病房门,开了楼道窗口,好让冷风把那呛人的味儿吹得无影无踪。

  灵官发现父亲瘦了。他很少注意父亲的脸。父亲仿佛老那个样子,脸褐黄,满是皱纹,有几根构不成风度的胡须。父亲的脸很平常,平常得很难从人群中一眼认出来。他老是那么瘦,老是那么饱经沧桑。父亲脸上本有的健康肤色消失了,代之以干巴巴的黑灰色。

  “穷了穷些,不要叫人害病。”抽几口烟,老顺又发出了感叹。

  父亲每次欣慰“终于动了”的时候,是灵官心中的隐疼最强烈的时候。他想哭,可还得笑。一次,他笑得不太地道,老顺便警觉地问:“没事吧”灵官忙说没事,能有啥事呢他赶紧将自己的笑调整到能使父亲心安的程度。

  明知道瞒不了多久,但能瞒多久他就打算瞒多久。这就意味着他将承担由此带来的所有痛苦和压力。如果猛子在身旁,他也许会将内情告诉他,然后,兄弟俩相对垂泪,互相安慰,商量对策。可猛子却候在家里等救命水。灵官感到孤立无助。在他的生活中,从来没经历过大事,一切由父亲顶当。父亲是棵大树,他是大树底下的荫凉。因此,劈头打来的这一灾难,一下便击晕了他。他整日昏昏沉沉如在梦中。

  第十八章4

  最希望的是误诊。

  这成为他黑暗生活中惟一的光亮。他多次问大夫有没有可能是误诊大夫很干脆地回答:“一般不会。”“一般不会,总有特殊吧”“这次不会。”“为啥”“已经开了膛。那个癌已经西瓜大了。等病检出来,你就知道。”“要是万一不是癌呢,能不能动”“出来再说吧。”“他那么年轻,咋会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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