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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节

  种病”“年轻与病有啥关系那种病,越年轻,得上越恶。细胞增生快。”“才二十几岁。”“还有六岁得的呢。”

  灵官很不满意大夫的回答。人家觉得天塌了,他们的语气中却有幸灾乐祸的味道。是的,幸灾乐祸。不然,为啥用那种眼神望他仿佛在检验人的承受力。这有什么好检验的

  父亲老说:“老天爷给个啥,我就能受个啥。他能给,我就能受。”话虽这么说,可憨头毕竟才二十来岁,还没活明白呢。想到憨头只有几十天或几天的寿命,灵官的心拧成了一团。

  他精神病似的走遍了每一个病室。多希望再能找到一个肝癌之类的病例呀。这样,他的心里也许就能保持平衡。可是没有。胃下垂啦,肝炎啦,胃出血啦,肾炎啦这算病吗在憨头那可怕的病前,一切病都不成病了。

  老天,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善良的憨头,为啥得这么恶的病

  记得在住院之前,他还认真地给憨头看过手相。憨头的那条生命线又粗又深又长,连枝丫儿也没有。“没事。”他笑着安慰憨头,“生命线长着呢。”憨头憨憨地笑着:“哪里呀,我也知道死不了。”此刻,他又想起了那次看手相。屁。他骂道,尽是屁。满纸的屁。满书的屁。手相理论在他脑中变成了屁,一文不值了。

  深夜,走廊里空无一人,很静。灵官在静中坐着,思绪万千。他忽而咒骂,忽而流泪,忽而祈祷。记得一个和尚说过,只要至诚地求观音菩萨,无求不应。于是他合掌,祈祷:“求观音菩萨消去憨头胸中的癌包,保佑他健康平安。”他一遍遍祈祷,恨不得把心掏出做供养。他仿佛看到天空中祥云飘飘,佛乐阵阵。观音菩萨立在一朵莲花状的云上,手拿杨柳枝,一下下往憨头身上洒净水。祈祷完,他就进了病房。憨头却仍在呻吟,那个癌包仍一天天长大。

  灵官很快地消瘦了。

  3

  妈和兰兰看憨头来了。见到妈的影子,灵官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他背过身子,抹去泪,心中一声声地喊:“妈,苦命的妈,知道吗他的寿命只有几十天。”转过身的时候,他又笑了。妈没笑,脸上没有老顺的那种“终于动了”的欣慰,只有挨疼的表情。她脸上的肉在抽动,牙缝里抽着气,仿佛挨了刀的不是憨头而是她。她握着憨头的手,头上很快就有了汗珠。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到了憨头身上,帮他抵御疼痛的侵袭。“不要紧。”憨头笑着安慰妈。

  灵官警惕地望憨头。“他是不是知道肚里的东西还在”还好,憨头脸上没有异样。笑是真笑,不像是装的。这就好,灵官松口气。

  兰兰只是无声地流泪,不说一句话。

  第十八章5

  灵官妈揭开被子,看憨头的刀口。刀口仍被一块纱布蒙着。小小的纱布遮不住腹部隆起的巨大包块。灵官妈牙缝抽气,轻轻抚摸。忽然,她住了手,缓缓转过脸,望着灵官。灵官的心咚咚跳了。

  “这儿为啥还这么高”妈问。

  灵官张张嘴,怔住了。他没想到母亲会问这。

  “肿的,”憨头说,“你想,动了刀子里头还肿呢。”母亲望着憨头,半晌,说:“不要紧吧”憨头说:“不要紧。谁都一样。得消肿,不然,早出院了。”母亲吁口气。

  灵官给母亲洗了个苹果。母亲吃苹果的镜头令灵官终生难忘。那不叫吃,叫啃,是老鼠啃铁的那种啃。只有啃的动作,而无啃的效果。母亲边望憨头黄瘦的脸,边啃苹果,缓慢地,一下一下。许久,那苹果仍没破皮。

  没流泪。她知道流泪不吉利。以前,孩子不利顺时齐神婆总说“哭神冲了”,所以她很少当着儿子的面哭。

  灵官望着母亲,心中有种钝疼,仿佛母亲啃的不是苹果,而是他的心。忽然,母亲停止了啃的动作,苹果凝在嘴边,痴呆许久。慢慢地,她把脸转向灵官,转向老顺,认真地搜寻着,仿佛要从对方脸上“搜”出真相来。

  “没事吧”她轻轻地问。

  老顺嗔道:“啥事一天没事找事。”灵官妈认真望一阵老顺,长长吁口气,又慢慢啃那个苹果,眼睛仍盯着憨头枯黄的脸。

  病房里一个陪床的小媳妇说:“瞧,我们的。当初也吓坏了。一动了,几天就好了,明天就出院了。”

  灵官妈露出一丝笑:“是吗也吓坏了,是不是”

  “当然。”小媳妇说,“天塌了呢。”

  “谁不是呢”灵官妈吁了口气,“心里老雾尘尘的。心捏成个酸杏蛋儿,一天也畅快不了。这下好了。”

  “就是。”肝包虫说,“不管咋说,还是动了。前几天出院的那个老汉,拉开口子,找不出肾里的石头。缝住了,一拍片子,又有。你说。老汉真气坏了,骂。骂也没用。反正白花了钱,再动还得花钱。我们不管咋说,拉开,还动了。动了就成,再不用动第二次了。这疼,真不是人挨的。”

  灵官妈活泛了许多:“就是。不管咋说,总是动了。动了好,花钱是小事,只要人没事就好。”这时,她才真正咬了一口苹果。

  灵官轻轻叹口气,转身出了病房。内科王主任和侯主任就是为憨头动手术的那位正在走廊里嘀咕。

  胖胖的王主任说,“我打发走了。就说我们不能动。呵呵。”

  “就是。”侯主任说:“一动一包脓。恶心。打发了好。”说完两人快意地大笑。灵官忽然很恶心。这就是白衣天使吗

  第十八章6

  侯主任见灵官望他,露出一丝尴尬,很快又恢复了惯有的那种冷漠。他说:“哎,病检出来了。肝癌,原发性肝癌。”目光仍在检验病人家属的承受程度,语气却似在说:“瞧,我料事如神吧”

  灵官进了护士室。护士室里无人。灵官取过48号病历,看到一份病检报告单:“肝癌细胞性肝癌部分已坏死有出血状。”

  “部分坏死”灵官产生了新的希望。“会不会全部坏死”他的心一阵狂跳。

  灵官轻快地进了医生办公室,大着胆子问:“我看了病历,说部分已坏死。会不会全部坏死”医生说:“别天真了,小伙子。那玩艺杀都杀不绝。坏死一个,生出百个。要不,咋算恶性肿癌。”

  灵官退了出来,倚在门上,身体发软。病房里传出“肝包虫”的媳妇安慰母亲的声音。灵官真希望憨头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永远不要叫母亲看到他的尸体。

  主治医生过来,对灵官说:“这种病,住也没用,出院吧。”灵官铁了脸:“撵是不是”侯大夫说:“小伙子,话不能这么说。话不能这么说。回家,好好调养或者,放疗,化疗。”

  灵官问:“化疗放疗,究竟有没有用”侯大夫说:“难说。这病例也许好一点,也许死得更快。根据我的经验,像这种病例,化疗放疗,没多大效果,白花钱就这样,你说服病人,过几天出院吧。”

  进了病房,母亲的脸色好多了,看来“肝包虫”媳妇的现身说法有了效果。灵官很感激这个朴实的农家女子。

  瞅个空,妈叫出灵官,把引弟死的事告诉他,说是兰兰才告诉她的。妈的眼睛深枯枯的,木着脸,说几句,打个冷颤,却没哭。灵官黑了脸,打着寒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妈叹口气,叫他别告诉憨头,等他病好了再说。又叫他瞅个空子,开导开导兰兰,“丫头悬乎乎死掉,大夫说,再淌的话,血就淌光了。这丫头,命咋这样苦连个盼头也没了。”

  妈又叫他也劝一下猛子,“那个愣头青,听说了引弟的事,就提个刀子,去找白福,幸好有人报信,白福躲了出去,才没闹出事来。唉,你说,这几个活爹爹。”

  木了半晌,妈又说:“喀嚓嚓的,天塌了”

  第十九章1

  1

  晚饭后,猛子去了双福女人家。心里聚了太多的火,该泄泄了。双福女人白玉一样的身子,总能使他产生清凉的感觉。

  双福女人正在铺炕,见猛子进来,不理不睬,只管干自己的。猛子道:“哟,几天不见,又有相好的了。”女人不答。猛子进屋,瞅瞅,不见娃儿,知道是去玩了,就从后边搂了女人,揉她的。

  女人才说话了:“你还长心不憨头住院了,你还有这个心思”猛子道:“住院有啥大不了不就是肚子上开个小洞吗就是明天掉头,夜里我照样这样。”女人笑道:“你个没心没肝的。”猛子说:“要心肝干啥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愁也没用,白愁,不如不愁。”猛子拥女人到炕边,亲个嘴。女人说:“娃来了。”猛子松了手。女人去扣了门,回来,由他折腾一番。

  “哟,真想死了。上回,一进沙窝,啥都不想,就想你。”猛子喘吁吁道。

  女人开了门,对着镜子梳梳头发,说:“娃大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他托人带了信来,说最好协议离婚,免得闹个满城风雨。他说娃由我带,先一次给二十万,再一月给娃五百块抚养费。我回话了,钱,老娘一分不要,你啥时闲了,啥时办来。这次,最好先给乡上管事儿的打个招呼,免得再白跑一趟。”

  猛子说:“二十万呀。乖乖,你咋不要”

  女人白他一眼:“要钱不要鼻脸。你以为那是啥那是痰唾,往你脸上吐哩。老娘活不下去,去捡垃圾,不信还捡不来一碗饭要他的臭钱干啥”

  猛子认真望一眼女人,说:“你行哩。看不出,你还有这份骨气。”

  女人笑道:“你啥时变高帽子匠了老娘先给你去个心病:上回,花球来,可是真借钱呀,叫我那样一说,倒把他闹了个大红脸。你别把老娘当成那号见人就松裤带的烂货。”

  猛子笑道:“知道。你是贞节烈女的王宝钏,葫萝卜背了几背筐。”

  女人狠狠揪猛子几下:“叫你嚼舌。你呀,叫人咋说呢就知道顾自己。啥时替人想过以前活守寡,现在,还是活守寡。”

  “还活守寡呀”猛子笑道,“裤带绳还没系好,就说这话。”

  “你以为女人只希图这个你真以为我是乱人尿巴子你打开窗子说亮话,你待我是真心,还是假心”

  猛子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味,但他从没想过要娶她。心中有股火腾起的时候,就想她;心中的火一熄,就发现她岁数有些大了,便说:“可是爹爹不同意呀。”

  “啥”女人气恼地转过身,冷笑道,“你爹不同意当初,你第一次上我的炕时,你爹同意了啊你和那个挨刀货死拉活扯要拚命的时候,你爹同意了现在,你爹就不同意了谁不知道猛子是个大孝子。”

  第十九章2

  猛子笑道:“哟,你可是翻脸不认人呀。别忘了,你还是双福媳妇呀,说这话,是不是早了些到时候了,爹不同意,叫他不同意去。成不”

  “没啥。其实你咋样,也没啥。我又没死皮赖脸缠你,上回,乡上文书不在,没离成。我叫他啥时想来啥时来。离婚也不是你的事。我愿意。我想通了,钱是个啥花纸。我不能眼望他的那些花纸活守寡。你不娶也没啥。世上的男人又没有叫霜杀掉。再说,哪个男人也一样。我算看透了,说穿了,男人只是个,不要把他当成人。只有把他当成时,才称职。别的,哼。”女人冷笑着。

  “瞧,我说了啥我又没说不娶你。你愿意把我当啥是你的事。娶你不就是了。这有啥”猛子边说边望女人。他发现这婆娘忽然陌生起来。她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大套东西。这婆娘,哼。

  女人叹口气,说:“其实,你也是长心的。想过没丫头大了,懂事了,再这么不明不白地鬼混。我还算个人吗总得有个着落吧其实,你心里的嘀咕我知道。你是童子鸡儿,我是二婚头。”

  猛子笑了:“啥童子鸡呀早踩过蛋了。”

  女人笑了,狐媚了眼,望猛子。猛子说:“啥话,等你真离了,再给爹往明里挑,成不”女人说:“不急。其实,我也不急。只是,话得挑明。不挑明,云里雾里的。我相信,你是个男人,红口白牙说过的话不过,世上男人又没叫霜杀掉。”

  丫头进来,见了猛子,嘟嘟嘴,没打招呼,就出去了。女人骂:“死丫头,书念到驴槽里了。”猛子笑道:“没啥。等当了他的后老子,还由了她一顿牛鞭,把骨髓给她锤出来。”

  “你敢”女人笑道。

  猛子又道:“不过,他给你的,该要的还是要,不要白不要。”

  “呸”女人啐道,“你咋也是这号货色老娘给你说明白,他的钱,老娘一分不要。老娘赤条条来,赤条条走。老娘连他买的衣裳都不穿。老娘不是那号没起色的货。不信离了他,老娘活不出个人来。”

  猛子讪讪道:“我是说,你没功劳,也有苦劳。那么多票老爷,又不是他一个人苦的。凭啥他一人独占”

  女人冷了脸,一语不发。

  “再说,”猛子说,“不能便宜了他”

  “行了行了。”女人耸了鼻头,厌恶之极地眯了眼,仿佛猛子忽然成了一堆很臭的东西。“你肚子里的狗屎我知道,你不就是叫我当个带财寡妇吗去吧,猛子,我错看你了。原以为你是个有骨头有脑髓的汉子。谁知,你才是这号没起色的货。去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娘还有双手呢。就是活不下去,老娘上刀路,走绳路,路数多得很,叫娘给他塌个架子没门”说完,她拿起鸡毛掸子,唰唰地扫起炕来。

  “滚老娘困了。要睡了。”

  第十九章3

  2

  那股清凉的充满生命活力的水终于盼来了。

  全村的男女都发动起来,护水--防人偷--人们手拿铁锨,像执枪的共和国卫士一样威风。太阳很热,越来越不像太阳,倒成五子了,疯了似喷火,把脸上的水气都烤没了,剩下黑红,剩下焦黄,还有那种木木的呆。这呆,只有浇水这样天大的事才冲得淡了些。

  老顺戴了一顶发黑的烂草帽,蹲在闸旁的地埂上,全身心投入地咂那烟锅。哗哗的水声很清凉,老顺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烦。扎在喉咙上的线绳儿因水的到来而断了,怪的是,这等喜事,竟没能冲淡他心头的烦。

  毛旦夹个铁锹过来,脸上挂着笑。这笑是毛旦惯有的,老挂着,成了蒙在脸上的一块笑布。

  “知道不瘸五爷上电视了。”说着,毛旦猴塑塑蹲下了。

  老顺皱皱眉头。他当然听说了,心里的“烦”也正因了这。听说在新闻里,记者啥的采访了。瘸五爷很理直气壮,一口咬定是为民除害。电视上也没说判不判刑的。自听到这讯息,瘸五爷的影子就在他心头晃了。还有五子。这时的五子,在老顺眼里,早不可恶了。老顺常想起五子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如像牛一样边走边撒尿,像骡马撒欢一样在大路上跑,或拿个木碗盛上溏土拍“馍馍光光”等等。死了,那娃子,就那样死了。按说,也不是个啥大病,可死了。老顺心里一阵抽动。“上电视哩。”毛旦笑道。

  老顺皱皱眉头,但懒得说啥,只狠狠咂那烟嘴。烟锅里早没火了。太阳火燎燎烤。清凉的水声,总进不了老顺的心。

  “能上电视,嘿。”毛旦说。

  老顺呼地站起,几口横气,下了地埂,摇摇晃晃回了家,打发猛子去浇水。

  猛子扛了铁锹,和“护水”的白狗们打白铁聊天,磨蹭一阵,才到自家地里。远远地,毛旦就嚷嚷了:“天的爷爷,你咋才来水早到你地里了。”猛子吓一跳:“真的”“当然是真的,老子骗你干啥”猛子扭头就往屋里跑,叫一声爹,说挨上水了,又往外跑。

  到地里,才发现毛旦骗他。但快挨上了,就索性坐在铁锨上等。狗宝老远喊:“猛子,你爹那个老滑皮溜哪里去了说好两个人看水,可连他的鬼影子也不见。”猛子说:“又不是叫你到九条岭驮炭。嚷啥哩挣又挣不死。”狗宝说:“说得轻巧。这毒日头把脑袋都烤糊了。没个说话磨牙的,无聊得很。”猛子说:“没事了,啃几口青草磨磨牙。”说罢大笑。狗宝说:“叫你爹啃去。”

  不一会儿,老顺来了,提个铁锹,见水还隔着几块地,就望猛子。猛子以为自己又要挨骂。老顺却只是叹口气。

  “坝漏水了。”毛旦叫了一声。

  第十九章4

  果然,一股贼水钻了洞,汩汩汩下流。狗宝取了铁锨,用力在漏水处插几下,丢一锨干土,踩两脚。毛旦说:“浇水就浇水,吃了大豆喧屁哩。”狗宝说:“毛旦,你还逍遥。知道不瘸五爷上电视了。牢是坐定了,你也躲不到哪里去。”毛旦白了脸,望望猛子:“说好不说的,谁说的”猛子说:“你以为老子是松尻子呀”毛旦于是又望老顺。老顺黑了脸,鼻子里冷哼一声。

  狗宝说:“还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头颠屁股晃。给这个说,给那个说,说你和瘸五爷如如何何。你小驴娃放屁自失惊。你赖谁哩谁都知道你干了啥了。”

  毛旦怔了半晌,嘿一声,说:“怕啥头掉不过碗大个疤。”狗宝笑道:“不怕你失惊啥哩”毛旦说:“我也没干啥。就算是我仰的车子,可那是瘸五爷叫我仰的。他说他当。与我,有啥关系”狗宝笑说:“谁说没关系你不仰车子,五子能落下崖不管咋说,是你欠了他的命债。”毛旦缩了脖子,身后瞅瞅,吐吐舌头:“怪倒是怪。老觉得那死鬼跟着。伸个舌头。怪,他又不是吊死鬼,伸个舌头干吗睁开眼,闭上眼,都是那死鬼。”狗宝说:“瞧,现在,五子还跟着呢。”毛旦惊叫一声,朝前蹿去。狗宝嘿嘿笑了。

  3

  挨上水的时候,已近黄昏。西天上尽是红一道白一道的云。悬山的太阳发泄似迸出一道道有形的光。村里人谓之“烧”。早“烧”阴,晚“烧”晴。明日又是一个晒死驴的天。好在能浇到水了。虽说每户先保一亩,但总比没有强。

  水进地了,老顺吁口气,仿佛再不怕这水飞了似的。老顺分明听到了禾苗的咕咕喝水声和叽叽喳喳兴奋的嘀咕。渴坏了,真渴坏了。他对禾苗产生了类似对儿子的爱怜之情。不,比儿子还亲。对儿子,他可以喝神断鬼。对禾苗,从没过。老顺浑身有种清凉透明的痛快,仿佛喝水的是他。那份清凉,难得。那份轻松,也难得。他蹲在地头上,望着水口处被水冲得一摇一曳的麦苗,痴了。直到这时,瘸五爷和五子才完全被水挤出了心,心头的烦也远去了。

  暮色渐渐漫来,把昼间的暑气逼到阴沟里去了。夜气浮动,水似的,清凉,柔和,在老顺裸露的肌肤上舔来舔去。浇水是个好营生,尤其在夜间。寻常大半时间,老顺的身心都在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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