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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刑罚

  三位身着短打武衣,用红绳系在额间的奴仆捧着三个红布盖住的木托盘上来,饮酒谈论声戛然而止。主宾们目光灼灼,望向他们。

  宇文诺招手,“来这边。”

  “郡主、稚小姐,两位姑娘是客人,这牌子就请两位来翻吧。”

  穆云珠一怔,“这牌子有什么讲究?”

  未等宇文诺解释,沈瑞就先急了,两步跨过来,“云珠表姐,你别听这厮胡吣!哪有姑娘家选这个的?”

  这话一出,许稚心中便知坏了。

  穆云珠果然长眉微挑,面露不悦。还未等她出言,宇文诺便折扇轻摇,“小侯爷此话差矣。云珠郡主乃穆王爱女、将门之后,气魄胆识分毫不输男儿,又岂能以寻常闺阁女子视之?”

  穆云珠面色稍霁,待宇文诺从下仆手中接过托盘、亲捧了送至穆云珠眼前时,连沈稚都能感觉到她的容了。

  丞相公子亲自执役啊,哪位贵女能不一丝凡心呢。

  见穆云珠微怔,沈稚眨眨眼便笑着说道,“宇文公子此话也有谬误。”

  “公子说我表姐是穆王爱女、将门之后才胆识过人,稚以为非也。在宇文公子眼中,表姐首先是舅舅的女儿,再是云珠郡主,由此便推断她必胆识过人。可在稚看来,表姐就只是表姐!哪怕不知她是穆王爱女、云珠郡主,单只看到我表姐本人,就知她必是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此言一出,四下哄笑。就连穆云珠也忍俊不禁。沈稚茫然望望,旁边立即有人给她解释。方才云珠郡主刚进来时,一身骑射猎装,又未施粉黛不佩钗环,被宇文诺错认成男子了,一见如故上来赠剑结交,还闹出了笑话。

  此时再听此言,实在如同刻意挤兑他一般。

  宇文诺本就生得样貌俊秀,此时白玉般的面庞染上一层微红,连连拱手自承失言,委实有些窘迫。

  余人犹不肯放过他,纷纷打趣,拿他“误认兄台”之事说笑不已。穆云珠忍不住出言替他解了围。

  两人视线一交即错。似乎都有点不敢看向对方。

  沈稚心中后悔不迭。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儿啊!今天明显是个鸿门宴,几个不

  停挤兑宇文诺的人全是和宇文氏族交好的亲眷附庸,平日里巴结他还来不及,怎敢对丞相公子出言不逊?

  再说宇文诺此人风流成性,如今年近二十,早有宠姬爱妾无数,说句在脂粉堆里打滚儿都不为过,他能认不出穆云珠是女儿身?

  如此明晃晃的圈套,自家的大傻子哥哥还把表姐带进来钻。

  沈稚上辈子就知道兄长是个面上聪慧、肚里朴实的憨货,只没想到他竟然傻成这样。

  沈稚也只能跟着“不好意思”了。微微福身,算给宇文诺赔个不是。对方立即深揖还礼,“本就是在下失言在先,稚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抬头时恰好与穆云珠视线相对。

  沈稚微微闭眼。看吧看吧,互相瞧个够。其实这样也好,宇文诺此刻越是装得情真单纯,将来拆穿真面目时给穆云珠的震撼就越深,以后无论他再说什么,穆云珠也不会上当了。

  只要今夜不要立即山盟海誓、情根深种就好。

  穆云珠有些不自然的转开视线,“还没说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之前被打岔,此时那木托盘被重新呈至眼前。

  穆云珠掀开第一个托盘上的红绸,露出十几个精致的木牌来。分别写着“熊”、“罴”、“金豹”、“狼”、“虎”……等猛兽的名字,木牌雕刻成相应的形状、染上颜色。比如仅仅“虎”牌就有三枚,其中一枚是白色、两枚黑黄相间。牌子的大小也各不相同,沈稚猜测可能与野兽的身形相呼应。

  穆云珠微一踟蹰,便挑了一熊一虎,都是体型较大的。

  侍者又把托盘呈给沈稚,沈瑞忙凑过来捂住妹妹的眼睛,大手一伸,随便取了个“豹”和“鬣”。

  “快快拿走,稚儿不喜这些。”

  穆云珠很是不虞,“瑞儿你怎么这般聒噪,总是拦着稚儿玩耍尽兴。稚儿不要理他!咱们选别的。”

  侍者已呈上来另一个托盘,掀开红绸,牌子上刻的竟是沈稚不认识的文字,她仔细瞧去,似乎是蛮语。

  宇文诺折扇微摇,刚要出言解释,沈稚已经随便取出一枚,“便是它吧。”

  她不选,自也有别人来选。

  宇文诺到口的话又硬憋了回去。

  第三个托盘里是个紫檀木骰盅。魏

  国公世子饶有兴味地摇出个“四”。众人长声吁叹,似乎很是失望。

  穆云珠不解,“这是何意?”

  宇文诺笑容温雅,摇着折扇低声解释。沈稚也跟着沾光听了。

  第一个托盘是挑选赌斗的猛兽,第二个托盘则是侍场兽奴,骰盅摇出的是最终走出兽笼的数目。

  四兽一奴,存活四个。意味着兽奴也被计入其中。

  众人期盼的骰子点数自是越小越好。那样赌斗才更加的激烈精彩。

  如果摇出了一或者二,兽奴就可以晚一些入笼或者干脆不必入笼。

  现在则没得选,只能让他一开始就入笼厮杀。

  侍者们拿着赌簿一一记录,纨绔们兴致不高,随手压了几注小的。显然都在期待下一局了。

  沈稚也拿到了一个小小的玉牌,“可是弄错了?我并未下注呀。”

  一位清秀小侍低声解释,“稚小姐挑的兽奴牌子,便是您的注象了。倘若最终出笼的四个中包含了兽奴,便是您赢了。兽奴也归您所有。”

  宇文诺险些没拿稳折扇,“倘若真的如此,那稚小姐便赢了满堂彩了!”

  可不是嘛,全场只有她赌那兽奴会赢。

  便在此时,一个管事急匆匆进来,满脸为难之色。

  “徐主事,怎么了?”沈瑞问道。

  管事满面愧色,“都怪小的失察,出了一点岔儿头。说来也巧,稚小姐挑选的兽奴,正是之前趁乱私逃、又被稚小姐捉捕回来的那个。私逃是头等大罪,此时那兽奴仍在受刑。”

  “小的来请示,是暂时止刑、让那兽奴进来侍场,还是另换一个?”

  “竟有这么巧的事?”这奇怪的缘分倒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更有主宾重新打量起沈稚来。

  这小姑娘看着温婉柔弱的,没想到不仅敢跑夜马,还能逮回一个兽奴。

  想想她是定国侯府的千金,也是将门之后,再瞧瞧她旁边的穆云珠,众人又释然了。

  嗯,君子言人不可貌相嘛。小姑娘亦然。

  “带上来给我们瞧瞧。”

  “是。”

  不一会儿,帐外鞭响止歇,紧接着拖进来一个湿淋淋的凶夷少年。

  浑身被冷水浸透,赤/裸的上身没一块完整皮肉,布满深深的鞭痕,纵横相错、层层交叠。

  因其被鞭笞

  得鲜血淋漓,怕染脏地面,拖进来前特意用冷水兜头淋过几遍。此时他仍冻得微微颤抖,身上伤势严重处的皮肉外翻泛白,此时又重新渗出血丝。

  那兽奴本就是个瘦削的小少年,此时受了重刑,半昏迷的委顿在地。双手已重新套上镣环,却仍无意识地护住伤腿,显得尤为狼狈可怜。

  沈稚眉心一皱。刚刚听管事说这逃奴受罚,只以为是寻常教训,没想到竟下了如此狠手!回想起那小少年当时明明已经逃掉了,却不知为了什么又突然追回来,束手被缚时的情境。

  以及他后来发现路线不对,绝望挣扎、呜呜哀求的模样……

  他那时为什么回来?沈稚手心攥了一下,是因为她救了那只小鹰?还是因为给了他半瓶伤药?

  如今却被鞭打得生死不知。

  沈稚声音冷了下来,“这兽奴是我带回来的。”

  “你打他,问过我了么?”

  徐主事一呆。

  这……这他哪里想得到?

  稚小姐逮了逃奴回来,北海把人一丢就随侍进帐子了……没人说过什么呀。

  可贵人已经开口,侯府的千金小姐定然不会错的。他只能苦哈哈的认错赔罪,“都怪小人处事不周,请稚小姐责罚。”

  主宾们乐呵呵看起了热闹。

  无人注意到地上的兽奴少年。他始终紧闭双眼,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蓦然睁开。

  浑身上下一下都痛得厉害,可他仍不可思议地艰难抬头……

  “你打他,问过我了吗?”她是这样说的。

  *

  沈稚心中有火,面色自然也不太好看。

  沈瑞当时就不乐意了,“刚才谁打的这兽奴?”

  门口两位壮仆闻声而跪。

  沈瑞继续交代,“徐主事,你来安排,把这两个不长眼的也抽一顿,给我妹妹消气。就照着这兽奴的样儿打,少一鞭我都饶不了你!”

  沈稚目瞪口呆。

  她没想这样!仔细想来,那徐主事是按旧例办差无甚大错,更勿论那两个完全听令行事的壮仆了?

  可这会儿人都已经被拉下去了!

  沈瑞还在劝她,“稚儿不气了啊,和这些下人生气犯不上。”一边说着还微微努嘴使个眼色,暗指着宇文诺。

  ——哥哥知道你委屈了,可这徐主事一把年纪了不说,还是宇文丞相府的管事。所谓打狗看主人,为了个兽奴把他揍一顿,宇文诺的面子上也过不去不是?意思意思得了。

  沈稚望着自家正得意的憨傻兄长,一时无话可说。

  只好温柔地笑笑,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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