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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全然不似在追兔,倒像在欣赏鹰兔相搏的场面。“撵呀”老顺气急败坏地吼。“嘿呔嘿呔”他的叫声满沙洼荡。

  野兔因臀部被鹰爪攫住,逃速慢多了,但它的后腿依然迅捷有力,蹬起一股股黄沙。在它的拖带下,“黄犟子”反倒很狼狈,鹰翅落地。沙滩上响起唰唰的羽毛划沙声。

  “倒把呀,这个蠢货。”老顺吼叫。他这是在骂鹰。

  “黄犟子”显然属于鹰中“拳势”较好的一种。虽说它被狂奔的野兔拖得狼狈不堪,但它绝不松爪。血从兔臀上流下,印入沙滩。

  野兔上坡下洼,但摆脱不了天敌,也摆脱不了身后一串紧似一串的人的吼声。尤其是后者,使它无暇用强劲的后腿,给这讨厌的天敌以致命一击。

  “黄犟子”扑扇着翅膀,努力使自己离开沙地。鹰一次次腾起,一次次被拖落终于,它借野兔跃下沟坎之机,翅膀猛扇,跃上兔背。

  “好了。”老顺喘吁吁道:“能倒上把了。”

  “黄犟子”在兔子背上稍事调息,开始捣把:左爪前挪,插进兔腰。兔子惨叫一声,后腿无力地捞在地上,但前腿仍在飞快地挪动。沙地上多了两道浅浅的沟。

  “黄犟子”又开始“倒把”的第二步:身体前移,腾出右爪,自野兔面门,插进脑袋。

  野兔迸然倒地。那原本迅捷有力的后腿无力地抽动,抽出一声声惨叫。叫声很大,“咯哇咯哇”,满沙洼响,极像遭烫的婴儿在厉叫。

  灵官的心一阵发抖,周身的毛孔都收缩了。这是多么残酷的场面。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就这样完结了,仅仅是因为人想吃肉。

  太阳搅天叫着,发出闷热天里知了的那种噪鸣。这声音伙同兔子垂死前无力的呻吟汇聚成一股旋卷的波,在灵官头里荡。他有种小便要失禁的感觉。

  野兔死了。鹰爪刺入它的大脑,攫去了生命。它大瞪着眼,显然不甘心。“黄犟子”一下下啄兔尸,啄一下,左顾右盼望一阵,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老顺喘吁吁赶来,边擦汗边说:“好险,好险。”他瞪了灵官一眼,显然在埋怨他方才的追赶不力。“知道不倒不上把,捞在地上。只要兔子蹬一腿,鹰就完了。有蹬疯的,有蹬死的,最轻的也给蹬破了胆,从此不敢往兔子上落。幸好它顾不上。嘿。”

  灵官怔怔站着。他望着父亲注视野兔的那种专注和投入,觉得自己离他很远。“仅仅为了喝肉”他想。

  “这是只老兔子。”老顺话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很狡猾。你看,它蹿出时毫不犹豫,很干脆,没左顾右盼。被抓住后也不慌张,把黄犟子弄得很狼狈。要不是人撵,鹰非吃亏不可不过,黄犟子是个好鹰,要是那些贼们的,抓兔子哼,闻兔子屁去吧。”

  “黄犟子”也很得意,东张西望一阵,狠狠啄击几下。一撮撮兔毛随风飘去。但很快,饿了一夜又半天的“黄犟子”不再向主人表功了,也许它发现主人已不再惊奇它的成绩,便索然无味地甩甩脑袋,真正对爪下的猎物感兴趣了。它一下下撕扯,撕下一团团带毛带血的肉。“快取开,不要叫它吃。鹰饱了不捉兔。”老顺说。

  大漠祭第一部分大漠祭第一章10

  灵官从塑料袋里取出血糊糊的兔子头。鹰的注意力被它面前的兔头吸引过去。它的眼里泛着血红的光,架势极凶,抡头甩耳。一团团肉被它喝米汤似的吞了进去。渐渐,它松了爪下的兔子。

  “行了。叫少吃几嘴。”老顺说。

  5

  喝点水,嚼点馍,已近正午。沙窝里的风早被下泄的日光挤跑了,闷热。那日头,仿佛在向地面喷火。天空很蓝,没有一丝儿云,显得高高的空。但那蓝并不给人些许清凉,倒像喷着蓝色火焰的魔绸。沙海在日光下越加像海。怒涛般卷向天边的沙浪泛着水气似的亮光,哗哗哗闪。

  “黄犟子”又抓了几只兔子。前三只抓得很顺,不等老顺帮忙,鹰已把利爪插进兔头,插出了满沙洼的惨叫。只有抓第四只时费了点事。野兔正和鹰摔跤,老顺赶上,用手折断了野兔的脊梁。

  灵官已经习惯了这残忍。人类承受残忍同承受药物一样,经的多了,神经就迟钝了。但灵官还是接受不了老顺的做法。“不公平。”他嘀咕道。

  “屁。”老顺骂道:“啥叫公平一个鹰捉许多兔子,人不帮,能成你念书念愚了。你知道啥是公平啊人种麦子,容易不兔子糟害庄稼,公平不啊这世上啥公平有人坐小车,有人甩条腿。公平不有人山珍海味,你山药米拌面。公平不”

  既然兔子糟害庄稼,灵官心中的歉疚便淡了。

  此后,父子二人所做的工作就是趟趟柴棵,捣捣坑洼,将隐匿的野兔惊出而已。“黄犟子”的技艺渐渐纯熟,没再出现被野兔拽落在地的尴尬局面。在空中,它就选好了落爪部位。它不再抓屁股大腿,而用左爪直插脊梁,倒把--右爪前移,直刺面门,干脆利落,不给野兔丝毫的反击机会。

  乐得老顺合不拢嘴。

  “哈哈,狗宝那孙蛋。听个风风儿,录个音音儿。弄了个鹰,都不来,还介绍经验,说四五十天如何如何。我说你个愣头,你连个兔屁也闻不上,还介绍啥他还哼哼咛咛不高兴。我说你,要是逮住兔子,老子揪下脑袋给你当尿脬。结果咋样挼一个,不捉兔子;一个,不捉兔子。肉喂个贼死,连个兔毛也没见。”

  “啥原因呢”灵官问。

  “啥原因没啥原因。问人,谁都说挼四五十天。其实,四五十天,嘿嘿,鹰都背了,能捉个。狗宝那孙蛋,一挼四五十天,苦死个贼,鹰早背了,吃惯了你的食,忘了它会抓兔。这孙蛋,还介绍经验呢。嘿。”

  “早些放不就成了”

  “太早也不成。性子还野,一放就飞,肉包子打狗了。”

  “多长时间合适呢”

  “不一定,看情况。一般二十来天。鹰的野性没了,还知道捉兔的时候。灵官,可不许说给狗宝。那家伙倒会挼,就是不会放。一说,就会了。”

  “你不是说野兔糟害庄稼吗多几只鹰,不更好”

  老顺耸耸鼻头:“就因为会挼的少,这行当才金贵。谁都会,哪有那么多兔子叫你抓瞧,野鹰。”

  一个巨大的柴棵旁,有一只青鹰,猴塑塑蹲在沙丘上。听到人声,朝这边望望,又扭过头去,不理不睬。空中还有几只,展着翅,挪来挪去。柴棵旁,是一大滩白色的东西。老顺说:“那是野鹰的粪。”

  老顺说:“别看野鹰凶,可轻易捉不住兔子。兔子待在柴棵下,鹰就没治。三天两天的挨饿是常事。偶尔捉一个,一次吃不了,咋办就守着吃。吃饱,消化,拉粪;再吃,再消化,再拉,就一大滩了嘿,野鹰看下两只兔子。”

  大漠祭第一部分大漠祭第一章11

  果然,那棵大黄毛柴下有两只野兔,一只土黄色,很大,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野鹰的无奈,便索性卧在那里,闭了眼,睡着似的。忽尔,动动耳朵。另一只灰兔却圆睁了眼,不安地转动脑袋,望望身边,望望天空,如临大敌。

  老顺笑了:“瞧,这不。兔儿不跑,鹰没治。看也白看,到晚上,鹰的眼不顶事,兔儿就跑了。”

  那只土黄色大兔忽然站起,焦灼地叫几声。它显然明白渐渐走近的人意味着什么。

  灰兔后缩着,一直缩到柴棵根部的小洼里。也许,对它来说,渐渐逼近的威胁比死亡更可怕。死亡只是瞬间的痛苦。进逼的威胁却像钝锯条一样锯着它脆弱的神经。它的眼里充满恐怖,极像被歹徒围困的弱小女子。

  野鹰低低盘旋,开始了进攻前的热身。

  土黄色大兔却渐渐安详了。它甚至不望逼近的人。除了耳朵忽前忽后地探听外,它成了一尊泥雕。

  “嘿”老顺叫一声。

  灰兔惊恐地腾起身子,望望渐近的人,又望望伙伴。伙伴却是一副听天由命半死不活的模样。灰兔叫了几声,声音短而厉。它的精神似乎到了崩溃边缘。

  “嘿”老顺又吼一声。

  灰兔蹿出柴棵,蹿下沙洼。野鹰箭一样射下。“黄犟子”也扇着翅膀飞出,老顺一抖绳子,“黄犟子”便又上了拳头。它盯着那只大兔。

  黄光一闪,大兔飞出柴棵。灵官听到耳旁唰唰的鹰翅掠空声。“黄犟子”已射出。

  “嘿”父子二人边追边吼。

  仅仅一眨眼,黄兔已到几十米外的沙丘上。“黄犟子”不愧是只好鹰,翅膀扇得满沙洼风声。灵官跑得飞快,像在空气中游泳一样划动着手臂。“嘿--快点。”老顺还嫌慢,气急败坏地吼。因为他发现,那黄兔不好对付,弄不好鹰要吃亏。

  “黄犟子”接近黄兔了。速度之快,只能用光来形容,这时的“黄犟子”确实成了射向猎物的光。近了,近了,它的双爪已近黄兔屁股。

  黄兔忽地收足。“黄犟子”一下射出老远,等它回转过来,黄兔已拐进一条沙沟,消失到茅草之中了。

  “抓住没”老顺上了沙丘,喘吁吁问。

  “没有。”灵官风箱一样呼哧着。“跑了。嘿,没见过这号兔子。”

  “黄犟子”丧气地落在沙丘上,神情已不像鹰,像是被对手重拳击得晕头转向的卫冕拳王。

  “调虎离山。”灵官喘吁吁道:“这家伙用的是调虎离山。叫灰兔引开野鹰,它反倒逃了嘿,这才是狡兔。”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异常轻松。他佩服这个做为弱者却战胜了鹰的兔子。“那家伙不怕人。“黄犟子没经验。不然,逃不掉不过,难说,也说不准叫它蹬一下。嘿,这号兔子那只灰兔,肯定捉住了。”

  “早叼跑了,叫野鹰。”灵官说。

  老顺说:“屁话。一个鹰一两斤,兔子五六斤,咋叼肯定在吃呢。快去。”

  沙洼里的野鹰们吃得正凶。灵官扔出手中的包。野鹰们飞到空中,嘎嘎嘎叫着盘旋。兔子已给撕得七零八落血肉横糊了。灵官皱皱眉头,捞过,扔出老远。

  老顺说:“拾上,回去喂鹰。”

  6

  一进家门,就见老伴正陪着嫁到邻村的女儿兰兰抹眼泪。一问,才知道女婿白福参与赌博,被派出所逮去了,要交上五百元罚款才放人。婆婆打发兰兰寻钱来了。

  老顺火了:“不交你叫那个倒财子爹爹多受些罪,鼻子里多钻些烟,才知道悔个心的。再说我也没钱,要钱没一分,搬肋巴十二根再说,就是有钱,也不往那个冰眼里丢”老伴说:“没钱,连个好话也没有吗又不是丫头叫他去赌的,你喝神断鬼啥哩”兰兰抹泪道:“其实,我也是来尽尽心的。婆婆打发,不来说不过去。我倒赞同爹的话,叫那个挨刀货鼻子里钻些烟。为这事,淘了不知多少气了。打打闹闹的,也不是个事情。”

  大漠祭第一部分大漠祭第一章12

  莹儿也说:“就是,爹妈管不住,总有能管住他的地方。叫公家管管,也不是啥坏事。”

  老顺吁了口气,说:“也不是我发脾气。一来,我确实没钱。二来,那玩艺儿一染上,就有了瘾,见个场面,心就痒得突突跳。今儿个罚,明儿个输,你们还过不过日子了不硬手地管一管,根本改不了。”兰兰说:“就是。叫他受受罪也好。”说完,不顾妈的挽留,执意要回去,说是婆家正乌烟瘴气的,她放不下心。

  妈就给她包了两个兔子,打发猛子去送她。

  老顺口气虽硬,但女婿被抓,总不是好事。兰兰一出门,他就觉得心里毛哈哈地不舒服,索性连晚饭也不吃了,去了井上。

  打井,说来简单:请来打井队,支个井架,用机器吊个沉重的钻头在地上一下下撞,“咣,咣”,撞开一个深达百十米的洞,再按上水泥圈,便成所谓的“井”了。

  打井有二怕,一怕没水,花个上万元,添个干窟窿;二怕塌方,折腾好多天,“轰隆”一声,“井”不见了,连打井队的钻头也不见了,劳民伤财,最是晦气。

  每天,瞎仙就在井上唱曲儿,唱出满屋笑声,图个吉利。

  老顺爱听曲儿,更爱那种味道:一屋人,一屋烟,一屋说笑。茯茶喝来很过瘾,说笑声便格外有劲。谈谈古,论论今,都成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诸葛亮了。距井房还有一段路,老顺便有了熏熏的醉意。

  三弦子响了。这浑厚的熟悉的弦音哟,能渗入血液,渗入骨髓,像山药米拌面一样,舒坦地熨老顺的心。一听到它,所有的不快和阴沉便像拉远的镜头一样模糊了,成为一星昏黄的暗晕。

  掀开门帘,一股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屋里尽是男人。因为打井最忌讳女人。北乡好几个村的井打到半截塌了,据说就是女人们上了井的缘故。女人们身子脏,尤其在身上来红的时节,会“冲”了保佑井平安的善神比如土地爷等。为了求神灵保佑小民扎紧喉咙挤出的票老爷打的井平安,村里宰了三头猪,三只羊,三只大白公鸡,请三位师傅祭了神。虽说三牲全进了人的肚子,变成粪便屙到圈里,但神喜了是肯定的。神喜的标志是人喜。祭神那日,男人们都喝得熏熏大醉。没有谁惹出不快。只有瘸五爷喝了点酒红了眼睛。那不知趣的尿水还没掉出,就经孟八爷提醒化为带泪的笑了。而后,队长孙大头扯着嗓门叫男人们都管好自己的“妈妈”,一个都不准到井上来。他强调了一句:“谁出了事谁负责。”

  因为没女人,屋里没有大的喧哗和叽咕。男人们坐在铺了麦草的地上,边抽烟,边喝水,边听瞎仙毛乎乎的口里吼出的裹带着烟味的左嗓子声。

  瞎仙是半路出家的。他本是个猎手,据他自己说能枪打飞蝇。打下的狐子能拉一汽车。这话很值得怀疑。因为一提起他的枪法,孟八爷总爱耸鼻头。十年前,瞎仙装枪时,不知怎么引发了膛里的火药,把他两只贼亮贼亮的眼珠给毙了。好在他识字,瞎前看的闲书多,一入道,就比寻常瞎仙高一个品位,因此自视甚高,一提别人,便耸鼻头,久而久之,鼻头上竟耸出了一个肉桩。

  瞎仙唱的是一个叫红灯记的贤孝。讲的是一个叫孙吉高的穷书生与一个叫赵兰英的女子的爱情故事。此时正唱到赵兰英的后妈把孙吉高骗到楼上,用刺条打,黑醋喷。瞎仙唱得充满深情,龇牙咧嘴像在挨刺条。

  大漠祭第一部分大漠祭第一章13

  瘸五爷见老顺进来,招呼一下。瞎仙也把那双白乎乎的眼仁对准他,脸上露出打招呼的表情;手却不停,继续把那甘霖似的弦音洒在老顺的心头。

  瞎仙唱了一阵,放下弦子。打井师傅递过一支烟。孟八爷接了,放到瞎仙手中。瞎仙闻闻,夹在耳朵上,仍掏出自己的黑鹰膀子烟锅儿,用手捋几下,吧哒起来。咂一口,许久才吐出,手蒙在烟锅上,吹出烟蛋,捻碎。

  因沉浸到贤孝的氛围中,老顺模糊了孟八爷们的一番高谈阔论,含糊地应几声后,才听到瘸五爷的声音:“就是,一万哩。乖乖,想都不敢想。以前,一斗麦子就能换个婆姨。”

  “没治。一锤打个肚儿里疼,多少也得要。”北柱爹说。

  老顺端起孟八爷的茶杯,让入口茶水在唇齿间弄出一阵惬意的唏溜声后,说:“嘿,人真是活苕了。没儿子盼儿子,有了儿子愁媳妇。啥意思还是计划生育好。省得老子的头发往白里愁。”

  “月婆娘放了个米汤屁。”孟八爷鬼似的笑了:“没一点味道。也没见谁一子压死个娃子。填狗肚子的,还不都是丫头片子”“就是。昨夜里,不知谁在乡政府院里放了个月娃娃当然是丫头死命哭,可谁也不去抱听说民政干部想抱,乡长说不能惯那个毛病,你一抱,以后生下丫头都往乡上送,还了得。就没抱。嘿,听说冻成个紫蛋。你说,这世道。”

  “就是,这世道。”男人们齐齐叹气。

  北柱爹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乡长也有难处听说为上粮,就叫上头骂了个驴死鞍子烂。嘿,不硬手不成哟。”

  孟八爷说:“也难为了他们,吃啥饭,就得干啥事。他们也得吃饭呀。”

  “就那几棵糇食,一上,喉咙扎住算了。”瘸五爷捋几根黄须,叹口气。

  北柱爹笑道:“哟你抱个子亲嘴能吸细出屁来。连个馍馍都不吃,顿顿山药米拌面。省不下,谁信呢”

  “就是。”孟八爷接口道:“听说瘸五爷放个屁,还要朝后望,看喷出米颗来没。省不下,谁信呢”屋里人笑了。

  “省下个屁。这儿省下,那儿又出去了。打井啦,电费了,这个费,那个税的。上了几千斤粮,领了个屁胡子钱。都扣了。我还愁明年的化肥呢--五子的媳妇还顾不上提。省都这样。不省,怕是连裤子都穿不上了。”

  老顺说:“省是省不下的。纵然全不吃,能有几个钱土里咋刨,也不过刨几个麻钱子,能刨出金元宝能挡得住你刮一碗,我挖一勺的。”

  “反正这日子越过越难了。”瘸五爷说。

  “听风水匠说,”瞎仙说,“凉州城广场上的那个铜马不好,那么高,那么大,头朝西,大张着口,把西营水库里的水喝干了,收成当然不好。”

  “咋说呢”孟八爷笑道:“永昌人却说那铜马大张着口,吃永昌的草,粪却屙在武威。说是把永昌吃穷了,把武威屙富了。就想了个法儿,塑个金牛,头朝武威,想把马牴回去。”

  打井师傅哈哈笑了:“就是。我见过那牛,拧个脑袋。那阵候,真像牴人。”

  “闲的,闲的。”瞎仙晃着脑袋,“永昌是啥草湖滩。武威是啥金华之地。当初牛鉴当大清皇上的老师时,问武威咋样牛鉴说是金华之地。皇上就说,好,金华之地,就多征粮。又问胡阁老,永昌咋样胡阁老怕百姓太苦,就说是草湖滩,百姓苦焦得很。皇上就少征粮。结果,嘿,武威百姓苦是苦了些,可是皇上封的金华之地。永昌可真成了草湖滩,到处是芨芨墩。”

  大漠祭第一部分大漠祭第一章14

  孟八爷说:“啥金华之地死要面子。那些官,都拔了毛栽胡子,只顾自己威风,不顾百姓疼痛。”

  瞎仙说:“还不是老百姓惯的。嘿,凉州人干正事没溜子,巴结起人来可一套一套的。”

  “怪就是怪。”打井师傅说:“说穷吧,外地人挣凉州的钱和扫树叶一样容易。不说高技术啥的,就说粗活:好木匠,外地人;好裁缝,外地人;好理发的,也是外地人就连卖老鼠药的,也是外地人。凉州人死了说有钱吧,可都叫穷;说没钱吧,叫外地人扫树叶一样往怀里扫。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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