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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触其锋芒。现在,又是谁这样胆大包天,敢顶着一张师兄的容貌在他面前晃?

  苏折气到脸色铁青,当下话也不说,只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箭,随着鲜血喷出的还有一道色彩诡异的青芒。

  那道青芒颜色就足够让人心下发毛,气味就更是足以令人生厌,速度宛如流光,侧耳细听还能听到某种高频率的嗡嗡声响——这抹颜色竟然是个活物!

  苏折片刻也不耽误,吐出了那只青锋蛊后就口齿清晰的喝令道:“杀!”

  深夜来此,本就不怀好意;扮作故人,更是居心不良。这人若是今天不能横尸当场,还有多少人觉得他苏折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什么时候,他最在意的一件事,也是能被人随便拿捏的了?

  端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直安然如山,只有在苏折亮出青锋蛊后脸色才稍稍变了一下。他脚下一蹬地板,连带着那张椅子一起向后急退,同时微扬袖口,一道黑气以完全不亚于蛊虫的速度被打了出来,片刻后就跟那蛊虫缠斗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的jiāo锋转瞬即逝,苏折跟自己的蛊虫心有灵犀,敏锐的察觉到自己竟然还处于下风。他平日求稳为先,但如今被一张脸引起暴怒,非要把眼前这人弄死不可。

  苏折身体轻轻一抖,浑身骨节如同碰撞一样霎时作响,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充斥起了诡奇的嗡嗡声。他原本就面容邪气,现在更是浑身血管暴跳,青筋凸起,可怕的让人不敢直视。

  他低喝一声,猛一张嘴,乌七八糟的一团颜色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携带着蛊王熊熊的怒火,凶猛而疯狂的向着对方攻击而去。

  每一只蛊虫都有一种神通,每一只蛊虫都象征一种剧dú,它们灵敏而迅速,每一只又都跟苏折心意相通——这已经不是上百只蛊虫的攻击,这几乎是几百个苏折跟对方的较量!

  孟谦面色终于yīn沉了下来,他自嘲般苦笑了一声,铺天盖地的黑雾从他身上蜂拥而出,每一股都准确无比的牵制住了一个蛊虫。

  他修为若斯,比苏折强了不知凡几,吊打对方是轻轻松松的事情,然而他的心情却绝对不如自己的出手那样悠闲轻松。

  苏折还在暗暗驱动蛊虫较力,不想只是一眨眼,那顶着他师兄一张脸的冒牌货就出现在他身前,对方那浓郁深沉的黑雾已经把他整个人都捆了个结结实实。

  他的下巴被对方托起,他的眼睛对上了眸光。

  那沉郁而悲愤的疼痛就这么从对方的眼底流进了苏折的心里,让他整个人都难以自抑的打了一个哆嗦!

  孟谦已经被气的说不上话来。

  苏折被他亲手养大,名义上是他的师弟,可实际上同他的徒弟、他的子侄也差不多。当年他为了苏折能把自己全然舍弃,即使后来看到长大的苏折把昔年情谊弃之不顾,纵然升起了难以置信与愤怒之感,却从没有想要苏折的命。

  即使后来成了鬼修,所见惨死之辈不知凡几,他都能说这些人没几个能比他更惨。

  他死前被人百般折磨,那些人纵然挖了他的眼睛,碎了他的骨头,即使让他整个人惧怕的瑟瑟发抖,也没能从他嘴里掏出半句话来。

  那时他的精神已经极不稳定,对方各种刑法全都用过,还是对他束手无措。孟谦虽然神智无法保持清醒,但在心底是隐隐明白的,自己赢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苏折。

  有了当年的血誓,永夜注定无法对苏折造成伤害,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苏折竟然会加入永夜!

  如果是对方拿住苏折,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他,苏折屈服了,孟谦不会怪他。但这种事并不可能发生,苏折是自己抛弃了他从小的教导,苏折是自己甘愿沉迷黑暗,苏折是自己一头扎进永夜里,开心的如同一只扎进米缸的硕鼠。

  何其讽刺!何其悲哀!何其疼痛!

  永夜派出苏折来审讯他。

  苏折看到他时有种无措,也有种手上未沾血腥的青涩,但他眼里并没有一点见到故人的波动,也没有一分触动……哪怕是看到一个自己的同类已经如此凄惨的同情也好啊,让他知道这人还是那个自己从小疼爱的师弟!但没有。

  苏折问他:“听说,你是我师兄?”

  苏折对他说:“你看你都弄成这样了,应该知道作对是什么下场了吧。”

  苏折轻描淡写的劝他说:“行了,你就招了吧。”

  他是为了谁呆在这里,他是因为谁受到这些折磨?纵然孟谦从小就心xìng仁善,从未有过挟恩图报的心理,此时时刻也难免因苏折的表现深深生出从心底而起的、无法忍受的寒凉。

  苏折没有一点刑讯的经验,他的熟练是在孟谦身上练出来。

  那些折磨的经历,孟谦都尽可能的遗忘了。只有苏折的那些表情和吩咐,深深的印在孟谦的脑海里,无法忘记。

  他还记得苏折是怎么生疏的吩咐电击,几次过后渐渐熟悉刑罚,又改用拷打。他还记得苏折最别出心裁的设计——先是让人拔掉了自己的指甲,又让人把硫酸涂在刚刚失去了指甲保护的血ròu上面。

  他疼得嘶吼,他疼得颤抖,他的心几乎都要被碎成一块一块,与之一起破碎的还有多年来一直都固守的坚持。

  他一直以为,他一直坚持,他这样充满温和耐心与爱的对苏折,能改变这个孩子的命运,能让他变成一个好人。

  事实与他的构想相差十万八千里,孟谦从没有想过,苏折可以变成一个言笑晏晏却毫不容情的恶徒。

  还记挂着旧情的人是他,于是被绑在刑椅上的人是他。

  还记着两人间温情的人是他,于是被不容喘息的折磨的人是他。

  一主刑过来引诱孟谦开口,他跟孟谦说:“从没见过你这么硬骨头的人,我第一次有九年都套不出半个字的时候。不过你这么熬着,就为了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佩服你的骨气,把事情jiāo代了吧,我送你个痛快。”

  孟谦说话了,他就说了一个字:滚!

  孟谦的坚持,孟谦的忍耐,不只是为了那个如今已经对他刀兵相向的师弟,更是为了他记忆里的师父,为了每一条可能死在永夜手下的生命。

  他能忍一个九年,就能忍第二个九年,能忍第三个、第四个……至死为止。难道他如今这样残破的身体,还能活很久吗?

  当初设计出这场dú计的人不理解,也无法理解,在人世间,在灵魂间,总有那样的人,纵使痛苦如此,求死不能,也要抱守着自己正直的信仰。

  他挑孟谦的弱点下手,固然击溃了孟谦金城汤河的防线,却无法真正打碎孟谦的信仰。

  孟谦最终还是死了,成了九泉之下形容凄惨的一只冤鬼。

  但天不亡他,他如今俨然是修为高强的一介鬼修。

  这位能在十七局横着走的鬼修表情yīn沉,忆起的旧事激dàng了他的愤怒。

  原本孟谦还想着,师弟当时年幼,若是有心人刻意诱引,的确容易误入歧途,此事过错,并不能全部归结于他。

  哪怕苏折曾经那样过分,哪怕苏折下手如此狠辣,他都觉得,只要苏折没有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出过手,那他就可以留他一命。如果真的有什么内情在理,他甚至可以原谅他。

  ……他本来还盼望着,苏折在看到他的时候,哪怕能有一点悔意。

  但是没有。就如同他原本深陷囫囵时希望能在苏折眼里看到一点还能证明善良心xìng的同情一样,他总是要失望的。

  苏折的反应,只是暴跳而起,打算杀了他。

  他一手养大的师弟,几乎杀了他一次不够,还要出手第二次吗?!

  孟谦怒极反笑,此时束缚住苏折,托着他的下巴,沙哑着嗓子笑道:“师弟,你好……你好!”

  第七十章 孟谦苏折HE番外(完)

  苏折发现不对想要挑破误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刚开始以为这个“孟谦”是什么人有意为之的幻影,然而jiāo手数度被彻底制住之时,苏折才察觉自己跟对方的实力之差宛如天壤地别,对方本不必营造出一个师兄的影子来故意激怒他。

  沉下心后苏折回忆对方的招数流派,觉得跟传闻中的鬼宗十分相像。更不提这个对手虽然将他彻底击败全数控制,然而极有分寸并不伤及自己分毫。

  这样想一想,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就呼之yù出了。

  可惜他醒悟的实在晚了一步。早在他想通之前,孟谦就先封住了他全身上下的行动能力,包括他的嗓音。

  苏折如同砧板上的鱼ròu一样被孟谦扔在地上。孟谦也没有稳当的在椅子上坐着,而是烦躁不堪的在房间里踱了几圈,偶尔看一眼地板上僵直的苏折,从齿缝中恨恨的切出一点声音。

  若是平常人,此时杀身大敌就在面前,任人摆布,只消想一想自己身前因这人受到的重重折辱,就算不会把那些招数全都照葫芦画瓢的报复回去,至少也要拎起仇人抽几个大嘴巴子。

  然而孟谦是孟谦。

  他确实生xìng温柔,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又立身自持,极富古时君子遗风。纵使仇恨比山高比海深,他也最多一刀杀了,做不出这种擒下他人又刻意加以折磨的事。

  何况地上躺着的那人,终究算是他的师弟。师出同门不说,还是被他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

  从小到大,孟谦没碰过苏折一根手指头。但苏折当年能自甘堕落做出那么狠dú的事,就是给师门清理门户,孟谦也想狠狠打苏折一顿。

  而与此同时,他对苏折的确有一种沥尽心血的心灰意冷,不必说管教苏折了,就是要承认苏折是他门内师弟都不想。

  孟谦顿住了脚步。

  苏折躺在地上,眼角的余光仅能瞄到对方静默的背影。

  一时之间,卧房里充斥的唯有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孟谦才拿定主意一般转过身来:“苏折,按你做的那些事,我是非要清理门户不可。师兄不折腾你,黄泉深地下千尺,幽冷yīn森,我送你吃饱穿暖上路,路上若遇到其他苦主,你就自己消磨吧。”

  他走近苏折,缓缓蹲下来,再度托起了苏折的下巴,尚不及仔细端详,就先被苏折的眼神看得一愣。

  那神情里并没有他预想的愤恨畏惧和求饶,只有着炽热而幽深的浓厚情感,感动和无憾从颤抖的目光中不尽的透出来。

  孟谦的手猛然一抖。

  “你……你长大了。”

  眼为心声。孩子是不会有这么深蕴的眼神的。唯有吃过苦,经过磨练,历过人事,拿捏得起轻重,目光中才能有沉积,有神采,有一个人的灵魂。

  苏折听到这话,眨一眨眼,双颊竟滑下泪来。

  孟谦不忍一般偏过目光:“你是后悔,还是要我心软?”

  都不是。苏折虽泪流不止,唇角却是带笑的。我只是,能再看到师兄,能看到师兄心xìng音容还跟以往一样,并没有受到自己的牵累,喜极而涕罢了。

  若不是浑身都被孟谦制住,动弹不得,苏折就要激动的颤抖,兴奋的大叫,狂喜的抱住对方,他想跟师兄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他也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师兄在此,他是可以放下多年的负担,在他肩上,在他怀里,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的。

  男儿流血不流泪,天下之大,能供男人肆意宣泄自己的痛苦和软弱的地方,也唯有挚jiāo好友身旁,至爱亲朋肩上,还有背人的幽黑角落那区区方寸之地了。

  孟谦虽然口里责问苏折,但他到底要心软。

  他无声注视了默默流泪的苏折片刻,长叹一声,神情精神俱疲惫下来,先是动作轻柔的帮苏折拭了拭他脸上的泪水,又哑着嗓音道:“虽然不太可能……苏折,你跟我说真话,除了我,你还对别人动过手吗?你要只做了我这一桩龌蹉事,我也原谅你,只把你逐出师门,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那长久的苦难跟折磨,偌大的背叛和疼痛,一次次的崩溃与信任的全然轰塌,仿佛只要一个落定的答案,孟谦就能一笔勾销全不计较了。

  孟谦捏个符法,伸指在苏折喉上一点:“说吧,小折。但它只会容许你说真话。”

  苏折张了张口,才发觉自己哭的多么不成样子,连嗓子都是哽咽而晦涩的,仿佛有铅块压在喉咙上,疼痛的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脑中有千万思绪,一时间蜂拥而上,却只有一张嘴,千言万语都难以说清道明。

  而最要紧最想说的——

  苏折轻轻地、轻轻地说:“师兄,当年那个人,不是我。”

  这一句话,登时让孟谦震动不已!

  “那时我还没有长大。师兄,那里不见天日,他们又……那样毁坏了你的精神,你当时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力。你在那里呆了九个月,不是九年。”

  说过这两句话,苏折咬着牙,终于泣不成声:“是我拖累了你,师兄……”

  孟谦当时精神已经濒临崩溃,长期的审讯已经严重毁坏了他的身体跟精神,也的确无法辨清外界的时间流速。后来出于身体应激伤害的自保xìng,他的那段记忆也有些扭曲模糊,而当时主审他的人本来就是催眠异能。虽然没能撬开他的嘴,但让他错以为对他动手之人就是苏折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要说苏折现在被他术法所限,并不能说假话。即便这话是假话,难道孟谦心里就不盼着这是真的吗?

  孟谦颤着手解开苏折的束缚,又撤下那个限制真言的术法。珍而重之的把苏折扶起来,两人一起坐到了床上:“小折,别哭。”

  苏折摇了摇头,头抵着孟谦的肩膀,一手揽着孟谦的肩背,另一只手在身侧握拳,从喉口溢出野兽受伤一样的凄异声音。

  这么多年的仇恨,这么多年的不甘,这么多年的忍隐和心如刀割,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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