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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老鼠一样嘴脸的女人。——喝酒,你一到米镇,就听说了我的大名?”

  卢焯:“鼠爷的名声莫说小小的钱塘县米镇,就是连堂堂杭州府,也是路人皆知。”

  鼠爷笑得没了眼,脸愈发像是猫脸了。他忽地收了笑,叹出一声:“唉,想当年,我鼠爷在钱塘县衙门的官仓当仓役,别的本事没有,捉鼠可是手到擒来!”他伸手在床头的枕底下摸出一根大树权,往卢焯手中一递:“你看,这就是我吃饭的家伙!”

  卢焯掂着这沉甸甸的大木权,见这权上扎着两根粗粗的牛筋,便知道这是一把弹弓,笑道:“鼠爷是用这把弓打鼠的?”

  鼠爷接回弹弓,从桌上拾起一只田螺壳,往牛筋上一绷,说:“看好了,我给你打下一只来瞧瞧!”

  话音刚落,只听弹弓一声震响,那墙上便传来啪的一声,一张干鼠皮掉了下来,落在床上。卢焯侧身拾起鼠皮,笑道:“好手劲!你看,皮子上打出了个窟窿!”

  鼠爷哈哈大笑:“这算什么?要是打活鼠,哪怕它脑袋还没探出洞窝,啪!那小脑袋就碎了。”

  卢焯:“你是照着窝里打?”

  鼠爷摇头:“这可是绝活,不能说。”

  卢焯:“凭着鼠爷这一手绝活,那县衙的官仓,怎么不留你了?”

  “你怎么连这也打听到了?”鼠爷又重叹一声,“唉,自古英雄多绝路。绝活在手上,那绝路也就在脚下了!——别提这些!说吧,明日怎么找你?”

  卢焯:“明日一早,我会差人来请你老人家的!”指了指桌上的一碗ròu,“这碗里,不会也是老鼠ròu吧?”

  鼠爷用手拎起一块ròu:“尝尝!——这正是本爷的又一手绝活:烩全鼠!”

  他拎起的果真是一只酱红全鼠。

  卢焯笑起来:“好!尝尝!”他咬了一口,品着味,笑道,“不错!赶得上杭州知味观的酱兔了!”

  9.县衙大门外。日。

  昨夜打灯笼的老书办此时已是一身吏服,领着鼠爷走来。

  鼠爷望着高高的县衙大门,纳闷:“这不是到了县衙么?”

  老书办做了个手势:“请!巡抚大人在等着你呐!”

  鼠爷愣怔。

  10.县衙大堂。

  鼠爷进来,见巡抚大人高坐堂上,急忙跪下:“小人该死!小人不知巡抚大人在此,误入公堂,冒犯了尊颜!”

  穿着一身巡抚袍服的卢焯笑道:“鼠爷,可曾认出我?”

  鼠爷抬起脸来,惊得口吃不已:“大人你……你不就是那位……开米行的卢老爷么?”

  卢焯笑:“本官不是开米行的卢老爷,而是吃烩全鼠的卢大人!——给鼠爷看座!”

  衙卒端来座椅。鼠爷从地上爬起,却是不敢坐下,说:“巡抚大人!昨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让大人爬了窗户,真是罪该……”

  “罪该不问!”卢焯笑着接口,“昨晚上,你让本大人品尝了天下美味,本大人还得谢你!——来人呐,把我的谢仪送上来!”

  从屏后走出来的是钱塘知县王于炬,手中捧着个大盘,盘里是一套仓役的外套和帽子。王知县:“鼠爷!这是抚台大人恩准你穿的仓役衣帽,还不快给大人谢恩!”

  鼠爷怔了一会,对着卢焯问道:“卢大人,在下有几句话要问问王大人,不知可否问得?”

  卢焯:“你是我卢焯的客人,今日请你来,就是让你来说话的!”

  鼠爷显然明白了卢焯的意思,看着王县令,突然笑起来:“王大人,还记得去年你是怎么给我剥下这套役服的么?”

  王干炬面红耳赤:“记得!记得!你不就是好喝两口酒么?喝多了,误了捉鼠的大事,本官就……就端了你的饭碗。”

  鼠爷:“怕不是这么回事吧?——我鼠爷虽说是个管鼠的,可粮仓里的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我也没少管。王大人免了小人的差事,不正是嫌小人多长了一双猫眼么?”

  卢焯:“王大人,鼠爷说的,可是实情?”

  王知县急忙跪下:“回抚台大人话,免去鼠爷差事的主意,与下官无关!”

  卢焯:“这么说,不是你的主意?”

  王知县:“不是。”

  卢焯:“那是谁的主意?”

  王知县支吾着。

  卢焯浓眉一轩。

  王知县:“是……是孙敬山、孙大人教小的这么做的!”

  卢焯一惊,冷声:“胡说!堂堂杭州知府,官居四品,会管到你县衙的仓房里来么!”

  王知县:“小的不敢胡说!上年冬天称收漕粮的时候,孙大人将本县官仓的陈粮借走了三千五百石,运粮的时候,鼠爷看到了,就对下官说……说……”

  卢焯厉声:“说什么?”

  王知县抹着汗,哭起来:“小人忘了!”

  卢焯:“鼠爷,当时,你对王大人说了什么?”

  鼠爷:“当时我对王大人说,孙大人把本县库存的陈粮运走,是为了换下新收的漕粮!”

  “啊?”卢焯吃了一惊,站了起来,“这么说,孙大人督收的漕粮没有运往京城?”

  鼠爷:“没有!”

  卢焯逼视:“此事当真?”

  鼠爷:“我有一个把兄弟是跑漕船的,是他亲口告诉于我!”

  卢焯:“可知孙大人把换下的皇粮运哪去了?”

  鼠爷:“这事我也问过!孙大人把换下的皇粮,都运到了杭州府的三家米行。”

  卢焯:“哪三家米行?”

  鼠爷:“正通、广洪、来运那三家。”

  卢焯:“来人哪!”

  一司官出列。卢焯:“速速查清这三家米行的来路!特别要弄清这三家米行到底是何人所开!”

  司官:“是!”

  卢焯离案,让自己冷静下来,绕着王干炬身边走了两圈:“王大人,谁都说你王干炬是糊涂人,只要有咸菜滚豆腐吃,什么事都好商量。可本官觉着,你这人,不糊涂,到底还是在本官面前说出了几句实话!——来人哪!告诉厨下,今晚我请王大人吃咸菜滚豆腐!”

  王知县深感意外,连忙磕了个头,抬起泪脸:“卢大人!下官做下的那些有负皇恩的事,实在不是下官的本意啊!下官职卑位低,只要是高过下官一品的,吩咐什么话,下官不敢不办啊!可实在办不了的,下官也就只能装糊涂了……”

  卢焯:“按你的意思,只要官高一品,就可以恣意指使下面办这些鸡鸣狗盗之事了?”

  王知县:“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是说,像孙大人这样的人,下官实在得罪不起!”

  卢焯冷声:“孙大人连皇粮都敢私留截运,对他这样明目张胆犯皇法的人,你不敢得罪,可知你得罪的是谁么?”

  王知县:“得罪了您卢大人!”

  “不!”卢焯重重一拍案桌,“你得罪了皇上!”

  11·泊在运河边的官船。夜。

  舱里,纱灯高照,几个jì nǚ坐在栏边弹琵琶唱曲。

  孙敬山背着手,站在船窗边,心绪不宁地望着窗外。

  透窗望去,一群脚夫顶着凛冽的河风,扛着一袋袋粮食往那条大木船上运着。

  师爷匆匆进来。孙敬山沉着脸问:“弄清这帮偷儿的来历了么?”师爷压低声音:“弄清了!使唤着小叫花子的那个秀才,是京里正走红的米汝成大人的公子。”

  “是么?”孙敬山吃了一惊,“这么说,是米汝成在跟我孙敬山过不去?”

  师爷一笑:“我已打听过,米公子是个逃出书楼的疯子。”

  孙敬山皱眉:“天下这么多疯子,谁也没敢盗官家的收粮家伙,怎么偏偏米汝成的儿子干上这事了呢?我觉着,这事儿蹊跷。”

  师爷:“依大人的意思,把这帮人都投牢里了。”

  孙敬山背着手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卢焯大人的宅堂之上,挂着的是什么?”

  师爷:“挂着枷板呀!”

  “对,枷板!”孙敬山yīn冷地一笑,“可知卢大人在京里坐的那几年冤狱,是什么缘故么?”

  师爷:“听说此事与米汝成有关。”

  孙敬山:“对,与米汝成有关!那年,卢焯督运河南的皇粮,途中遭雨霉变,雍正帝追究下来,将卢焯收进了刑部大狱。那时,只要身为仓场侍郎的米大人出面奏保,向皇上说明那霉变之粮不是因为掺水所致,卢大人就可脱罪了。可他米汝成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要皇上严颁圣旨,凡霉变之粮不论何因,一律作掺水造假论处。这样一来,卢大人就如活鱼人了烫水锅,再怎么着也难免一死了!”

  师爷:“大人是说卢大人对米大人有恨?”

  孙敬山冷哼:“岂止有恨?而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师爷:“我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将米公子送给卢大人处置?”

  孙敬山笑起来:“对!就叫……”

  师爷:“借刀杀人!”

  孙敬山:“不,借花献佛!”

  两人笑起来。

  12.县衙内厢房。日。

  卢焯在看着一封信,脸上毫无表情。他将信往桌上一扔:“这么说,是米汝成的儿子领着一帮乞丐在打劫官府的财物?”

  司官:“孙大人的信中说,已是人赃俱获,请卢大人亲自发落。”

  卢焯:“既然人赃俱获,孙大人自可处置,为何要让本巡台出面?”

  司官低声:“恐怕……孙大人是知道卢大人与米汝成之间的过节……”卢焯冷然一笑:“若是这样,他孙敬山就想错了!他只知道我卢焯与米汝成有仇,可他不知道大清国对我卢焯有恩!米汝成当年所为,实乃一片公心,无可指责!要是我如今借他儿子犯法的事,趁隙报复,那么,我卢焯对不起的不仅是我自己,还有高悬在卢宅正堂之上的那副刑枷!”

  司官:“下官这就去告知孙大人,这案子卢大人不过问了。”

  “不!”庐体冷哼一声,“既然是孙大人的事,我还能不管么!发话下去,本抚台现在就问案开审!”

  司官:“是!”

  13.厢房外。日。

  卢焯急步走出房门,喊住司官:“等等!”

  司官站停。卢焯:“立即传令钱塘县衙门大小官员,参加本官的开堂审案!谁也不得告假!”司官:“是!”

  卢焯:“对了,杭州知府孙敬山大人不是在钱塘么?也请孙大人前来!”司官应道:“是!下官这就办!”转身离去。

  卢焯脸上露出一丝黠笑。

  14·县衙外。

  一辆马车驶来,在衙前停下。车夫打起车帘:“小姐,到钱塘县衙门了。”走下车的是双目失明的卢蝉儿。

  蝉儿穿着一身青色箭服,手中提着剑,站在车旁侧耳听着。

  车夫:“小姐眼睛不便,老奴为小姐引引路吧?”

  蝉儿:“不用!自会有人为本姑娘引路的!”说罢,当啷一声抽剑出鞘。衙门边,兵丁闻声抽刀。卢蝉儿从刀声中辨出了衙门的方向,笑了笑,chā剑入鞘,朝着衙门大步走了过去。车夫看得连连咋舌。

  15·衙门大堂外。

  钱塘县的大大小小官员鱼贯而来。

  孙敬山脸上浮着微笑,心沉气定地走来,不时与认得的官员打着招呼。王干炬紧步走近孙敬山身边,低声打探道:“孙大人,抚台大人今日要审的,是桩什么案子,这等排场?”

  孙敬山笑道:“大排场才开得了大杀戒,这也不明白?”

  王干炬惊:“这么说,要这么着了——”做着勒刀割头的动作,“嚓!嚓!嚓!”

  16.县衙长廊间。

  衙吏领着卢蝉儿向厢房走去。

  月门外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被拴成一长串的米河、小梳子和丐童们被兵了押解而来。门洞前,蝉儿撞上了小梳子。

  小梳子尖声:“你是瞎子啊!见人也不让路!”

  蝉儿回敬:“本姑娘就是瞎子!你要是长眼睛,怎么不让路?”

  小梳子:“你没看到本姑娘被绳子牵着么?”

  蝉儿:“这么说,你是一头被牵着的母羊了?难怪这么厉害,前头走着的,还有一头公羊!”

  小梳子拍拍走在前面的米河:“米少爷!有人说你是公羊哎!”

  米河回脸打量着卢蝉儿,目光落在她的剑上。

  小梳子:“你看什么?”

  米河:“看她拿在手上的剑。”

  小梳子:“她的剑怎么了?”

  米河:“剑柄朝后。”

  小梳子大笑:“剑柄朝后,不是拿反了么!”

  米河:“不,不是拿反了。这么拿剑的人聪明绝顶!与人jiāo手之时,对手见她这么拿剑,定会笑她太笨,可她正是利用对手小瞧她的机会,将剑在身后一横,另只手便可抽剑而出,刺人一个冷不防!”

  “有见识!”卢蝉儿的脸追逐着米河的声音,“看来,这世上也有好眼力的男人!”

  她的那只提剑的左手在身后猛地一横,右手已经握住剑柄,只见剑光一闪,剑锋已直抵小梳子的门面。

  小梳子吓得一声尖叫。米河却笑道:“好剑法!好剑法!”

  小梳子跺脚:“米少爷!你见了别的女人,眼里就没有我小梳子!我……我不陪你去死了!”回脸对解押的兵丁喊,“兵哥哥,放开我!我给兵哥哥刮头打辫!”

  解押的兵丁吼:“闹什么闹!快走!死到临头了,还闹!”

  一行人被推推搡搡往衙门大堂赶去。

  卢蝉儿收回了剑。小梳子呲着牙,回头狠狠瞪了卢蝉儿一眼。

  米河也回着头,对卢蝉儿大声问道:“姑娘,怎么称呼你?”

  卢蝉儿的脸望着米河,没有回答。

  17.大堂上。

  宽敞的大堂上坐满了县衙门的大大小小官员,一片锦袍红翎的光彩。卢焯背着手,独自在堂上踱着步。

  关闭着的大门外传来报喊声:“米河等一干人犯押到——!”

  司官回喊:“押上堂来!”旋即门声大响。一阵脚步声响起,米河等一行人被兵了解押了进来。

  众官纷纷侧脸默望。孙敬山暗暗露出得意的笑容。

  18.大堂外走廊。

  卢焯儿站着没走,侧耳听着大堂那儿的动静。

  19.大堂上。

  卢焯背着手,在“囚犯”面前踱着,走到米河跟前时,站停了。他的目光停留在米河的辫子上。

  米河此时的辫子显然是小梳子的又一个杰作,辫梢朝上,辫根耸耸地往上撅着。

  米河显然没有认出身穿朝服的卢焯。卢焯打量着米河的这根诡异的辫子,突然冷冷地发问:“你就是窃贼米河?”

  米河轻轻一笑:“本公子既不行窃,也不做贼。”

  卢焯:“既然不是窃贼,为何将辫子梳得这般邪气?”

  小梳子抢口:“有句话,大人听说过么?”

  卢焯回脸:“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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