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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地查资料,饿了就出去随便买点吃的,困了就用毯子裹着睡一睡。她的毅力,令他敬佩,可她的固执,也令他头疼。

  可偏偏,他一边想要远离她,心里又是那样不舍,否则也不会在花园里散步时,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她时,那样焦急地走去她的身边。

  他这一生,生命中美好的事情,实在不太多。而她,是最最珍贵美好的那一份。

  人总是这样的,在面对着自己心之所向的东西时,哪怕明知不应该去拥有,应该远离,心却不由己,想要靠近。

  这样矛盾的痛苦,这些年来,一直在他心底蛰伏,反反复复,几乎要将人逼疯。

  他微微叹口气,拨了Leo的电话。

  大忙人Leo竟然很快就接起了电话,声音里有松了一口气般的开心,夸张的声音:“Oh,My God!你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真是,太珍贵了!”

  傅云深忍不住笑了,“别乱用词。”

  他的语调也是难得的轻松,这些年来,他身处商场,几乎没有什么jiāo心的朋友,Leo是唯一一个让他放松,可以随意说话的人。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Leo哼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他把中国的俚语说得倒是越来越顺溜。

  因为Leo的自作主张,傅云深在电话里将他狠狠骂了一通,是真的很生气。后来Leo打来无数通电话,他一律不接。

  “帮我个忙。”

  傅云深将朱旧nǎinǎi的病情跟Leo讲了,他之前问过李主任的。他让他帮忙寻找移植的肝源。

  Leo应承下来,让他回头将详细的病历发给他。

  “怎样?你跟Mint,是不是要旧情复燃了?”

  傅云深的语调忽然就变了,没好气地说:“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再也不chā手这事的。”

  也懒得等他回应,他直接将电话挂了。

  他取过拐杖,出门,朝外科走去。

  李主任见到他时,讶异地问:“云深,你怎么上这来了?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我过去就好了。”

  能让外科主任做他的主治医生,并且这样关照,是因为李主任与他母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他笑着说:“我好多了,没事的。李伯伯,我过来,是想拜托您一件事。”

  李主任问:“什么事啊?”

  “你知道朱旧吧,就是刚从美国回来,要来你们科室任职的那位。”

  李主任点点头,笑了:“她可是个人才啊,专业一流,临床经验丰富,能来我们医院,我捡到宝喽!”

  听到这样的赞誉,傅云深忍不住微微笑了:“她nǎinǎi患了肝癌,现在就住在这里,需要肝移植。我想拜托李伯伯,帮忙留意下合适的肝源。我知道您人脉广,请帮我多多打探下。”

  李主任点头应了。

  他说:“我知道这个病的治疗,就是个无底洞,在没有找到配对的肝源前,放、化疗的费用特别庞大。我想帮帮她,但只能以匿名捐助的方式。这个事情,也拜托李伯伯帮我cāo作一下。”他顿了顿,说:“为了不让她生疑,李伯伯,我捐的款,也拨出一部分给医院里其他就医困难的肝病患者吧。”

  李主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说:“那我就替别的患者谢谢你了,云深。”

  他摇摇头,“不用谢我。”

  真要说谢谢,也该谢她。若不是为着她,他也不会做这匿名的慈善。他是一个重利的商人,以前也捐赠过大笔的款项,但那都是以集团的名义,出了钱,赚个好名声。

  “这件事,拜托您帮我保密,对朱旧。还有,尤其不能让我妈知道。”

  李主任点点头,说:“云深,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之前小朱同我打探你的病情状况时,我问过她,可她没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她是我前妻。”

  “前妻?”李主任十分惊讶,“你结过婚?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知道。”

  他与姜淑宁多年老友,可从没听她提起过这桩事。

  傅云深没回答,不想多谈的模样。

  李主任也没再追问,只说:“云深啊,我看得出来,你还爱着她吧?否则也不会为她默默地做这些事。她想必对你也有情。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要分开?如果你们在一起生活,小朱可以很好地照顾你的身体。”

  傅云深笑了,那笑容却是苦涩的:“李伯伯,我的身体情况如何,别人不了解,但您是最知情的。”

  李主任叹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什么。

  多年前的那场车祸,不仅令他失去了一条腿,也让他的脾脏与肝脏受到了极大的损伤,需要悉心养护。事故后的几年,他的身体调养得还不错,渐渐稳定。可后来在海德堡的一场事故,他的内脏再次受到重创,令他差点死掉。脾脏切除后,他身体的免疫力变得极差。这几年,他先后两次被医院下过病危通知书。

  傅云深静静地站在309病房外。

  门是虚掩着的,透过门上小小的玻璃窗,他一眼就看见了朱旧的nǎinǎi。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哪怕病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仪容打理得很整洁,面色因为化疗,有点苍白。

  老太太正在在削平果,一边跟邻床的病友讲话,脸上带着笑,不见绝症病患的那种沮丧绝望。

  “我孙女儿啊,去美国那边医院辞职了,回来后就到这家医院里来做医生。外科的,医院重金聘的咧!”老太太的语气里满是骄傲。

  “小朱这孩子真不错,又能干又孝顺。”病友说。

  “那可好,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可以找小朱医生了呢!”另一病友说。

  “朱家nǎinǎi啊,你可真是好福气哟!”

  老太太爽朗地笑着,将苹果递给病友,又拿起另一个开始削。

  ……

  他总算知道了,她爽朗、坚强的xìng格原来像她nǎinǎi。

  他想起她曾说过,我nǎinǎi啊,不仅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老师、朋友、人生导师!她说起这些,语气里也满是骄傲。

  他知道,nǎinǎi是她心里最最重要的人。

  他曾开玩笑地问她,我跟你nǎinǎi,在你心里,谁排第一呢?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nǎinǎi。

  见他有点受伤的神色,她就亲亲他,哎呀,你别伤心嘛,你是第二重要的呀!

  他当然没有真的伤心,但见她有点着急的模样,玩心更重,故意板脸严肃地说,那如果你nǎinǎi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会怎么选择?

  她很肯定地说,不会,nǎinǎi很疼我,而且,她很尊重我。她也会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像我一样。

  噢!他拉长声音,像你一样,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我?

  她也不害羞,捧着他的脸,对,像我一样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转身,慢慢地离开了病房。

  他多么想为她留住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不管用什么办法。可他深刻地明白,在噩梦般的疾病面前,人是多么渺小而无力。

  “哧”

  疾驰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闭眼休息的朱旧睁开眼,窗外依旧是沿海公路,不远处是午后阳光下蔚蓝的海域。

  她惊讶地看着季司朗。

  季司朗回望着她,再次说:“我们还是别去了,我会同家里解释清楚的,你并不需要出面。”

  她瞪他:“别嗦了,开车。”

  不用想,她也知道他会怎么同家里解释,一定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季家那种家庭,最重声誉与脸面,他们婚礼的请柬早已派发出去,忽然取消,无疑会成为一桩笑话。

  他无奈地发动引擎,其实早知道一旦她决定好的事情,是很难轻易被说服的。

  “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母亲看起来斯文,但发起脾气来,挺吓人的。”

  “我没关系的。”她摇摇头,“我nǎinǎi说过,做事情应该有始有终,也应该承担必须的责任。”

  季司朗说:“我真想见见你nǎinǎi。”

  “等你以后有机会回国,我介绍你们认识。”她心里一酸,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她与季司朗的这桩婚事,在她心里,只是对好朋友的帮忙,她也就没有告诉nǎinǎi,否则nǎinǎi再尊重她,也一定会反对的。

  “Mint,把nǎinǎi接到旧金山来治疗,如何?这边医院的医疗水平更好,你也没有必要离职,太可惜了。”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会亲自担任nǎinǎi的主治医生。”

  他的言下之意朱旧明白,他们任职的加州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在美国乃至全世界,都是名列前茅的。三年前,她进入那里的医学院攻读博士,后来在季司朗的介绍下,进入医院工作,机遇难得,也很珍贵。

  可是,她知道nǎinǎi的,她是不会离开自己生活一辈子的故乡的。

  如季司朗所料,当季母听说婚礼要取消时,向来淡然的她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连问了三句,你说什么?然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茶杯震在桌子上,茶水洒了一桌。

  最后季母将季司朗轰了出去,留下朱旧在屋子里。

  季司朗站在门外,侧耳努力想要听清楚里面的对话,如果母亲发怒,他准备随时闯进去将朱旧救出来。

  可里面似乎很平静,没有传出怒喝声。

  很快,门被打开,季母脸色铁青的走出来,看都没看儿子一眼,走了。

  “我母亲说什么了?骂你了?”回去的车上,季司朗再三问道。

  朱旧说:“没有。好了,别问了,就算骂我几句,也是应该的。”

  是真的没有骂她,只是说出的话却比痛骂她还让人难受。季母在平复了怒气之后,又恢复了向来优雅、高贵的姿态,只是神色很冷,就像她第一次以季司朗女朋友身份见她时一样。她只对她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小门小户长大没有父母教的女孩子,果然欠缺教养。第二句是,我本来也不很同意你们的婚事,既然如此,朱小姐,请你离司朗远一点。以后,永远别再踏入季家。

  “Mint,对不起。”季司朗轻声说。

  “哎,说什么呢!你这是勾起我的内疚啊,季司朗。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你说。”这个男人啊,永远都是这么体贴,照顾她的感受。

  季司朗笑笑,没再说什么。

  过了会,他说:“喝一杯去?”

  朱旧指着车窗外还很高的日头,笑着摇头:“你这酒鬼!”

  季司朗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最大的爱好竟是酒,而且非烈酒不喝。

  他朗声说:“人生得意失意都须尽欢,尽欢唯有酒也!”

  “好,陪你喝,不醉不归!”她想了想,说:“不过,地点我来选。”

  他们驱车去了贝克海滩。

  抵达时太阳正慢慢落下去,天气很好,天边玫瑰色的晚霞,映shè得蔚蓝的海面波光粼粼。

  “真美啊!”朱旧赞道,秋风送来海水咸湿的味道,她深深呼吸,“要离开了,才有机会来看一眼。”

  季司朗努努嘴:“我们去海滩。”

  朱旧摇摇头,在公路边缘席地而坐:“坐这就挺好。”

  季司朗想起什么,了然道:“你也真是奇怪,一面怕水,一面又喜欢大海。”

  朱旧神色一黯,手指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自那年寒冬内卡河里历经生死,她就对水有种巨大的恐惧,再不能近距离站在江湖河海边。

  “来,干杯!敬黄昏!”她举起酒瓶朝他示意,仰头就先喝了一大口,醇烈的龙舌兰滑过喉咙,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又喝得太急,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季司朗指着她哈哈大笑,鄙视道:“喂,你牛饮呢!糟蹋!”

  “谁说的,人生得意失意都须尽欢?尽欢呢,就是大口吃ròu,大口喝酒!”

  季司朗在她身边坐下来,也仰头喝一大口酒,笑道:“大言不惭!还记不记得,你那次在沙漠里喝醉了?还哭鼻子呢!”

  朱旧也笑:“黑历史啊!不过,你瞎说,我哪里有哭!”

  那是医疗组一个同事过生日,难得大家有时间聚在一起,买了很多ròu与酒,晚上就在沙漠里开篝火Party。那晚月色极美,大家热情高涨,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她酒量不太好,最后喝醉了,拉着季司朗说了很多清醒时压根儿难以言说的话,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她第一次同人诉说。关于那晚,最后的模糊记忆是,她趴在季司朗的背上被他背回营地,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

  她以为他是为了取笑她而胡说的,其实,那晚的月色下,她的眼泪打湿了他肩上的衣裳。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惊得久久没有动弹。

  他看了她一眼,没同她争论,感慨道:“真有点想念在非洲的日子了。”

  在非洲的一年里,他们并肩作战,同甘共苦,朝夕相处,每一个日出到日落,几乎都能见到彼此。

  而今,她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从旧金山到中国,相隔一万多千米,时差有十六小时。

  酒,越喝越凉。

  夕阳渐隐,一点点落入波澜壮阔的蔚蓝海平面上,最后消失不见,夜色降临,深秋夜晚的海风已带了点冷,她抱了抱手臂,忽然肩头一暖,他的风衣已披在她身上。

  她歪头看他,身体微晃,眼中醉意醺然:“季司朗,这辈子能跟你做朋友,真是我的福气……”

  “你醉了。”他用手背探了探她绯红的脸颊,滚烫一片。

  “我没有……”话没说完,人就往一侧倒,季司朗忙拉住她,看她闭上的眼,他摇头失笑,噢,就这么点酒量,还大口喝酒呢!

  他将她抱回车内,却没有立即开车,车子停泊在公路边缘,直至夕阳隐没,他才驱车离开。

  朱旧醉得很厉害,他将她抱回她公寓,用保温瓶泡了蜂蜜水放在床头,写了一张便签条压在保温瓶下,然后才离开。

  第二天朱旧醒来,看到他写:我们都不喜欢送别,就不去机场送你了,保重。

  她握着纸条发了会呆,此刻,心里才有了离别的怅然。

  世界很小,世界也很大,一万多千米的距离,此后真正是,山长水阔了。

  朱旧晚上的航班回国,飞机跃上云层,她往窗外看,旧金山城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在异国漂泊十多年,终于要回家了。

  她想起在贝克海滩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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